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聯騎迴到營地,我從挐邪手中要迴自己匕首,草草吃了些烤肉,即宿在長孫晟的帳內。


    夜半十分,我從睡夢中醒來,見夜空中繁星如織,想起許多年前,自己和廣帶著九公子北伐的情景,心下百感織集,遂坐起身,點亮燭火。


    長孫晟在帳門外看到亮光,問道:“主子爺,有什麽事擾了你?”


    我說道:“長孫晟,你進來說話。”


    長孫晟撩開帳門進來,“怎麽了?”


    我沉吟良久,終於還是再度違背對主事老爺立下的誓言,開口問道:“朝廷的局勢如何?”


    長孫晟說道:“宮變之後,堅皇龍潛,皇位原本應當是由皇太子廣繼承,但是漢王手中無端的多出一張堅皇的手諭,這手諭顯示,堅皇龍潛之前,已經立意要廢黜廣,改立漢王為皇太子,皇太子對此雖然拒不承認,但手諭明確是堅皇親筆書寫的,朝臣因此分為兩派,一派支持皇太子,一派支持漢王,兩方纏鬥到這個月初,漢王突然又表示要放棄皇位,擁立皇太子繼位,還親自為皇太子選定了登基的吉ri。”


    我問道:“是什麽時候?”


    長孫晟說道:“四月初八。”


    我猶豫了陣,問道:“九公子呢?”


    長孫晟說道:“在長安,按照禦北樓的迴複,他目前仍然隸屬漢王門下,一等皇太子登基,即會跟著漢王撤出長安,退居並州。”


    我心念千百轉,出了會神,自身後拿出一隻藍sè包裹,“我明天動身去長安,這包裹裏有一些經書,四月二十左右,攝圖會拿了八公子來和你交易,屆時你把這包裹給他,換迴八公子。”


    長孫晟問道:“拿到八公子之後送哪裏,長安還是武陟?”


    我想了想,說道:“不用送,先軟禁著,等我迴來再議。”


    長孫晟問道:“你大約幾時能迴來?”


    我想了想,說道:“兩個月內。”


    三月二十一,我自掠河出發,直奔長安,四月初七到達長安城郊,見城門口貼有一張畫影緝拿陵二公子的告示,不由微笑。


    不知道陵二公子此時在揚州做什麽。


    進城以後,我先找了間客棧住下,到天黑時候去到東宮殿,熟門熟路的迴到蒼玉宮自己以往居住的內室。


    室內亮著燈火,我小心刺破紗窗望進去,見廣披著單衣,坐在臥榻上怔怔出神。


    他在想什麽?


    我推開紗窗,騰身躍進去,走到他跟前,笑著說道:“廣,別來無恙?”


    廣栗sè眼珠瞪得溜圓,說不出彼時表情是驚駭還是驚喜,“你,你。。。”


    我心裏jing覺,立刻退後一步。


    廣試探著問道:“你是綠珠?”


    我說道:“是。”


    廣問道:“你是人還是鬼?”


    我笑出來,“人。”


    廣說道:“你伸手來我摸看?”


    我伸出右手,廣遲疑著靠近我,握住我右手,又出了會神,跟著露出笑容,“你果然是人。”


    可是緊接著他**將我摔了出去,撞在牆上。


    我額角撞破,血流如注,卻不覺疼痛,隻是下意識想要去摸腰間的匕首。


    但是廣先我一步欺身過來,抽走了匕首,溫言說道:“綠珠,這匕首太鋒利,我幫你保管吧。”


    我笑著說道:“廣,你這可算是鳥盡弓藏?”


    廣看著我,似是左右為難,“綠珠,我原本以為你死了,心裏真是又高興又難過,可是你居然沒有死,叫我怎麽辦呢?”


    我沒做聲,我理解他的心情。


    廣問道:“你今次迴長安來做什麽?”


    我笑著說道:“如果我說,是特意迴來恭喜你一嚐夙願,你信不信?”


    廣說道:“我信,但大部還是為著九公子吧?”他輕歎口氣,“你是迴來要我兌現諾言的。”


    廣沒有說錯,我今次迴來找他,確實是打算要他兌現諾言,此後一生都竭力護衛九公子周全。


    我沒接他的話,廣又追問道:“對麽?”


    我沉默了陣,說道:“對。”


    廣無奈說道:“綠珠,你心裏念著九公子始終是多過我。”


    我問道:“你想殺了我麽?”


