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青天日漸高,玉龍盤曲自妖嬈。無邊綠翠憑羊牧,一馬飛歌醉碧宵。隻有親身到過北漠,才能深切地感覺到大草原的廣袤,天邊的雪山看似就在眼前,木炭一路向西奔馳了兩天,山依舊遠在天邊。


    出了賀牢山江安義沒有直接南下,而是一路往西,尋找緹珠所說的鬱延部。鬱延部是大部落,控弦戰士不下於四萬人,應該有商隊在部落中做生意。江安義打算找一個南下的商隊,悄無聲息地迴歸大鄭。


    沿途少見人煙,江安義遇到過一次放牧的漠人,換了些吃食繼續上路。麵對牧人的熱情,江安義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殺手,做人有些原則還是要堅持的。


    熊羆的死信在兩天前已經傳迴了王庭,前去追殺江安義的尊者,一死一傷。得知噩耗的烏施獨自在帳中呆坐了良久,傍晚時分召見須卜納英吩咐了兩件事,一是今年送給紮昭寺的供奉翻倍;二是傳令北漠各部落抓拿江安義,生擒者黃金萬兩,糧食萬擔,牛羊各萬匹;殺死得七成;報信者賞銀千兩。此令對馬賊同樣有效,如果哪隻馬賊能殺死江安義,立時成為附離壯士,首領封萬騎。


    馬賊,草原上騎馬的悍匪,如同草原上的花朵一樣繁盛。北漠部落之間的爭鬥從未止歇,有些部落被滅亡了,敗了的潰兵便在草原上做起了馬賊,也有牧人被迫成為馬賊,這些人十個一夥,百個一群,在草原上神出鬼沒,行走如風,襲擊小部落,擄走牛羊女人,搶劫來往的商團。有時這些馬賊會組團夥,數千名馬賊的奔襲,足以讓一個中等部落淪陷。


    身為左大沮渠,須卜納英主掌著王庭政務,他對大汗的命令很不解,為了一個區區大鄭副使花費這麽大的物力財力真不值得,特別是大汗居然想招攬馬賊為其出力,馬賊是什麽東西?嚴格意義上來說是王庭的死仇,這些亡命之徒就算一時為利所誘聽命於王庭,最終還是會成為王庭的麻煩。


    向西又走出了數百裏,江安義還是沒有找到鬱延部落,算算路程已經超過千裏了,江安義開始懷疑緹珠說的方位是否正確,按路程計算自己早已超過了八百裏,這小姑娘,就是個糊塗蛋,不能全信她。


    江安義決定停下來找個人問個方向,不要信馬由韁走過了。找處高坡四望,隱約見西南方向有一小點,應該是帳蓬吧。看看天色將晚,江安義決定就找牧人的帳蓬借宿一晚。


    等得近了,江安義發現並不是帳蓬,而是一座廢棄的土堡,看方圓能有數裏,一米多高的土圍大半完好,四座瞭望塔卻殘破不堪,上麵看到燒痕。江安義知道這樣的土堡是部落專供商隊使用的,雖然條件簡陋,但能遮擋草原上的風,憑借土牆也能抵禦馬賊和狼群,讓馬賊無法發揮速度上的優勢。


    騎著馬進入土堡,堡內不少地方搭建著簡易的窩棚,可以用來擋雨遮雪,正中間的空地上有一眼水井,用吊桶提桶水上來,清澈甘甜。地上殘留著沒幹透的牛馬糞便,應該幾天前還有商隊在此停留過。


    出門在外,沒太多講究,江安義找了個背風的地,放下行囊,解開木炭,讓它自行吃草。在堡內找了些木柴,升起了篝火,路上獵了隻野兔,剝皮除髒後掛在火上烘烤。


    正忙碌著,從西麵來了商隊,當先十餘騎快馬衝進堡內,四處查看,經過江安義身旁時,特意放緩馬步,細細地打量他了一番。然後這夥人撥轉馬頭,向著商隊迎去。功夫不大,馬蹄聲亂,人聲嘈雜,商隊湧入了土堡。


    這夥商隊規模不小,大小車輛近百輛,江安義隨意地掃了一眼,光跨刀帶弓的護衛就不少於百人。這夥商隊顯然是走慣大漠的,雖然忙但卻井井有條,不一會,車輛和貨物被統一堆放成圈,外麵用牛皮繩綁緊固定。


    有人照看馬匹,有人四處警戒,商隊內有女子,開始忙碌著生火做飯,路過江安義身旁時都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他,並沒有誰停下來套話。江安義身份尷尬,自然也不會主動與人交談。不過,江安義發現這群人不是鄭人和北漠人,看穿著打扮像是從西蕃來的商人,一個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女子臉上蒙著薄紗。


    兔子肉熟了,江安義就著奶茶吃兔肉,正在這時,看到一名老都帶著幾個人向自己走來。老者六十多歲的年紀,穿著件帶帽長袍,清瘦的臉上掛著和藹的笑意,神態儒雅,像位教書的先生,讓人一見生出親近之感。


