二月的化州依舊寒意十足,城門處往來不斷的商隊為會野城帶來了初春的氣息。


    張文津走了,前往宿州,官職依舊是別駕,但官階上升了一級,從從五品上變為了正五品下。南門外,來送行的人寥寥無己,迴望會野府,張文津滿懷愁悵,傷心地傷心人,暏物情傷。


    身旁的馮道量勸道:“大人,宿州在南方,此去正好趕上春來,喻示大人前程似錦,時間不早,咱們起程吧。”


    長歎一聲,張文津上了身後的馬車,垂下車簾,馮道量已經棄職,跟著張文津前往宿州赴任。見張文津上了車,馮道量一聲招唿,八輛大車在二十多名鏢師護送下,“吱呀”的輪聲音中馬車徐徐離開會野府。


    送走舊人迎親人,新接任化州別駕的楚州司馬方仕書,楚州是上州,司馬官階從五品上,此來化州天子加恩晉官一級,亦為正五品下,與江安義的官階相同。站在東門外迎接方別駕上任的江安義,心裏難免有些不舒服,這方別駕要是和張文津一樣,仗著官階與自己齊平要爭權怎麽辦,自己擠走了張文津,如果再與方仕書爭鬥,傳到天子耳中,天子會怎樣看自己。


    華思誠看到江安義的臉色凝重,輕聲笑道:“安義,你可聽聞過這位方別駕?”華思誠年底考績上平,恰適兩年小調,吏部提了一階,如今是正六品下的司馬了。


    江安義有些詫異,方別駕是楚州司馬,楚州與化州一南一北,相隔甚遠,華思誠怎麽會認識他。


    “這位方別駕十多年前曾做過化州墩關縣的縣令,華某聽聞過方別駕的名聲。”華思誠笑道:“那時方大人四十不到,如今算來應該年過五旬了吧。安義,你放心,方別駕是位忠厚長者,任縣令時官聲甚好,當地的百姓深受其恩。”


    官道上,數輛破舊的馬車停在道上,一名老者在仆從的摻扶下從車中出來,有人認識輕聲提醒江安義道:“大人,那老者就是上任的方別駕。”


    江安義心中一凜,官員上任無不車馬喧鬧,自己來時也是十多匹馬招搖過鬧,沒想到這位方別駕輕車簡從地來了。帶著眾人急步上前見禮,江安義見方別駕五十來歲的年紀,胡須已經半白,眼角現出皺紋,臉色還算紅潤,身上的衣著樸素,外披的皮裘有些脫毛,看樣子有些年頭了。


    方仕書說話聲音渾厚,笑著與眾人見禮,道:“驚擾各位,著實不安,老夫也算是半個化州人,今後還得佯仗各位多多看顧。”


    一陣寒風吹過,方仕書打了個寒顫,自嘲地道:“離開化州十多年,居然忘記這裏有多冷了,還以為像楚州的二月,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江安義解下身上的狐裘,替方仕書披上。方仕書認真地打量了一下江安義,捊須笑道:“早就聽說江大人年青有為,今日得見,實是幸事。老夫與爾師餘知節同科及第,也算你的長輩,這番心意老夫領了。”


    來到府衙,驗過吏部文書,小吏送上官印,方仕書走馬上任。眾官重新見禮,江安義也起身向方仕書作了個揖,方仕書迴禮,眾人重新落坐敘話。


    江安義簡短地介紹了化州的情形,方仕書卻問得很細,原本以為很快的官場套話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等方仕書問完,拱手對江安義道:“大人,方某聽大人所說,今年化州除了日常公務外,有三件大事:一是合稅為一,二是邊市征稅,三是軍屯衛邊。”


    方仕書話語停頓了下來,像在思考著三件事的份量,江安義笑道:“方大人剛來上任,有話咱們明日再談,時間不早,方大人先去別駕府坐堂安頓,今晚酉時我替方大人接風。”


    方仕書自失地站起身,笑道:“對不住,方某談及公務容易忘形,各位,晚間再見。”


    酒宴設在棲仙樓,自打郭懷理在棲仙樓秀了一把簡單的極致後,棲仙樓迅速地在會野府的酒樓中走紅,原本冷落的門庭如今不事先預訂根本找不到位置,誰不想體驗一迴極致的享受。


    酉時正,數輛馬車停在棲仙樓前,江安義跳下馬,湯傑搶上前拉住馬韁,方仕書從馬車中鑽出,與江安義攜手來到樓前。樓前已經站滿了人,都是化州有名的鄉紳名流,寧家老太爺、鎮西男華政、何掌櫃、胡商奧離等人,當然也少不了郭懷理。


    天子賞賜化州賑災的鄉紳,江安義在東門樹起兩丈高的石碑,將賑災人的名姓、捐銀錢的數額刻在其上,供過往之人觀看。這個做法大大地緩解了江安義與化州鄉紳富商間的矛盾,特別是張文津的黯然離開,讓許多人看清了形勢,還是跟著江刺史一起混有前途。


