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風有些涼。


    張鬆騎在棗紅馬上,感受著在臉頰上擦過的寒風,一顆滾熱的心,也漸漸涼了下來。


    從靠水鎮到孟家村,自接到命令出發,一路疾行,幾乎已快兩個時辰,即便是破案的心情再急切,此時也冷靜了下來。


    泥石小路兩旁成排的樹影,如風般向身後掠去,張鬆眯著雙眼,遠遠眺望著兩裏之外猶如螢火般的村中燈火。不遠處一株巨大榕樹,傲然挺立,枝葉繁茂,生命頑強。


    能夠彰顯生命力的壯麗風景,是最能讓人產生敬畏的風景。即便生活在沿河一帶的靠水鎮並不難見此等壯麗生命,張鬆還是忍不住被這株巨大榕樹的壯碩風貌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也正是這多看的兩眼,讓他發現了問題。


    巨大的榕樹上,一道黑色的身影,混雜在幾朵飄落的寬大樹葉中,輕飄飄地滑落了下來。


    漆黑的夜色,漆黑的樹影,一道漆黑的身影,緩緩飄落而下。


    見到這個場景,任何人都會心生戒備,更何況還是靠水官府中最為警惕的張鬆?


    “小心!樹上有人!”


    見到漆黑身影的瞬間,張鬆便來了一個快馬急停,猛地一拉韁繩,將棗紅馬硬生生定在原地,同時還不忘向生後的王二苟出聲提醒。


    王二苟應聲抬頭,果然在紛落的樹葉間看到一個身影,這個身影披著一件黑色的披風,夜幕之下幾乎快要與黑暗融為一體,若不是他從小就練有黑暗中尋物的本領,以他的鍛體次數,就算是在這種被人提醒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察覺到那一道猶如鬼魅的身影。


    從小就夢想仗劍走江湖但卻與江湖無緣的王二苟,雖然沒有見過什麽真正的高手,但看到這一道從天而降的黑色身影,心裏還是忍不住顫了一下。


    “高手,這一定是個高手!”


    早就想要一睹高手風采的王二苟,驚愕的麵龐忽然化作狂喜,在他的感官中,那黑影從上而落時,身法中竟有一種隨風飛舞的滯空之感,輕飄飄的,同那幾片落葉給人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瞧這氣度,瞧這身法,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高手。我王二苟終於也見著活著的高手了!


    對於高手的渴望,王二苟已經到了朝思暮想的程度,否則白天聽到孟家村有命案發生時,又怎麽會不顧一切的同行?


    張鬆用餘光掃了一眼喜形於色的王二苟,心中暗自無奈,與王二苟不同,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則是快要沉到穀底。


    人有千萬種,道有千萬條,什麽路遇什麽人,這已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在通往孟家村這個窮鄉僻壤的小路上,你有可能會遇見漁夫,有可能會遇見老農,唯獨不可能遇見江湖中人。那些混跡江湖的人,大概一生都不會來到這種偏僻的鄉鎮,因為這與他們揚名立萬的初衷完全相悖。


    高山藏猛虎,深海隱蛟龍,江湖人士入江湖,或為名或為利,隻有那些屹立於廟堂中心的名都盛城,才是他們要去爭名奪利的歸宿。


    在這個


    時間,這個地點,遇到這麽一個看上去像極了高手的人。在靠水鎮當差了將近十年的張鬆,又怎會不警惕?


    “官府辦案,閣下在此攔路,意欲何為?


    張鬆深深吸了一口氣,左手馬鞭一揚,對著雙腳已經落於地麵並如石樁般牢牢釘於地麵的黑色身影發出警告。


    轉瞬之間,接連施展出兩種身法,一種是空中的輕飄若葉,一種的立於地上的穩如泰山,兩種身法之間的轉換毫無窒礙,而在身法之上,對方更顯現出一種駕輕就熟的超然心態。


    “好一個隨風落地化磐石,閣下是雲石宮的人?”見到對方這一手駕輕就熟的身法轉化,張鬆臉色一變再變。


    靠水鎮屬界水城治下,相比靠水鎮這等偏遠城鎮,界水城則要繁華許多,不少門派以此為落腳之地,雲石宮便是其中之一。


    不要看雲石宮名聲叫得響,其實也不過是一個三流小門派,門中管理者即為宮門創建者,曾有幸聽到過無痕宗中一位長老講課,對於輕身功法頗有感悟,自創了一門飄轉若葉落勢如石的身法,正是憑借這一手能夠躋身二流的精妙身法,在隻有三流宗門靠臨的界水一帶,博出了不小的名氣。


    張鬆現在真正擔心的不是對方雲石宮的身份。畢竟,他有官職在身,雲石宮再強,也不敢和朝廷作對,讓他真正擔心的還是對方剛剛露出一手的輕功造詣,他們若是交起手來,未必能把對方留下。