    老者笑用漠語招唿道:“老朽吐樂布,是商隊的首領。相見有緣,冒昧地前來打擾。”說著,示意身後的侍女送上禮物,看樣子是一壇美酒。


    江安義站起身見禮,他的漠語很稀鬆,在挾持緹珠居次的時候學了三天,老者的話大概地能猜出幾分意思來,笑著用漠語應道:“多謝,請坐。”


    老者並不顧忌,坦然地對江安義對麵地上坐下,兩名帶刀的護衛站在其身後,那名臉上蒙紗的侍女好奇地打量著江安義。行囊內的銀餐具沒有丟掉,江安義取出銀杯倒上奶茶,雙手獻給老者,崩出個漠語:“喝。”


    老者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銀杯,笑著讚道:“這銀杯真精致。”


    江安義一臉茫然,不知老者說什麽。老者查覺出江安義對漠語不熟,一連換了幾種言語,最後用鄭語問道:“尊駕可是鄭人?”


    事關生死,江安義不敢承認,依舊裝出一副茫然地樣子,用漠語道:“請喝茶。”


    老者笑笑,喝完手中茶,用漠語謝過,帶著護衛和侍女離開。江安義一頭汗水,外語學得不好有的時候還真頂耽誤事。


    迴到住處,護從已經支起了帳蓬,帳蓬內早已準備了茶點,床榻、桌幾、短凳一應俱全。那名侍女跟著老者進入帳內,乖巧地替老者斟上茶,居然是大鄭名茶青山甘露,整個帳蓬內都彌漫著茶的清香。


    慢慢地品著茶,老者突然發聲問道:“羅娜,你看那人可不可疑?”


    “爺爺,這個人分明聽不太懂漠語,看他吃東西的習慣也不像是漠人,我看爺爺說鄭語時那人眼光一閃,他應該聽懂了爺爺的話。”羅娜清亮的眼神閃著聰慧的光芒,道:“不過此人並不像是馬賊,我從未見過馬賊吃東西用銀器的,而且這個人吃相斯文,應該是知書達禮之人。”


    江安義不知道自己的佯裝在這名名叫羅娜的女子眼中處處都是漏洞。


    羅娜蹲下身子,跪坐在吐樂布身旁,替爺爺重新斟好茶,繼續道:“我剛才看了那人放在地上的馬鞍,樣式像是大鄭的。此人看似文弱,但眉梢有傷,而且在草原上行走,沒有弓也沒看到什麽兵刃,著實令人生疑。”


    見孫女彎彎地眉頭蹙起,結成個小疙瘩,吐樂布愛憐地拍拍孫女的頭,笑道:“羅娜,你這個遇事多思的習慣總是改不了。那漢子隻要不是馬賊的內應,管他是漠人還是鄭人,等下吩咐琅洛,讓他派人看著點。馬上快到鬱延部了,千萬別出事。”


    羅娜站起身,來到爺爺的身後,輕柔地替爺爺揉捏著肩膀,柔聲道:“都是羅娜不好,讓爺爺這麽大的年紀還往來奔波,不如……”


    “羅娜,你不要說了。”吐樂布拍拍羅娜的手,冷笑道:“赫騰汙我漏稅,想逼你下嫁給他好個蠢笨如豬的兒子,區區一個守備官,還沒有放在爺爺眼中。放心,隻要此行能從鬱延部換得上好天麻獻與吾王,等吾王身體康健之後,我要赫騰吃不了兜著走。”


    羅娜的眼中閃過一絲憂色,吐樂家本是莎宿國的豪商,與二皇子交厚。莎宿王突發眩暈,大王子臨時執掌朝政,對二王子一係的人脈大加打壓。赫騰逼自己嫁予其子,背後未嚐不是大王子的指使。


    二王子讓吐樂家前往北漠找尋上好的雲天麻醫治老皇的疾病,大王子得知消息後以漏稅之名扣下吐樂家當事人,家中僅剩下已退歸林下的爺爺和不懂事的小孩。爺爺被逼無奈,帶著自己遠涉北漠尋找鬱延部買雲天麻,一路上曆經風沙不說,多次遭馬賊襲擊,虧得護衛琅洛見多識廣,一路上損失才不太大。


    看著爺爺上榻休息,羅娜悄然出了帳,已經接近鬱延部落了,不要在最後關頭出了事。找到琅洛,讓他派人留意那個流浪漢,羅娜又親自帶著人四處查看,見一切妥當,才迴帳休息。


    琅洛是個孤兒,自幼被吐樂家收養,對吐樂家忠心不二。此次主家遭難,琅洛知道此行事關重大,主家能否脫險就看此行能否買到雲天麻。一路上遇上的馬賊讓琅洛有些擔心,有幾次馬賊組織分明,進退得當,分明是軍隊所扮。難道是大王子派人一路假扮馬賊追殺?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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