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洛雖然四十不到,卻在東西南北的商路上行走了二十餘年,用老爺子的話來說,“是個地道的老江湖”。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二十多年的經驗告訴琅洛,事事需要小心在意,細心曾多數救過自己的命。就拿此次北漠之行來說,如果不是事先防備得充分,商隊早就被馬賊洗劫一空了。


    親自將鐵蒺藜撒在土堡的入口和缺口,這種鐵質的四根刺尖因像“蒺藜”而得名,四根伸出的鐵刺長有數寸,三根著地,一根總朝上,無論是人是馬踩上去都要被鐵刺刺穿腳,是夜間防備馬賊的最佳武器。


    守夜的人安排妥當,琅洛迴去的時候特意拐過江安義住的地方,借助燃著篝火,可以看到江安義盤腿坐在火旁,琅洛知道有不少和尚就是這樣打坐休息的。黑馬站在篝火不遠,聽見腳步聲警惕地抬起頭看了琅洛一眼,打了個噴鼻,真是匹好馬。


    心中有事,琅洛睡不安穩,四更天換班,琅洛再次起來四處巡看。經過江安義處時,見江安義已經睡下,那匹馬依舊警惕地望著自己。


    今夜烏雲密布,天空看不到月色,四處一片漆黑,風唿唿地刮著,晚上的大草原氣溫很低。琅洛拍拍縮成一團的守夜人,將懷中溫熱的酒壺遞過去,關切地道:“喝兩口,暖暖身子,天快亮了,熬過今晚明天就到鬱延部了,大夥到時安心吃酒睡覺。”


    長夜難熬,更接難熬得是站在夜風中幹耗。


    三裏外,北麵土坡,黑丫丫地峙立著一隊人馬,全部用黑頭罩掩著臉,隻露出口鼻,黑夜之中有如地府的魔鬼軍團。隊伍最前麵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的騎士用黑頭罩掩住臉,隻露出口鼻,頭發被狂風扯得七零八亂,無聲地注視著遠處土堡中暗淡的火光。


    “粟將軍,再過會天就要亮了,該發動了。”旁邊有一騎湊近前道。


    粟將軍不悅地斥道:“都告訴你很多次了,我們是馬賊,沒有什麽將軍兵丁。”


    被斥者眼中閃過怒意,黑夜之中沒有人發現。將軍吩咐道:“時間差不多了,祿成,你帶幾個人先摸上去,把地上的鐵蒺藜清除掉,好讓大隊人馬衝鋒,別讓人發現了。”


    祿成眼中的怒色更濃,此次奉大王子之命化裝成馬賊襲殺吐樂商隊,粟什仗著是大王子的親信,身為主將百般刁難自己。如果按照自己的計劃,吐樂商隊早已消亡。而這個無能的粟什將帶來的五百騎折損了三分之一,剩下三百五十人不到了。


    計算路程,吐樂商隊明天就會進入鬱延部落,今夜是最後的機會。粟什讓自己去清除鐵蒺藜,這玩藝撒在草地上,沒在草叢中,就是白日用肉眼也難以發現,這分明有意讓自己去送死。


    萬般無奈下,祿成隻得帶著十餘名軍漢悄悄地向土堡摸去。按照以往的經驗,鐵蒺藜撒在入口處百餘米內,在二百米的地方,祿成以手示意,眾人慢下來,伏下身子,排成一排,一步一步地向前趟去。


    北麵的瞭望塔上坐著一個護衛,剛才的兩口酒讓身子變得暖和了些,眼皮沉重,睡魔來襲。強撐著眼皮往外撩一下,外麵黑乎乎什麽也看不見,於是接著香甜地打盹。


    祿成從地上摸起第三十九個鐵蒺藜,低低地喘了口氣,狗日的真累啊,一柱香的功夫就腰酸背痛的。土堡北麵的入口就在幾丈外,烏沉沉地張開大口,一會不知要吞噬多少性命。


    又往前摸了丈許,地上已經沒有了鐵蒺藜,應該清的差不多了。祿成直起身,從懷中取出火媒子,身旁的十幾個人和他一樣,掏出火煤子晃亮,在手中揮舞著向遠處發信號。


    粟什緊盯著前方,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亮起,吩咐一聲:“衝。”


    一千多隻馬蹄深夜踩踏在地麵上,不亞於敲響了戰鼓。江安義豁然睜開眼,側耳傾聽。琅洛剛迴到住處躺下,聽到蹄音一躍而起,口中高唿道:“敵襲敵襲。”


    土堡內燈火亮起,亂成一團。護衛們匆匆穿衣趕往圍牆,祿成十多人站在土堡前大罵,粟成不管不顧地發動衝鋒,分明就將自己十多個人置於死地不顧。


    事已臨頭,無可奈何,祿成等人隻得拔出腰間的戰刀,嘶吼著向土堡殺去。瞭望塔上的護衛被馬蹄驚醒,見入口不遠處有十餘條黑影,立知情況不妙。一邊吹響胡哨示警,一邊站起身往黑影射去。


    祿成等人撥飛羽箭,跑進土堡,向著燈火驚惶處殺去,正好與琅洛照麵。琅洛一看來人戴著黑頭罩,正是追了商隊一路的馬賊,極有可能是大王子派來的部隊。


    此時顧不上多想,你死我活的場麵用刀說話,兩種式樣相同的彎刀猛烈地撞擊在一起,濺起火星無數。商隊的護衛除了幾個瞭望塔上的幾乎都來了,人數上占優,殺得祿成等人連連後退,慘叫聲不斷。