    想到對方突然出現在這裏,並將他去路攔住的可疑行徑,張鬆的右手悄悄摸上腰間的長刀,隨時準備戰鬥。


    對於張鬆的小動作,身披黑袍的燕行觀視若無睹,隻是雙臂抱胸,靜靜看著對方。不行動,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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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閣下……”


    張鬆心有不甘,正打算再次詢問,卻見對方忽然抬起一根手指,向他輕輕一點。


    就是這輕輕一點,險些成了張鬆的噩夢。隨著燕行觀一指點出的,還有他那一身磅礴的氣勁,隻見他一身氣息,頓時化作向前壓進的滾滾刀意,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向張鬆。


    刀意若大勢,滾滾向前,不可阻擋。


    張鬆被那淡漠到幾近戲謔的目光凝視,壓力急劇上升,加之那讓人心悸的刀意,隻是片刻便再也無法承受。


    “啊!”


    隻聽張鬆一聲低吼,在宣泄掉心中快要無法承受壓力的同時,抬手將腰間斜挎的長刀抽了出來。


    長刀出鞘,寒光閃現。張鬆不愧是五鍛極限,一流武者的水準,由抽刀到出刀,速度之快,也不過隻是一瞬間。


    一瞬間,刀鋒即至,眨眼都已來不及。


    “好!”在一旁看戲的王二苟忍不住一聲大叫,他這位張鬆大哥,不愧是出自刀法世家,隻是這一手快刀,便讓人防不勝防,若是設身處地,他是萬萬躲不過這割頭一刀的。


    武藝有高下,眼界有高低,世上人有千千萬,可他王二苟終究不是燕行觀。納氣化形後期,距離塑命不過是臨門一腳,這是何等的修為?若是連一個五鍛武者的一記快


    刀都躲不過,那便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在王二苟眼中快如閃電的一刀,落在燕行觀的眼中,慢得卻像是烏龜在爬。莫說是眨眼,就連看一眼,他都懶得看,隻是晃了晃頭,便閃過這直取咽喉的一刀,那刀鋒甚至是擦著他的皮毛而過,竟連一分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好刀法,隻可惜,還是慢了一些。”


    燕行觀撇了撇嘴,隨手一揮,就像是在轟蒼蠅,也不見他使力,自有一股氣流出現,將張鬆推了出去。


    他望著已是退至數丈之外的張鬆,朗聲道:“有些快刀看上去刀速驚人,但卻隻是依托於刀法之上的假象,破綻甚多,若想練成真正無懈可擊的快刀,還需在基礎上多下苦工,我就認識那麽一個刀客,苦練出刀二十年,你若與他對敵,還不等看出他是如何出刀,便已經身首異處。那一刀的風采,想想就毛骨悚然。”


    望著對麵一副感慨過去模樣的黑袍人,張鬆臉上閃過一絲怪異的神情,他有一種直覺,這個自出現後便有意在逼他出手的神秘人,根本目的似乎並不是為了和他打架。而他這一番告誡更勝嘲諷的言辭,更像是刻意說出來讓人聽的。


    這人難不成是來教我如何練刀的?


    用力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荒謬想法拋之腦後,張鬆凝視燕行觀,沉聲喝問道:“閣下究竟意欲何為?”


    燕行觀見他退意已生,心中有些不悅。


    “與人對敵時,切記膽怯,若是心中生出退意,即便是再強悍的刀法,也無法一往無前了。”


    若刀勢無前,就算再鋒利的刀,也殺不得人。


    張鬆手握長刀,進退兩難。


    燕行觀才不管張鬆作何感想,伸出手指勾了勾,以命令般的口吻說道:“施展出你所有的刀法,盡全力攻過來。”似是怕對方不敢,又懶洋洋地補了一句。


    “放心,死不了!”


    燕行觀的一番話,就好像一記響亮的巴掌,重重抽在張鬆臉上。


    “欺人太甚!”


    不堪受辱的張鬆發出一聲怒吼,顧不得生死,再次祭出長刀,竭盡所能施展出畢生所學的刀法。


    張鬆自小學刀,刀法雖然學的不多,但卻勝在專精,尤其是本家的一十三路追魂刀法,更是尤為嫻熟。隻是平日可殺人追魂的兇悍刀法,如今卻像是老鼠碰到了貓,半分效果都發揮不出。


    不僅如此,對方每接下一刀,都會講明弊端,並指出改進方法。朗朗之聲,言之鑿鑿,雖然讓他因此收益匪淺,但這種招招打臉的滋味,卻著實有些不好受。對自尊極強的張鬆而言,更是如同噩夢一般。


    等到張鬆所有刀法使盡,人也筋疲力盡時,那黑袍人理都不理他,直接破空而去,好像由始至終都未曾將他放在心上。


    若隻有敵人的輕視也就罷了,對方的手段畢竟非同尋常,真正讓張鬆無地自容的卻是對方離去後,王二苟對著那人背影感慨的那句“真帥”。被敵人輕視,而後又被自己人無視的滋味,的確是不好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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