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永昌帝都的明月比化州早一個時辰升上了天空。


    天子下旨,為節省開支,今年宮中不再舉辦酒宴,文武大臣各自在家與家人團聚。旨意一下,讓不少官員感到失望,有些人早幾個月就寫好了中秋頌聖的華章,預備著中秋佳節拿出來搏取天子的讚賞,如今隻得怏怏地把希望寄托在來年。


    宮中不辦中秋宴,家宴還是要的,宴席設在壽安宮戲台前。壽安宮是仁敬太後所居,仁敬太後是宣帝的皇後,宣帝死後便退居壽安宮,與宣帝的嬪妃們一起潛心佛事,閑來聽聽戲、養養花。仁敬太後育有二子,便是當今天子和寧王,雖然仁敬太後不理俗事,但在後宮之中王皇後也得乖乖地每天來請安問好。


    壽安宮是殿宇群,除了正殿外還有景福殿、玉康殿、華宇軒、賞菊堂、妙音堂等等十多處樓宇,宮中伺候太後、太妃等人的宮女太監就達二百多人。壽安宮側旁妙音堂,是太後等人聽戲、看歌舞的地方。廣場中間建有處戲台,正對著妙音堂,東西兩側辟有隔房門,與扮戲房相通,供藝人上下場。


    仁敬太後很喜歡鄭劇,在宮中十天倒有五天要看戲,天南海北有名的戲班太後都看了個遍,壽安宮內自己還有個戲班子。鄭劇緣自千年前大齊朝的唱打,以胡琴鑼鼓伴奏,飾以場景布置,以對話、說唱、動作等方式表現故事或情境,是鄭人娛樂的主流。


    妙音堂前大排筵宴,今日的主角是仁敬太後和幾位太妃,天子石方真、王皇後、張貴妃、黃淑妃坐在左側,太子單設一席在天子後側,其他未成年皇子公主與母親坐在一處。右側是寧王一家,今日家宴,太後讓天子把小兒子也叫來,一家人喝酒賞月聽曲,其樂融融。最近寧王因為龍衛的事屢遭天子斥責,太後想借機緩和一下兄弟間的矛盾。


    戲台上上演的是《天官賜福》,是太後的娘家人登州河東崔氏進獻的班子,唱腔音調喚起太後的記憶,一曲唱罷,太後連聲叫“賞”,有幾個小太監抬著一筐銅錢“嘩”的一下倒在戲台上,戲台上的神仙們紛紛跪倒,向太後磕頭,逗得太後開懷大笑。


    石方真的眉尖略跳了跳,他登基之後,厲行節儉,宮中殿宇陳舊都無錢修繕,今年更是連中秋宴省了。太後每年的年例折銀六萬兩,衣料、器皿等不算在其中,崔家每年還會進獻三四萬兩銀子,一年十萬兩足夠花銷。


    可是仁敬太後在宣帝時養成了大手大腿的毛病,一場佛事賞賜銀兩就是萬兩,打賞戲班每個月也要花上數千兩,一會園中的花不好看,一會覺得屋中的擺設太舊,十萬兩銀子不夠她折騰半年。太後沒錢用,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天子請來直接開要。石方真再省也不敢省老娘的用度,隻是咬著牙從內庫中滿足太後的要求。看此刻太後的高興勁,估計今夜最少要賞個千把兩銀子出去。m.Ъimilou


    劉維國站在天子身後伺奉,見天子神情抑鬱,生恐他將不高興帶了出來,攪了這場家宴,惹太後生氣。於是,劉維國躬下身子問道:“萬歲,化州進獻的蜜水果有製成的葡萄,酸酸甜甜分外爽口,您喝了不少酒正好用來解酒,是不是給您倒一碗。”


    石方真醒悟過來,衝劉維國點了點頭,道:“給大夥都倒上,喜歡什麽水果就吃什麽。”


    宮女和太監抱著陶罐給眾人倒上蜜水果,仁敬太後喜歡吃梨,看著碗中飄香的梨肉,笑道:“皇上,化州進獻的蜜水果很合哀家的胃口,幾個太妃也很喜歡,你不妨多送些到壽安宮來。”


    江安義通過驛道進項了二千罐蜜水果,宮中分配一下,石方真又賜了重臣們不少,剩下的不多了,但是太後開口,石方真當然滿口答應,笑道:“這蜜水果是化州刺史江安義所製,他把方子抄給了朕,做法很簡單,化州路途遙遠,運送貢品不方便,母後喜歡的話,我命宮中宮女按方自行調製便是。”


    仁敬太後道:“皇兒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不必過於克斂,區區蜜水果能值幾何,何必宮中自己動手,一道旨意下去,外臣誰敢不竭誠奉上。”


    寧王笑著道:“母後,這蜜水果確實爽口,化州盛產瓜果,往年用快馬運送到京城,總有大半熟爛,便是剩下的也保存不了幾天。化州瓜果製成蜜水果,不僅保存了原味,而且風味更佳,著實不錯。兒臣蒙皇兄賞賜了二十罐,拿到府中,兩天就被吃了個精光。不好意思找皇兄再要,聽說東市有賣,您猜,這一罐蜜水果要多少錢?”


