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進縣,韓府。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


    韓府擺下二十多桌酒,招待天南海北的客人,韓老爺子親自每桌敬過酒,與相熟的客人寒喧過後,這才迴到大堂。大堂內還擺了兩桌,坐著的是文進縣有頭有腦的人物,文進縣縣令施晨亮赫然在座。


    “這位江刺史真是個點金手,這化州瓜果不易保存的難題有千餘年了,他一來愣是給解決了,高,真高。我老秦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家這幾天沒日沒夜地做蜜水果,已經有二千多罐了,堆滿了三間屋,我準備過完中秋節就拉到靈州去賣,各位大哥大人大量,靈州這塊小地方就讓著點小弟。”一個白臉文士笑著舉杯向同桌敬酒示意道。


    這個文士叫陳文澤,是正五品太常丞陳文輝的弟弟,還有個堂弟陳文思在靈州做司戶參軍,說這番話顯然是想占下靈州蜜水果的份額。靈州遠比化州富裕,人口稠密,蜜水果在那肯定熱銷。韓元實心中冷笑,陳文澤打得好主意,生得好胃口。:筆瞇樓


    當即就有人譏諷道:“陳老二,你他媽少仗勢欺人,我這兩天正想去靈州做蜜水果的生意,要不你老弟暫時讓讓我。”


    說話的是個粗豪的漢子,滿麵的絡腮胡子,手中抓著條羊腿,毫不在意地與陳文澤對視著。唐大河,左金吾衛中郎將唐昌富的侄兒,與陳文澤向來不對付,逮到機會兩人就要鬥上一番。


    眼見兩人鼓著眼睛如同鬥雞,韓元實忙笑著上前打圓場,道:“兩位老弟,和氣生財,不要因為小錢傷了和氣,看在老夫的麵上,來來來,同飲一杯。”


    在韓元實麵前,兩人都不敢拿大,站起身舉杯響應,一場爭鬥化於無形。


    等韓元實坐迴主座,旁邊一個五旬年紀的老者替他滿上一杯酒,笑問道:“韓公,江刺史拋出這蜜水果,讓化州百姓受益,實際上讓我們得了大頭,您說這江刺史怎麽平白無故地送大禮,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不知這位江刺史為的哪端?”


    韓元實身旁青衫文士笑道:“程爺這是揣著明白當糊塗,明知道江刺史這樣做是為了讓大夥在西域邊市一事上不搗蛋,何必讓韓公說出來。”


    程爺尷尬地打著哈哈道:“哈哈,小韋說話就是直,我老程不是心中沒底,想聽聽韓公的意思嘛。小韋,咱倆幹一個。”


    青衫文士韋清是個舉人,六次進京會試不第,索性應了韓元實的聘請,在韓府作為幕僚,替他出些主意。


    唐大河端著杯子走過來敬酒,等韓元實飲了一口後,厚著臉皮對韓元實笑道:“韓老爺子,我家才做了不到千罐的蜜水果,娘的,蜂蜜沒了。蜂蜜原本就是緊俏貨,化州市麵上不多,這蜜水果的方子一出來,他媽的蜂蜜的價一天三張,原本百文一斤的蜂蜜現在要二百文一斤,按方子每罐蜜水果得給二兩蜂蜜,我家的二百多斤蜜都用完了,我已經讓人到四周的州去買了,隻是這買的果子堆在家裏等不起。老爺子,您是咱化州的頂梁柱,家大業大手段高明,我聽說您家最近買了不少蜜,能不能先勻個幾百斤蜜給我,我按二百文一斤的價格買,要不等我買迴來再還您也行。”


    韓元實笑道:“小唐,別人以為你是粗漢子,其實你小子一肚子的花花腸子,算盤掛在胸前打。誰叫我與你叔是結拜的兄弟,等下你找韓實去,讓他給你二百斤,我昨天才從青州買來的,你小子就聞到味了。”


    陳文澤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化州的瓜果已經夠甜了,還往裏麵加蜜,甜者發膩,按江刺史的方子就是浪費錢。我可不會做那樣的傻子,省些蜜錢蜜水果能賣便宜點,省得有人跟我爭。”


    他的話居然得了近半人響應,陳文澤得意地哈哈大笑,挑釁地看著唐大河道:“唉,看來聰明人不少,不像有的人憑著臉皮厚貪小便宜。”


    唐大河怒哼一聲,沒有做聲,腦袋裏也在盤算如果不給蜂蜜的話,每罐蜜水果能節約四十文出來,那成本就隻要五十文左右了,拉到靈州就算隻賣一兩五錢銀子一罐,也像揀錢一樣。眼中冒著銀星,唐大河也懶得和陳文澤計較,笑眯眯地迴座繼續吃喝。


    施晨亮站起身道:“諸位,你們發財可別忘了交商稅,江大人有令,這蜜水果按專賣取稅,每罐五十文,縣裏的稅賦可全倚仗諸位了,借花獻佛,施某敬大夥一杯,先謝過了。”