    江安義向方仕書逐個介紹,“這位寧老爺子,雪災之時把家中糧食全部捐出,萬歲親筆讚書‘急公好義’;這是鎮西男華政,方大人認識;何掌櫃是會野府最大的商家……”


    走進樓來,方仕書被眼前的景象驚住,桌椅擺放得齊整一致,連筷子倒向的方向都一邊齊,吃飯的桌邊有個穿著粉服衣服的小姑娘在旁服伺,端菜遞水十分周到,看牆角還站著一排同樣裝扮的姑娘,見他們進來,立時有兩人迎上前笑道:“各位大爺,請隨我來。”


    樓上早已準備好了大包間,品字型三張桌子距離相等,高背椅子有如花瓣,桌上的碗碟有如花蕊,看得讓人舒心快意。迎路的兩名小姑娘推開門,裏麵還有六位同樣裝束的小丫頭飄身萬福,嬌聲道:“參見諸位大爺,請進。”


    方仕書的臉色有些難看,對著身旁的江安義道:“江大人,你請我吃飯是官場禮節,方某不便推辭,怎麽還整出這麽多小姑娘來,這是何意?方某不喜歡吃花酒,讓她們下去吧。”


    身後的華思誠笑道:“方公,你不知道,這些小姑娘是樓中請的招待,就像樓下一樣,替咱們傳菜倒酒遞毛巾的,可不是方公想的那樣。再說,這些小姑娘都是慈幼撫孤院中撫養的小丫頭,江大人讓她們來酒樓做事,好掙些銅錢自食其力。方公,你可不要小看這些小姑娘,如今在會野府可搶手了。”方仕書不好意識地道:“江大人,方某魯莽,莫怪。我聽聞是江大人奏請重開慈幼撫孤院,此舉功德無量,沒想到大人所慮更深,不光能贍養孤寡,還能讓他們自食其力,佩服佩服啊。”m.Ъimilou


    江安義笑道:“方公,你是長者,隻管直唿我的名字,叫我安義便可。方公為人方正,是晚輩等人學習的楷模,我敬佩還來不及呢,怎敢怪責。”


    眾人你揖我讓坐好,酒桌上不談公事,說些風花雪月、文人雅事,酒到酣處,眾人免不了行個酒令,說個笑話,這頓飯吃到戌時方散。


    郭懷理和江安義同歸。問了幾句妍兒的情況,得知還沒有消息時,郭懷理悶悶不樂地道:“小妍兒多乖巧的姑娘,怎麽會跟人跑了呢?早知道你就該帶她一起上任,替她找個好婆家。”


    兩人唉聲歎氣了幾句,郭胖子把愁事丟來,道:“安義,如今棲仙樓有我三成股,你要請客可要照顧自家兄弟。對了,酒樓的菜品我吃過了,不如你的手藝,你做菜的手藝真是絕了,可惜石頭迴了平山鎮,要不然我鐵定拉著他去教棲仙樓的廚子。”


    “棲仙樓的生意火得很,多花點錢請幾個好師傅便是。”江安義知道郭懷理好吃,分明是想吃自己做的菜了,猛然間想起最近看的一本雜書《溫鼎野談》,裏麵介紹了下層放置炭火燃料,上層盛放湯羹肉類等烹食食物的趣事,在妖師的記憶中也有類似的片斷。化州多有牛羊,正適合這種吃法,如果能推行開來,化州的牧民便能多些收入,隻是這種古法已經沒人使用了。


    跟郭懷理一說,郭懷理兩眼放光,笑道:“安義,你心思靈巧,要不你做個樣子出來,弄好了叫我去你那嚐鮮。”


    江安義懶得理他,隻管縱馬前行。郭懷理見江安義不答理他,看樣子是不會弄那個“溫鼎”,自己被他說得饞蟲欲動,當然不能就此罷休。


    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郭懷理追上江安義,道:“安義,去年蜜水果賣得不錯,有不少胡商來訂貨。隻是你當時欠了考慮,把方子散得到處都是,做法又不難,我怕今年難以賣起價錢來。”


    江安義皺起眉頭,當時確實是沒想清楚,雖然幫了百姓一時的忙,接下來恐怕就幫不上忙了。而且去年蜜水果賣得好,今年百姓自然會多種瓜果,水果多了,蜂蜜的量卻有限,沒有蜂蜜做出來的蜜水果無法保存,如果放紅糖進去,顏色難看,怕是會影響質量。再者,百姓都是種瓜果,糧食怕要減產,也不知屯田能否補上這塊。


    郭懷理見江安義發愁,笑道:“安義,我打算與果農先簽文契,待瓜果熟後照市場價收購,我把瓜果收攏後集中製作,我還想好了牌子,就叫‘郭胖子’蜜水果,安義你覺得如何?”


    看到郭懷理一臉自戀的樣子,江安義笑道:“你能解決我的煩心事,溫鼎我便想辦法做出來,隻是郭兄,我要提醒你,做瓜果的蜂蜜你從哪裏來?”


    郭懷理神秘地一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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