    江安義好整以暇地收拾好東西,替木炭備好鞍轡,對於馬賊他並不擔心,憑借木炭出色的腳力和自己的功夫,即便不能取勝要想逃走還是很容易的。


    北入口處殺聲四起,應該是與馬賊殺在了一起,但馬蹄聲好像還有段距離。江安義決定到前麵去看看能否幫點忙,畢竟老者用一壇美酒表示了善意,同是天涯淪落人,能伸把手就伸把手吧。


    沿路見到商隊的人鑽進車貨圍成的圈內躲避,車蓬頂上有護衛手拿弓箭緊張地戒備著,燈火逐漸熄滅,想是不讓馬賊有可趁之機。


    身邊已有四五人倒在護衛的刀下,而聽聲音馬隊還有百丈的距離,祿成知道關鍵的時刻到了,隻要能撐過片刻,馬隊一湧而入,商隊的陷落是必然的。祿成狂吼一聲,不顧琅洛劈來的刀,自顧用刀砍向琅洛的脖項,以傷換傷,以命換命。


    琅洛一驚,連忙止住刀勢,將刀橫轉擋祿成的刀,倉促變招,氣力不足,被祿成一刀劈得往後退了一步。


    “兄弟們,頂住,馬隊就要來了,大夥拚了。”祿成嘶吼道,周邊的人被激起血性,一時間狂刀亂舞,近百名護衛堵在一起反被逼得連連後退。高處的弓箭手生怕傷到自己人,不敢開弓放箭。


    江安義趕到時局麵正混亂不堪,前麵堵成一團。江安義飛身上牆,居高臨下,看得清楚。眼看馬隊離得不過百步遠,如果不迅速地組織起防線,商隊的覆滅就在眼前。


    “把弓箭給我。”江安義衝著身旁拿著弓箭不知所措的護衛道。那護衛瞪了一眼江安義,沒有作聲,更不會聽命。


    “給他”,羅娜出現在土牆上,臉上依舊蒙著薄紗,身上卻換了身勁裝,英姿颯爽,手中拿著兩柄短彎刀,刀如新月,閃著寒光。微弱的火光下羅娜凹凸玲瓏的曲線顯露無疑,比那火光還要耀眼,江安義的目光不禁呆了呆。


    接過弓,江安義的眼力極佳,那些馬賊用黑頭罩掩著臉,極好分辨。箭不虛發,三箭射出,三聲慘叫,三人倒地。


    “好箭法”,身旁泛起一股幽香,江安義微微側頭,正好瞥見一對顫巍巍的鼓脹,似乎要破衣而出。連日來在生死線上徘徊,江安義的神經高度緊張壓抑,借助這賞心悅目的高聳突然間釋放開來。


    江安義朗聲長笑,笑聲中長箭飛出,又有一名賊人應箭倒地。江安義望著羅娜笑道:“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好一個絕妙女子。”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羅娜腦中閃過爺爺曾說過的一句話。此刻,在羅娜的眼中,江安義的一舉一動那麽超俗灑脫,連眉梢的那道傷疤也顯得傲然不群,讓她怦然心動。


    江安義放倒四名賊人,護衛們士氣大振,紛紛向剩下的四名馬賊殺去。祿成一看大勢已去,再要硬擋不是被刀劈死就要被箭射死,保命要緊溜之乎。m.Ъimilou


    粟什的馬隊出現在五十步外,黑夜中馬蹄如雷,人影如山,根本分辯不出有多少人。粟什冷酷地下令道:“舉弓齊射。”


    箭雨如蝗,將整個北入口無差別地籠罩在其中。江安義眼急手快,一拉身旁的羅娜,向土牆下翻落。


    “篤篤”聲大作,十多名護衛來不及躲閃,倒在了入口處。祿成的左腿上也中了一箭,心中怒罵,趴伏在草地上,竭力往旁邊滾去,避開馬蹄的踐踏。


    江安義伏在土牆下,羅娜壓在江安義的肩膀上,慌亂中蒙麵的絲巾滑落,露出花般美貌。江安義感覺肩頭滑膩,鼻間幽香縈繞,轉眼看到一張宜喜宜嗔的粉臉,眼如秋水,眉如新柳,火光下粉臉泛桃花,嬌豔不可方物。


    嬌喘在耳,江安義情不自禁地迴過頭,在櫻桃紅唇上輕輕一啄,輕聲笑道:“美人兒,看我為你卻敵。”


    長身而起,也不用取箭,遍地都是馬賊射來的羽箭,密密麻麻的有如麥田。江安義信手一抄,三根長箭搭在弦上,“嗤嗤”聲中,三枝貫注了真氣的箭並排掃出。


    馬嘶,人落,箭穿過前麵的賊人,向著後麵繼續射去。賊人大驚,紛紛勒馬閃避,衝鋒的隊型立時亂作一團,人叫馬嘶,氣勢全消。


    羅娜看著英俊瀟灑的江安義,耳邊迴響著那句“美人兒看我為你卻敵”的話語,禁不住紅霞滿麵,情思無限。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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