    眾人熱火朝天地議論著蜜水果,各種減少成本的點子層出不窮,韓元實今夜顯得有些心神不寧,飲了幾杯酒後,起身道:“老夫今日有些乏了,就不陪諸位多喝了。誌明、誌瑜,你們幾個替爺爺多敬叔伯們幾杯。”


    眾人起身恭送,韓元實順著長廊往後宅而去,越往後越安靜,轉彎抹角處有人侍衛,見到韓元實默然行禮。


    韓元實走向東麵的一處幽靜的院落,隔老遠就從院中傳出犬吠之聲,有人出來迎接。十多間精舍隱在花樹叢中,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韓元實精神一振,大步走向正屋,廊下,一個白須老者微笑地看著他。


    “哥”,韓元實快步上前,緊緊地和老者擁抱在一起。


    良久,兩人分開,韓元實老淚縱橫,哽咽地道:“哥,又有十四年不見了,你也不來看看我,上次來的時候你的頭發還是黑的,怎麽現在全白了。”


    周少鋒含淚道:“兄弟,你也不想想,哥哥我今年已經七十有二了,已經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了,頭發怎能不白,倒是你這些年養尊處優,看上去還像五十多歲的人一樣。”


    兩人攜手進屋,有人奉上茶,虛掩上門,守在門外,讓他們兩人密談。


    韓元實感歎道:“當年哥哥你帶著我四處逃亡,一轉眼五十三年過去了,你我兄弟皆是白頭之人了。”


    周少鋒有些愧疚地看著弟弟,歎道:“家破國亡之時,你還隻有十一歲,小小年紀就跟著我四處奔波,難為你不說一聲辛苦,哥對不住你啊。後來把你送給韓家,也是怕你跟著我朝不保夕,性命難保啊。”


    韓元實原名周少誠,是元天教大齊國兵部尚書周利民之子,當年鄭軍攻破懷興府城後,周少鋒帶著年僅十一歲的周少誠流落江湖,漂泊到了化州。麵對龍衛的追蹤,為不牽累弟弟,周少鋒將年幼的弟弟寄養在韓家,自己獨自離去。


    韓家無子,收養周少誠,周少誠更名為韓元實。成年後,韓元實憑借家傳功夫闖蕩西域經商,掙下家業。娶妻生子後,韓元實不想讓自己的子孫也經曆顛沛流離的生活,數次遷家,想斬斷與元天教的聯係。


    十四年前,大哥周少鋒帶著幾個人突然出現在家中,告訴他元天教在海外已有基業,如今正召集舊部準備尋機起事,讓他暗中相助。韓元實已有三子二女,孫輩六人,不想再為虛無縹緲的大齊帝國賣命。


    周少鋒大怒,責他貪於安逸忘記了爹娘的血仇,要與他斷絕關係。韓元實猶豫不決之際,西域聯軍突然入侵,趁夜突破百餘裏,包圍了文進縣。當時的文進縣令據城死守,西域軍在城下折損近千人。西域軍大怒,誓言屠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結果元天教人不得不和官軍在一起抵禦西域入侵,正是因為有周少鋒等高手的相助,文進縣城才得以保全,但韓元實的長子和三子卻戰死在城頭。


    後來韓元實受朝庭封賞,次子韓亮清做了安西都護府的司馬,劉子維深感機會難得,要韓元實做內應,向元天教提供情況。周少鋒卻深感對不住弟弟,十四年來不再來找韓元實,元天教在並州起事失敗後逃到化州,劉子維原本想避入韓府,周少鋒斷然拒絕,不想為兄弟惹禍。


    反倒是韓元實擔心哥哥被捉,暗中派人找到周少鋒,給敗逃的元天教人找了安身之地。哪知劉子維、衛大昌等人不甘寂寞,先殺了化州刺史任敬臣,後又襲擊了江安義,讓江安義對韓家產生了懷疑,龍衛也將目光投向了韓府。


    劉子維知道情況不妙,不敢再在化州境內久呆,逃到了庫爾齊沙漠中的綠州,這塊綠州是韓元實年青時闖西域時發現的,地點隱蔽,沒人知道,也沒人知道是韓家的產業。


    看著弟弟,周少鋒滿是內疚,歉聲道:“少誠,十四年前哥就不應該來找你,唉,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朝庭鷹犬正四處抓逮我們,我們已經逃去了西域,此次我來接走你府中的老爹。你放心,我與劉大哥說得清楚,從此與元天教與你一刀兩斷,不再來往,你放心,不會牽連到你。”


    馬棚院裏的老爹幾個人,是發配到化州的元天教信徒,五年前周少鋒托人捎信讓他幫著贖買下來,養在府中。看來這幾個人的身份不一般,要不然哥哥不會親自來接他們。


    看著滿頭白發的哥哥,韓元實一陣心酸,此次別過,怕是再無相見之時。哥哥等人遠遁西域,自己與元天教作了了斷,亮清和孫兒們就不會受牽連,世事難兩全,這個結局還算不錯。


    “拿酒來”,韓元實大聲吩咐道。


    八月中秋人團圓,兄弟兩人盡醉盡歡。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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