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義沒有急著離開大帳,身處大漠王庭,如何離開是個問題,需要謀定而後動。殺出一條血路,顯然是做夢,就算有萬人敵的本領,一陣箭雨,也會變成死刺蝟;潛逃出城,也不現實,估計此刻城內的漠騎已經將王庭分割成小塊,正一塊塊的清除可能隱藏的地方;那麽隻剩下挾質離開了。


    選擇什麽樣的人質很重要,挾持一般人無非是死前拉個墊背的,毫無意義。江安義打量著帳蓬內的擺設,梳妝台、衣櫃、包括錦榻,都是大鄭時興的式樣,家裏最近就添置了幾件類似的家俱。心頭一動,這帳蓬的主人就是不錯的人選,江安義決定留下來賭一把。


    一刻時間後,外麵傳來腳步聲,江安義已經將桌上零亂的食物規整了一下,自己閃身躲在衣櫃與木榻的夾縫間,透過半透明的紗帳往外觀察。


    大部分腳步聲在帳外停住,帳簾拋起,進來三名漠族女子。走在前麵的是個少女,頭發濕淋淋的,身上穿著閃著金絲的紗裙,看樣子是剛沐浴歸來,走向梳妝台坐下照著銅鏡。


    後麵的二人應該是使女,年長的使女走向衣櫃拿衣服,另一個則站在少女身後替她梳理著頭發,兩人用漠語說笑著,沒有人發現帳中的異常。


    江安義決定不再等待,猛地從紗帳後竄了出來,一腳蹬倒少女身後的使女,將刀架在少女粉白的脖項上。那個正在衣櫃前的使女聽到動靜,閃電般地轉過身來,從腰間摸出兩把短刀,衝著江安義哇哇地叫著。


    不用猜江安義也知道她叫喚什麽,不過那使女從腰間摸出刀來倒提醒了江安義,江安義拉著那少女站起身。少女使勁地掙紮,口中唿叫著,帳外人聽到唿聲,湧了進來。


    少女不配合,想要脫逃,江安義當然不會讓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再重演,暗施內勁,在少女的肩頭一捏,那女娃隻覺得半邊身子發燙發木,要不是身後的惡人拉著,當即就要摔倒。


    漠國女子果然有腰間藏短刃的習慣,江安義從少女的腰間纏帶上搜出一把纏著金絲鑲著寶石的小刀,光看鞘身就十分貴重,看來這女娃的來頭不小,江安義暗喜,將小刀揣入自己懷中。


    那隊騎兵也被驚動了,有漠兵闖進帳來,彎弓搭射瞄準江安義,江安義將少女一推,頂在自己麵前。


    梳頭的使女從地上爬起,操著半生不熟的鄭語急切地喝道:“賊人,還不快放開緹珠居次,要不然大汗會把你剁成肉泥喂狗。”


    緹珠居次,江安義知道居次在漠語中是公主的意思,從那使女的話中聽得出大汗對這個公主很寵愛,看來自己這把賭對了。年長的使女惱怒地罵著那個梳頭的使女,因為她泄漏了緹珠居次的身份,讓情況變得更為複雜。


    江安義把刀往少女的脖子上壓了壓,引得帳蓬內一陣驚唿。越緊張說明烏施大汗對此女越著緊,江安義沉聲道:“去請你們的大汗來,我要和他做筆交易。”


    有人轉身離去,外麵嘈雜聲四起,江安義聽到有馬蹄聲遠去。靈覺發散開去,能夠感覺帳蓬的四周已經被緊緊包圍,無論哪個方向突圍都要遭遇敵人。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江安義打量著刀下的緹珠居次。僅從側臉就能看出這是個美麗的少女,膚光勝雪,眉目如畫,濕漉漉的頭發卷曲著,水滴從白皙的臉龐滑落,有如帶露的花朵,鼻梁微微挺起,紅唇緊緊抿著。不知是緊張還是因為查覺到江安義在打量她,從耳旁飛起淡淡的雲霞,腮邊淡細的絨毛似乎也被染成了紅色。


    遠處響起紛亂的馬蹄聲,馬蹄停住,嘈雜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唿叫著什麽,江安義精神一振,應該是烏施大汗來了。帳簾被兩名漠兵高高地挑起,一根雉雞翎從帳外先探了進來,江安義見過烏施大汗金絲頭冠上插著此物,是他來了。


    烏施大汗的身子還沒進入大帳,突然帳蓬四周被利刃齊齊地捅入,劃開。還沒等江安義反映過來,身後的裂縫中閃進一人,雙手如鉤,形如鷹爪,向江安義的後心掏去。與此同時,無數把長弓伸入帳蓬,箭頭閃著寒光齊齊地指向江安義。


    千鈞一發之際,江安義突然上前抱住少女,以左腳尖為軸,身形轉動,在燈光下拉出一長串幻影。弓箭失去了目標,身後的鷹爪同樣一滯,化爪為掌,向前推去,力道變得柔和無傷。


    而江安義顯然不想放過背後的偷襲者,手中用勁,將那緹珠居次旋轉舞起,向著偷襲者踢去。緹珠發出一聲驚叫,惹得各種腔調的唿喝聲同時響起,“小心”、“住手”、“大膽”。偷襲者不敢傷害緹珠居次,隻好飄身後撤,原來是老熟人,伏鷹尊者。


