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義一點都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記上了,上完那道疏之後,他便忙得腳不沾地。


    冬兒的父母和李世成進京了,李來和夫婦見到女兒免不了落幾點眼淚,看到女兒生活得很好,姑爺在京中做官,又高興又有些生份。江安義與冬兒的父母在一起,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好在李世成說笑不斷,一家人漸漸熟絡起來。


    餘師的宅子總算找到了,從安仁坊般到了開化坊,離皇城更近了,宅院也變成了三進,花銀八千兩。師傅要搬家,徒弟得幫忙,忙完餘師搬家,緊接著就是張玉誠娶親。一邊是好友,一邊是師妹,江安義跑前跑後地幫著張羅,順帶著冬兒也不得空閑。


    李世成準備著四月份備考,他當然不會忘記妹夫這塊金字招牌,有江安義的名頭在前,李世成在京師很受歡迎,文會、詩會的少不了他的身影,在京城也小小地有點名頭。


    李來和夫婦偶爾從女兒嘴中得知京中的油鹽價,嚇了一跳,好家夥,一個月的花銷快趕上在家時一年的錢了。兩口子都是勞動人民,覺得身子骨還行,白吃白喝女婿的有點不好意思。再加上兒子李世成年歲漸大,該成親了,總不能兒子成親的錢還讓姑爺給吧。


    趁著江安義出門的時候,老兩口找到女兒私下裏一說,想找份活幹,掙點錢補貼家用。冬兒現在已不是當初那個在井邊洗衣服的小丫頭,見識有了,私囊也是滿滿的,幾十兩銀子還真沒放在眼中。李來和把顧慮跟女兒一說,冬兒想想也是,男人是該自強些,自家相公不就是自食其力嗎?


    抽空跟江安義一說,江安義想到年前家信中說燒刀子在東市買了個鋪麵做生意,店名就叫新齊兌酒,賣燒刀子和經兌過的不同口味酒水。對於家裏的生意江安義向來不插手,這次老丈人想找活幹,江安義把這茬想起來了。


    找到店裏,掌櫃是餘府的家人,認識江安義,聽江東家一說來意,掌櫃的笑了,“東家,這是您自家的生意,別說安排個人,就是您讓他做掌櫃也說了算。既然東家開了口,您讓他來吧,我教他一陣子,以後這京中的生意就讓他做掌櫃好了,反正咱家的生意處處缺信得過的人手。”


    江安義忙的時候,利漫王子也很忙。白天東遊西逛,買些感興趣的東西,搜羅工匠,晚上大宴賓客,李明行、孔省、陳因光、魏懷超等人是座中常客,而一些在朝堂上嶄露頭角的人也常被邀請,包括韋祐成、朱易鋒、江安義、範師本等人也參加過北漠王子的夜宴。


    眾人散去,利漫王子留陳因光用茶,陳因光心領神會,欣然答應,這段時間,隻要留下來飲茶,或多或少地總會得到些禮物,有金飾、寶石、銀器等,價值都不菲。


    茶是好茶,薑州霞嶺紅雲香,隻是飲茶之人都意不在茶。


    利漫王子問道:“陳大人,還有一個月不到小王就要返迴大漠了,大鄭繁華,小王著實有些樂不思蜀啊。”


    “王子精通鄭學,這個樂不思蜀用得很恰當啊。”陳因光笑道:“王子如果喜歡大鄭,可以不時地帶到公主迴來省親,甚至可以向吾皇提出來永昌長住,我想吾皇必會欣然答應。”


    “梁園雖好,卻非久戀之家”,利漫為自己又冒出一句典故顯得有幾分得意,手指在嘴唇上方的兩撇胡須抹過,道出本意:“陳大人,不知貴國的送親團可準備妥當了。”


    陳因光以為利漫問的是公主的陪嫁,邊漠之人貪圖小利,心頭閃過鄙夷,臉上笑道:“一切早已安排妥當,王子你要的錢糧,吾皇還多準備了二成,以備路上不時之需。”


    利漫索性裝出一副貪心的樣子,詳細地問了幾句陪嫁之物,然後笑道:“陳大人做事,小王是放心的,此次送親使不知是否還要勞煩陳大人。”


    從出使北漠,到迎接利漫王子入京,都是陳因光出麵,累是累了點,不過收獲更大,升官發財兩不誤,此次送公主嫁到北漠,對別人來說是苦差事,對陳因光而言已成習慣,順道發點財是肯定的了。


    “本官與王子交情莫逆,這次送親使便自告奮勇向吾皇討要了,俗話說送佛送到西,本官做事向來有頭有尾,哈哈哈。”


    利漫當然清楚陳因光的心思,笑道:“大漠人豪爽好交朋友,小王既與陳大人是好朋友,自然不會讓朋友吃虧,到時一定重重地酬謝陳大人。”