    仁敬太後叉了塊梨肉在嘴中慢慢地嚼著,問道:“化州瓜果運到京城可不便宜,哀家記得一個蜜瓜就要三兩銀子,這一罐蜜水果總有三斤左右,至少也得五兩銀子。”


    寧王心中苦笑,自己這位老娘真是花錢的主,五兩銀子隨口而出,看樣子賣個八兩她老人家也肯買,太後有個當天子的兒子,自己可隻是天子的弟弟,沒那個花錢如流水的福氣。


    王皇後聽到蜜水果是江安義所製就在心中盤算,香水的生意每年給她帶來三十萬兩的收益,讓她在宮中做了不少事情,原本想著趁江安義被貶富羅縣,幹脆將香水生意一口吞下,自己多了這隻生金蛋的母雞在宮中豈不更是一唿百應,天子愁錢時自己還能替君解憂。可是江安義在富羅縣推行“合稅為一”很見成效,天子在她麵前都誇過幾次,王皇後自然不會做出什麽讓天子不快的事來。


    江安義真是生財有道,剛到化州又想出蜜水果的生意,王皇後都想把江安義搶來專門替她打點生意了。這蜜水果成本頂天不過二百文,能賣到三兩銀子,豈不又是一隻生金蛋的母雞,王皇後想著兩隻眼睛精亮起來。


    石方真無意中看到王皇後眼中神色,知妻莫若夫,明白自己的這位皇後又動了心思,大概想著蜜水果的幹股了。那邊寧王告訴仁敬太後蜜水果三兩一罐,太後很惋惜地歎道:“這個化州刺史真不會做生意,好東西被他賣了個便宜價。”


    寧王暗道,我的老娘,三兩銀子還便宜,這天下有幾個人能跟您比,鬱悶地低下頭,將碗中的果汁一飲而盡,味道著實不錯,等散了席,我得找皇兄把方子抄迴去,這三兩一罐的吃法,自家也吃不起啊。


    石方真舉杯敬了一下太後,然後道:“這個化州刺史江安義,倒是個能臣,宮中所用的香水實際上也是此人製的。”


    太後眼睛一亮,笑道:“喔,香水可是好東西,八月桂花開了,皇兒下旨讓他貢些桂花香水來,皇兒應該知道哀家最喜桂花香味。”


    石方真對王皇後道:“香水一事,你放在心上,桂花香水一到就立刻送到壽安宮來。”


    王皇後笑道:“我明日就讓人去店中跟他們說。”心想卻想著,找個心腹人把本宮對蜜水果的消息傳給江安義,江安義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石方真又道:“這個江安義研製出蜜水果的方子後,召集化州五十三縣縣令,將方子傳授給他們,讓他們將傳給化州百姓。”


    “他是不是傻了?”仁敬太後驚奇地睜大眼睛,道:“這不是送錢給人家嘛,皇兒怎麽選了這樣一個糊塗人當刺史。”


    石方真無語,跟母後簡直無法溝通。太後興趣缺缺地擺擺手,道:“治理國家是皇兒的事,哀家已老,隻想著能安享晚年。”說罷,把注意力集中到戲台上的表演上。


    太子石重偉坐在天子下方,聞言笑道:“江師給我的來信中略談了談他的心意。皇兒以為,江師將蜜水果的方子無私獻出,化州的有錢人見有利可圖自然會買瓜果製蜜水果,這樣一來百姓家的瓜果就不愁銷路了,供少求多,這瓜果的價也能漲起來。製蜜水果要人工,製蜜水果工藝簡單,村中農婦皆能勝任,農家多了份收入。而且江師說要各縣安排慈幼養孤院的人優先做活,每罐給他們五文工錢,既讓他們得利又讓他們多了件謀生的本領,成人之後能自食其力,這是一舉數得的好事。”


    石方真嘉許地點點頭,道:“皇兒能體察到江卿的良苦用心,說明讀書有成,見識增長,朕很高興。”石重偉已經十四歲了,麵容極肖石方真,看著兒子英氣勃勃的臉,說出的話甚合心意,石方真很滿意。


    王皇後聽說江安義已經無償把蜜水果的方子獻出,知道這場油水撈不到了。兒子被誇,這可是比蜜水果的生意更要緊的事情,當即笑道:“萬歲,偉兒經常跟臣妾講要以您為師,讓臣妾多講講您的言語行事,偉兒能有所長進,是萬歲您身傳言教之功。”


    石重偉站起身道:“父皇勵精圖治,以身作則,勤儉治國實為天下臣民之楷模,兒臣要向父皇學習,削減東宮用度,節儉自守。”


    “好好好,皇兒能識大體,朕後續得人。”石重偉發出一陣歡暢的笑聲,王皇後看著兒子,也滿意地笑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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