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百勝關,往北就是大漠的地盤了。


    送親的隊伍在關前停住,麗華公主在仆婦的摻扶下下了車仗,迴望雄關,關內是故鄉,一別可能再無返期。麗華公主石秋雲澿然淚落,盈盈拜倒,無論她多少堅強,畢竟是才十六歲的少女,遠離爹娘親人遠嫁到未知的國土,除了身邊幾個隨嫁的丫環仆女,再無一個親人,從此命運難測,怎能不悲傷惶恐。


    江安義下了馬,站在木炭旁,看到公主落淚,心中也是酸酸的。想到與世子石方道的交情,雖然來時餘師再三告誡他不要與公主有任何接觸,江安義還是緩步上前勸道:“公主莫要悲傷,你身係和親重任,使大鄭大漠的百姓免受刀兵之禍,功德無量,江某感佩莫名。來時世子交待,少則三年,多則五年,王府自會派人探望公主。”


    利漫在一旁扶起公主,柔聲道:“公主莫要傷悲,大漠雖不及大鄭繁華,但草原遼闊,容得下公主這朵鮮花綻放。小王會命人建起一座王宮,不讓公主有任何委屈。”


    利漫身材高大,濃眉大眼,棱角分明,陽剛之氣十足,麗華公主原本對這樁親事比較滿意,現在聽利漫王子語氣溫柔,心中一寬,柔弱無力在利漫的摻扶下上了馬車,隊伍一路向北而去。


    五月,大鄭已經春末,而大漠依舊一片荒涼。沿途是人煙稀少的戈壁灘,黃色的草皮在沙礫間艱難地生長著,看上去滿目淒涼,然而天地相接,一望無際,讓人生出一種荒涼的壯美感,隻有壯士才能在這片土地上自由地馳騁。


    漸行草色漸深,有的時候一夜醒來,發現營帳外已經綠成一片,放眼望去,綠意統率了一切,直到天之盡頭。前麵看到帳蓬,有部落居住,山坡上,連片的白羊像雲朵鋪在綠毯之上。


    金狼騎興奮起來,唿喝著縱馬向前奔馳。騎在木炭身上,江安義能感覺到它的興奮,鬆開韁繩,木炭利箭般向前竄去,無邊無際的草原,縱馬狂奔,迎麵吹來和熙的風,讓人神舒意揚。


    利漫騎著一匹紅馬,是草原上千裏挑一的駿馬,與江安義並排而馳,兩人一氣衝上遠處的山頂,駐馬停住,放眼四望,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江安義陶醉在壯麗的景色中。


    草原人愛馬,利漫原本想和江安義套套近乎,卻被木炭所吸引,圍著木炭轉著圈,輕輕地替木炭梳理著鬃毛,讚不絕口地道:“江大人,你這匹馬是萬裏挑一的好馬,如果你能讓它給我部落裏的母馬配種,我願意出黃金五百兩。”


    遠處,金狼騎引著部落裏的人迎了出來。這是個隻有千餘人的小部落,首領是個五十歲左右的漢子,虔誠地跪伏在利漫的麵前,吻著他的馬靴,口裏頭說著些江安義聽不懂的漠語。


    利漫微笑地扶起漢子,溫言用漠語應答著,雖然聽不懂兩人的言語,但從那漢子激動得滿麵通紅的樣子,江安義暗暗佩服利漫會籠絡人心。


    車仗在部落住下,炙紅篝火燃起來,牛羊載歌載舞地跳起來,歡聲笑語地唱起來,即使不是草原上的人,也很快被這奔放的快樂所征服。火光映紅了漠族少女們青春地臉龐,婀娜的舞姿搖曳出如火的熱情。


    利漫帶著酒氣來到江安義的身邊,江安義也灌了不少馬奶酒,從最初的不習慣到現在,江安義已經喜歡上了這種帶著奶香甜味的酒。與江安義碰了一碗,利漫王子笑道:“江大人,怎麽沒有下去跳跳舞,你看陳大人跳得多棒。”


    陳因光圍繞著篝火手舞足蹈,絲毫看不出平日的夫子自重,數趟出使北漠,讓他學會了入鄉隨俗,並享受其中的快樂。


    江安義有點放不開,掩飾道:“我喜歡喝酒,看別人跳舞就好了。”


    利漫指著不遠處的一位姑娘,笑道:“大漠女子熱情奔放,敢愛敢恨,我看她頻頻往這邊瞧,應該是看上安義你了,不知安義有意結場良緣嗎?”