    陳因光眼前似乎有許多金光閃過,於是笑得眯起了眼。


    “小王此次來大鄭,十分喜歡詩詞,特別是江大人所寫‘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說到小王心坎中去了,大漠與大鄭和親也要長長久久。伏鷹尊者對江大人在秋狩上的神奇一箭也念念不忘,希望能有機會與江大人多切蹉切蹉,可惜江大人太忙,小王沒有多少機會相交。如果陳大人能讓江大人成為送親使團的一員,讓小王能向他請教詩詞之道,小王一定重重地酬謝陳大人。”


    利漫說著輕輕擊掌,有一個隨從捧著個包裹放在陳因光的幾案上,“哐咣”一聲,從聲音上聽分量可不輕。


    陳因光麵現難色,這件事他還真做不了主,眼下江安義正受天子寵信,聽說東宮那邊也時常召喚他,這樣一個紅得發紫的人物,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遠去北漠送親,天子也不見得會同意。


    渠逆道在右旁品著茶,一直默然無語,見陳因光低頭不語,笑道:“陳大人,我家王子也就是這麽一說,隻是希望陳大人在合適的時候向天子建議建議,成與不成都不強求。”


    聽渠逆道這麽一說,陳因光點頭答應。


    送走陳因光,利漫問渠逆道:“師傅想要借陳因光之手將江安義拉入送親團,不過這個陳因光又奸又猾,我怕他光拿好處不做事。”


    渠逆道像是未曾聽到,抬頭看著西邊的星空,輕聲低語道:“眼看就要到清明了,家人墳頭的草不知有長多高了。娘啊,恕承道不孝,不為家人報仇孩兒無臉見您啊。”


    對於渠逆道,利漫表現出足夠的尊敬和耐心,柔聲勸道:“師傅擔心家人的墳墓無人祭掃,這有何難。我差人多使些銀兩,讓附近的鄉人幫忙祭掃便是,等到師傅風光迴歸大鄭,本王陪師傅一同祭拜家人,再為他們重修墳塚,風光大葬。”


    渠逆道隨口哼唱起戲腔,利漫跟在他身邊多年,知道這是師傅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戲段。利漫靜靜地站在師傅身側,聽著那如泣如訴的唱腔,體會著他深切的悲傷,不知覺兩師徒都已淚流滿麵。


    三月十七日,理匭左監魏懷超奏報,有人舉報禮部員外郎江安義與安陽王世子石方道交往甚密,常有書信往來,非為臣之道。


    石方真一愣,江安義與安陽王府的交情始於他在澤昌書院讀書時,這段曆史石方真已經讓龍衛打探清楚了,其實並無深交。隻是後來江安義將義兄和弟弟托附給石方道,關係才密切起來,後來還捎帶著把麗華公主護送進京。


    身為君主總希望臣子是百分之百的純臣,江安義與石方道交往多多少少讓石方真感到不舒服,沉默片刻,石方真問道:“可有實據?”


    “沒有,隻是舉報了幾件事情。”魏懷超將整理後的奏章呈給天子,石方真接過一看,這些事情都是自己所知道的。


    “還有幾封是參奏江安義行事不謹,東宮授業時一味逢迎太子,不堪為師。”魏懷超繼續奏道,順便夾雜了點自己的東西。


    石方真對太子的成長分外關注,各位學士、直學士所授課業有專人迴報給他,江安義所講的東西都是經過他默許的,而且他對江安義所講的東西很滿意,如今魏懷超冒然提出來,讓石方真心頭大怒。


    都是參奏江安義的,是有人看朕對江安義寵信而產生妒恨,還是暗地裏衝著銅匭製而來。石方真暗暗思忖著,口中問道:“可是是什麽人所奏報?”


    魏懷超閃眼見天子目光一凝,多年侍君的經驗讓他知道天子動怒了,這個江安義果然受寵,得天子賞識尤在自己之上。魏懷超趕緊將頭埋下去,沉聲應道:“都未署名,如果萬歲需要查探,臣竭力去辦?”


    “罷了,當初設銅匭時講得清楚,除了告人謀逆需要反坐外,其他的言者無罪。”石方真瞥見那封奏江安義與石方道交往過密的奏折,心中湧起不快,道:“江安義行事不謹還是有的,年輕人多敲打敲打是好事。”


    陳因光心頭一動,上前奏報道:“萬歲,北漠利漫王子決定四月十日迴歸大漠,臣的送親使團還缺一名副使,不如讓江安義隨臣北上。一來可以讓其經風雨見世麵,夫子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對江安義是個鍛煉;二來讓其暫避風頭,也顯吾皇愛才之意;三來麗華公主是江安義護送進京的,再由其送親,也算有頭有尾,也全了他與安陽王府的交情,顯得吾皇對安陽王的愛護之意。”


    轉瞬之間,陳因光就說出了三條理由,有理有據,石方真頻頻點頭,笑道:“陳愛卿考慮的周到,就依你所奏,讓江安義身為副使,送親北漠。”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看似平常的決定是北漠針對江安義環環相扣的陰謀,拉攏魏懷超和陳因光,通過兩人之口傳達信息,再暗中派人往銅匭中暗告,促成今日之事。渠逆道對石方真、魏懷超、陳因光的習性了如指掌,運籌帷握間,諸人都落入他的算計之中。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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