    廣說道:“我不知,我喜愛你,比喜愛任何人都多,但你才智太高,背後又有無比可怕資源,我駕馭不了你,當然,最主要的是,”他自我解嘲的笑,“你對我沒有半點情意在,你肯和我周旋,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九公子。”


    我沉吟了陣,淡淡說道:“也不完全是。”


    廣栗sè眼珠閃爍異樣光華,“什麽叫做不完全是?”


    我說道:“我承認所做的大部分事,都是為了九公子,但在鬆州道的時候,我最先救助的是你不是麽?宮變的時候,我也沒有丟下你不是麽?”


    廣怔怔望著我,雙唇微啟,卻不見字句吐出。


    我接著說道:“而且宮變那天,若非為了你,我也不會給陵二公子挾持。”


    廣愣住,“你給徐陵劫持,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笑出來,“廣,你弑君這件事,陵二公子肯給你頂罪,你知道是為什麽?”


    廣說道:“為什麽?”


    我說道:“因為我答應跟他走。”


    廣略覺尷尬,“我雖然覺著他開口自承弑殺父皇很是突兀,但也沒想到是因為你和他有交易在的緣故,我一直以為你是不敵他才落入他手中的,”他將我扶起,撩起衣衫溫柔擦拭我額間鮮血,“你後來又是怎樣從他手中逃脫的?”


    我說道:“我不知,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武陟徐家堡,伺候我起居的人告訴我,是九公子送我迴去的,所以我猜想應當是九公子和陵二公子達成某項交易,以此將我從他手中換出來。”


    我沉吟了陣,憂慮說道:“陵二公子也是對這天下有野心的人,和我之間糾結又深,九公子當時必定付出了巨大代價,否則陵二公子決不會放手讓我走。”


    廣說道:“九公子現在就在漢王府邸,你見過他了麽?”


    我說道:“還沒有,我來長安後,首要拜訪的人即是你。”


    廣背負雙手站起身,“為什麽?”他說話微微帶著顫聲,仿佛是心中有萬千情緒在,卻又竭力按耐。


    我沉吟良久,“我不知,就這麽走來了。”


    廣轉過身,清俊麵容下波濤洶湧,“綠珠,在你心裏,究竟當我是什麽?”他焦躁說道,“不要告訴我你不知。”


    我苦笑,“我偶爾也會想這個問題,在我心裏,你和九公子,究竟哪個更重要,我為著九公子,做了許多大逆不道的事,我手上沾染的血,就算是用佛國七寶蓮池裏邊的淨水也洗不幹淨,我將來死後,必定會下阿鼻地獄,累世轉惡鬼畜生道,受盡人間疾苦,來償還今世的罪孽,可是縱然是這樣,我一樣不後悔,如果一切從頭來過,我還是會這麽做,九公子是我的責任,我的負擔,隻不過這責任和負擔,是我甘心承受的,我願意護衛他,不需要理由,不管多麽艱辛。”


    廣麵上平靜無波,指尖卻微微顫抖,“那麽我呢?”


    我露出笑容,“我欣賞你,從來沒有像欣賞你那樣,欣賞過任何人,包括九公子在內。”我真的欣賞廣,許多年前秦王火燒藏chun那晚,我就知道這事實。


    廣眼中波光閃爍,“綠珠,我立你為後吧,你交出手中的資源,從此永居深宮,再不要理外間的事,跟我一起生老病死,過簡單生活。”


    我苦笑,“我不能,現在不能,將來也不能。”心中惆悵不已。


    廣深吸口氣,“綠珠,是你逼我的。”


    我笑著說道:“你想做什麽?”


    廣拔下我匕首的刀鞘,一步一步走進我,“你離開蒼玉宮,想必即刻就會去找九公子,他既然是漢王的人,你遲早也會投入漢王門下,我不能冒這個險。”


    我沒有閃躲,這時候閃躲,隻會激怒廣,我立在原處,決定做一次豪賭。


    我用xing命,來賭廣的不忍心。


    廣手中匕首抵住我胸口,“綠珠,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我沒做聲,這時候說任何話,都是多餘。


    廣匕首前推,刺入我胸口有一寸,卻又停住,咬牙說道:“綠珠,你真是倔強。”他驀然拔出匕首,“我不殺你,但我也不會放你走。”


    他推開我,“我會將你軟禁,等九公子帶著你的門人來自投羅網。”


    嗬,他果然沒有殺我,但並不是因為不忍心,而是因為他另有計算,我悵然的笑,暗想我這是賭贏了還是輸了?


    四月初八,廣登基稱帝,改元大業,立側妃蕭氏為正宮皇後,正陽宮內百官朝賀,漢王叩首,我在蒼玉宮聽到禮樂,心中惆悵,卻又忍不住的替他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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