    江安義微笑不語。


    “我們大漠人性情豪爽,說話不會拐來拐去。本王此次前往貴國和親,能娶得麗華公主為妻,實為幸;再者能見識貴國物華天寶繁榮景向,結識大鄭諸多英豪俊傑,本王深感不虛此行。特別是安義你,論文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詞名傳於大江南北;武能一箭穿雙鴨,令伏鷹尊者欽服,你的那篇《諫行銅匭疏》連渠師都為之歎服,稱‘得之可得天下’。”


    利漫目光迥迥盯住江安義,誠懇地道:“安義,如果你肯助我,我當稟明父汗,將小妹許配給你,封你為右校王,我大漠地域廣闊,足以讓你分疆裂土自立為王,富貴榮華遠過於大鄭給你的,將來舉兵南下,便是劃江而立也不是不行。”m.Ъimilou


    如此赤裸裸地招納驚得江安義目瞪口呆,好半天,江安義道:“王子,你喝醉了,早些休息吧,我也不勝酒力,想睡了。”


    利漫一臉晦氣地走進為他準備的帳蓬,帳蓬內燈火通明,渠逆道倚在桌旁看書。見徒弟將桌上的銀杯捏得扭曲變型,渠逆道放下書,不緊不慢地道:“怎麽樣,碰壁了,老夫不讓你去試,你還不信。”


    “本王如此誠心待他,他卻棄若敝屣,可恨可殺。”利漫將手中銀杯丟開,氣唿唿地道。


    渠逆道將自己身旁的那杯奶茶推給利漫,歎道:“你雖然跟我學了十年大鄭的東西,但骨子裏還是漠人的思維,你不理解鄭人最看重的東西-家國,親人。榮華富貴也許能吸引一些人,你還記得老夫曾教過你亞聖說過的一句話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老夫曾經也是這樣的大丈夫,隻不過被仇恨所激,甘心做一個賣國求榮的小人。”


    “師傅你太高看這個江安義了,他怎麽能和您相比,當初您在北海為奴五年不改其誌,”利漫滿是崇敬地道:“這個江安義吃得了那個苦嗎?我看不用半年他就會跪地求饒了。”


    渠逆道麵無表情地道:“此去王庭還有段路程,你不妨多試試,威逼利誘都行,看看他算不算得上大丈夫,等到了王庭,就要決斷了。”


    說著,渠逆道站起身,眼睛中露出可怕的瘋狂,向帳外走去,邊走邊狂笑道:“得英才而摧之,人間憾事,我渠逆道名為逆道,就是要逆天行事。”


    越往草原深處,景色越發美麗。遠處是白皚皚的雪峰,沿途開始出現疏密有致的森林,覆蓋著高低起伏的山野,五彩繽紛的花朵盛開在藍天綠草間。飲馬溪邊,五彩斑斕的水石間,魚兒閃著的磷光,沿途奔跑而過的野羊、野鹿和野牛成為了狼騎的獵物。晚上,在篝火下燒烤著獵物,喝著香甜的馬奶茶,聽著動人的歌聲,令人沉醉。


    利漫已經放棄了對江安義的勸說,沿途隻是偶爾指點下風景。伏鷹尊者補了空位,成天和江安義在一起研討箭術,兩人都對彼此的絕技很感興趣。伏鷹尊者從江安義嘴中得知了心弓意箭,而自然之道對江安義很有啟發,兩人從對方偶爾流露出的支言片語中都受益非淺。


    行行複行行,看慣了草原的景色後很容易產生疲憊感,進入六月,車仗終於來到北漠王庭所在。


    一座極具規模的城市出現在遼闊的平原上,無數的帳蓬像雨後的蘑菇般盛入在草原上。遠處有山,城邊有湖,湖邊有身著五彩服裝的少女們在洗滌著器皿,更有無數的騎士縱馬奔馳,遠處的羊群比天邊的白雲還要多,草原上色彩斑斕,處處歡歌笑語。


    從城內響起低沉的號角聲,一隊人馬從城門處衝了出來,利漫快馬迎了上去,陳因光笑道:“王庭派人來迎接了。”


    江安義打量著眼前的城市,城牆高約三丈,黑石堆砌而成,並不規整,但看上去足夠堅實,處處聳立著箭樓,草原上多是騎兵,這些箭樓是來犯之敵的噩夢。進入城池,少有磚木式的建築,處處都是帳蓬,空氣中飄浮著牛屎馬糞的氣味。


    騎兵引著車仗進入一處帳蓬群,紛雜的旗幟在帳蓬上空飄舞,有狼、有熊、有鷹,那是不同部落的圖騰。公主的車仗被人引著消失在帳蓬群落中,陳因光帶著使團的人員在一處柵欄前等候著北漠大汗拔都烏施的接見。


    大汗的王庭金帳內,拔都烏施正聽著二兒子利漫向他稟報此次前往大鄭的收獲,“……糧食五千石,良種百石,醫書二箱,藥材三車,泥匠、石匠、木匠、鐵匠、金銀匠若幹……另有金銀珍寶綢緞等物若幹。”


    拔都烏施笑著問道:“對你的閼氏可還滿意,草原上的雛鷹長大了,要開始自己狩獵。成親之後,你便是大漠的右穀蠡王,大漠東南便由你來鎮守。”


    利漫大喜,拜伏在地,道:“多謝父汗。”


    大汗以下設左右賢王和左右穀蠡王,目前左賢王是烏施之叔,右賢王是其北,而左右穀蠡王分屬其兩子,拔都烏施牢牢地把控著大漠的權力。


    “備酒,把大鄭的使團請進來,本汗要好好款待他們,感謝他們為我的兒子送來美貌智慧的公主,為草原送來美麗的鮮花。”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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