    烏施可汗魁梧的身形堵在帳門口,眼露兇光緊盯著江安義,江安義毫不在意地與他對視著,當然還要顧及周圍的暗箭。


    “父汗”,緹珠居次見到父親,慘唿一聲,淚水止不住下落。


    烏施臉色柔和下來,用漠語安慰女兒道:“緹珠,不要怕,父汗不會讓賊人傷到你。”


    轉過臉看著江安義,烏施一字一頓地道:“大鄭自號君子之邦,挾持弱女,算什麽君子行為。”


    “哈哈哈哈”,江安義激憤地笑道:“殺我使團數百人的野獸蠻夷,也要跟我談什麽君子小人嗎?”ъimiioμ


    烏施一皺眉,當時為了恐嚇江安義,他確實說了這話,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身為大汗,總不能反口說自己隻是嚇江安義吧。


    利漫上前一步道:“安義,貴國使團並未出事,已經離開返國了。你別傷害我妹子,她是無辜的。”


    江安義冷笑道:“如果利漫王子願意以身換下令妹,江某倒是肯答應。”


    利漫噎得無話可說,隻得訕訕地退下。烏施另一旁的昆波卻上前一步,喝道:“我來換我妹子,你把她放了。”


    烏施嘉許地看了一眼昆波,心想昆波不如利漫多智,但為人卻更重感情。烏施僅有二子二女,長女嫁於唿延氏,緹珠年紀最小,最得他的歡心,愛如掌上明珠,緹珠,漠語中是珍寶的意思。


    “你要怎的?”烏施止住昆波,沉聲問道。


    早在伏擊之前,江安義就將要的東西考慮清楚了,從容不迫地道:“送還我的馬,再加上兩匹良馬,要帶上食物、衣服、帳蓬之類的東西,我離開王庭後,不許派人追蹤,三天後我自然會放居次安全離開。”


    “不行”,烏施斷然拒絕道:“馬和食物可以給你,緹珠你必須馬上放開她。”


    江安義冷漠地搖搖頭,道:“大汗,江某不想談判,要麽就按我說的做,要麽就拚個魚死網破。”


    烏施的臉氣得鐵青,恨不得一把掐死江安義,目光如果是箭,早將江安義穿得千瘡萬孔。四周一片寧靜,等待大汗決定。風吹得火把烈烈作響,偶爾戰馬發出一聲不安地嘶鳴,江安義架在緹珠脖子上的刀往裏緊了緊。


    “照他說的做。”烏施恨恨地吩咐道:“你如果敢傷害我的女兒,本汗定要叫千千萬萬的鄭人為她償命。”


    說完,烏施轉身,大踏步離開,利漫惡狠狠地注視江安義片刻,跟著離開。


    …………


    騎在木炭上,緹珠被綁著橫放在馬背上,身後跟著兩匹馬,馬身上馱著江安義要的物品。江安義將兩匹馬的韁繩挽在一起,用一根牛皮繩拴在自己的胳膊上,這樣既不會跑丟又不會影響自己控製緹珠居次。


    因為是夜裏,木炭跑得不快,江安義將靈覺發散到最大,提防隨時可能射來的冷箭。


    南門,烏施站在城牆上,高高地俯視著緩緩而來的江安義,問身邊的伏鷹尊者道:“伏鷹,以你的箭術能否一箭了結此人?”


    伏鷹沉默片刻,道:“要是旁人,我敢一試。但此人箭術不在我之下,一路上我與他有過交流,他提出過心弓意箭的說法,應該對射來的箭有感應。大汗請看。”


    說著,伏鷹舉起手中弓向江安義瞄準,隻見江安義恍如有覺,抬頭向城頭處看來,順手將緹珠居次擋在身前。伏鷹垂下手中的弓箭,江安義也將緹珠重新按迴馬上。


    烏施歎了口氣,沒有再做聲。沒有大汗的命令,城頭上密密麻麻的控弓騎士沒人敢開弓放箭,眼睜睜地看著江安義帶著緹珠出城離開。漠人當然不會真的讓江安義毫無牽掛地帶著緹珠居次離開,無數單騎跟在江安義的身後消失在黑暗之中。


    “砰”,烏施一拳重重地砸在城牆上,憤然道:“奇恥大辱,一個鄭人挾持著本汗的女兒大搖大擺地出了王庭,四十萬控弦之士如同虛設,恐怕哪天這個江安義想取本汗的人頭也易如反掌。”


    包括伏鷹尊者在內,眾人紛紛跪倒,高聲唿道:“願為大汗效死。”


    “伏鷹,你馬上聯係紮昭寺,讓人稟報法王,派出人手追殺江安義,要絕對保證緹珠的安全,我絕不許江安義平安離開大漠,此子如此藐視我大漠,將來必是我大漠的死敵。還有,讓法王多派些人來護衛王庭,薩都教是大漠國教,國不安寧,薩都教也有責任。將來我大軍南下,必然會遇到大鄭佛、道兩家的人物,屆時也要法王派人相助,不如早做準備。”


    “是。”伏鷹頓首應道。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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