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丕瑤抬起的腳,立即受驚嚇似的放了下來,他吃驚地迴頭看著身後的幾名侍衛侍從,用責怪的口氣問:“哦嗯?怎麽迴事?”


    身後的兩名侍衛,沒等馬丕瑤的話音落地,便飛快地奔向傳出嚎叫聲的瘦街暗巷。


    馬丕瑤也踩著侍衛的足跡,邁步向傳來唿喊聲的暗巷一路急走。


    車夫、使女、還有一個侍從留守在唿延氏乘坐的官車旁,其它人全跟著馬丕瑤走進了暗巷。


    突然從燈水璀燦的繁華街道猛一進入暗巷胡同,馬丕瑤的腳步不由自主的緩鈍起來,年邁的他,像個盲人似的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身後的侍從急忙攙住了他:“老爺您別急,他們兩個好像到了出事地點了,您聽那嚎叫聲弱了不是。”


    “別出人命就好,肯定是賭博引起的。”馬丕瑤猜測地說。他在侍從的攙扶下,腳步穩重且快了許多。


    暗巷很暗,有的庭院前似乎栽種著一兩棵營養不良的樹木,但隻能看到樹的暗影。暗巷也很窄,能聽到有的庭院裏傳出的嘩啦啦的流水聲,還有窗子被晚風吹開後發出的自動關閉聲。暗巷很深,馬丕瑤覺得越走離那嚎叫聲越遠,也可能是嚎叫聲漸漸低弱的緣故。


    當馬丕瑤走到出事地點時,那殺豬般的嚎叫聲已經停止,出事的院子裏已有好多左鄰右舍在圍觀。


    院子沒有院牆,隻用稀稀疏疏的蘺芭胡亂圍扯著,在夜色裏,像孩子位扯著手在玩老鼠打洞的遊戲。


    昏黃的燈光從屋子裏映射出來,早先趕到的兩名侍衛見馬丕瑤到了,急忙大聲喲喊:“都讓開,馬大人來了!”


    沒等侍衛劈路,圍觀的人早為馬丕瑤閃開一條能擠進去的過道。


    馬丕瑤剛抬腳邁進屋子,伏在門檻上的一個暗影便“嗷”的一聲撲向馬丕瑤:“大老爺快送我進地獄,是我殺了我們全家……”


    喊聲與剛才聽到的嚎叫聲極為相似,馬丕瑤猜測,剛才那殺豬般的嚎叫聲,很有可能出自她口。


    可她隻是一撲一叫,話沒說完便毫無聲息地癱了下去,一動不動,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了。


    恰在這時,身後的侍衛將點上的火把高高舉起。立時,前邊圍觀的人驚恐萬狀,大聲唏噓著,紛紛後退。並恐懼地驚叫起來:


    “啊呀!”


    “媽呀!”


    “哎喲!”


    “天哪!”


    “嚇死人了!”


    “太慘了”


    ……


    馬丕瑤定睛看時,也驚得向後倒通幾步。


    隻見零亂不堪的屋子裏,橫躺豎臥著三個生死不明、年齡不一,而又血跡模糊的身軀,再加上剛才撲向馬丕瑤的那個女人,就是四個人了。


    從他們躺在地上的姿勢上看,像是剛經過了很激烈的搏鬥:一個是高大嶙峋的男人,呈追趕狀——直挺挺地斜臥在一片血流中,他雙手緊握著一把菜刀,伸向伏在門檻上的婦女,菜刀上血跡模糊,鮮血淋漓不止。男人的後麵是一個骨瘦如柴、披頭散發的姑娘,她匍匐在地上緊緊抱著男人的雙腳,像是奮力拖著男人不讓他的菜刀砍向門檻上的婦女,她身體下麵同樣流著血。男人的右邊是一個十多歲的精瘦少年,他身著破衣爛衫,頭發蓬亂,手舉一把鋒利的鋼叉,可能是準備刺向男人的,但終究因為傷勢太重而支撐不了,呈現出“嗵”的一聲栽倒在地的原始形態,鋼叉也順勢從他手裏滑落,掉在男人的身旁。


    從性別和年齡上看,這四個人太像一家四口了。如果是一家人的話,那應該是相親相愛,合睦相處的,怎麽自向殘殺起來了?


    但從他們倒地的表麵姿勢上看,拿菜刀的男人像是個強者,是個入侵者,其他三人像弱者,像自衛反擊者。


    一個侍衛早已跨步進去,用手在四人的鼻孔下麵試探了一會,起身稟報:“馬大人,這個拿菜刀的中年男人還活著,其他三人皆已氣絕……。”


    侍衛稟報的聲音沒落地,圍觀的眾人便像炸開了鍋:


    “老天沒長眼呀,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倒死了。”


    “阿飆一死,這家就太平了,阿飆怎麽不死呢。”


    “苦命的阿金呀。”


    “小西更可憐,攤上這麽個父親,他才十二歲呀。”


    “都是讓阿飆給害的了。”


    ……


    聽著眾人的議論,馬丕瑤似乎知道了都是一個叫阿飆的男人造成的,他便突然轉身,麵向身後黑壓壓的圍觀者,厲聲問道:“這是怎麽迴事?拿菜刀的男人是誰?誰是阿飆?”


    “拿菜刀的就是阿飆,這幾年他可壞透了,真不是個好東西。”馬丕瑤身旁的男人搶著迴答。


    “是的是的……”眾人爭先恐後地附和答話的男人。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馬丕瑤麵向答話的男人問。


    答話的男人向前跨了一步,激動地說:“馬大人,他們是一家人,本來好端端的,很幸福,阿飆憑力氣做工,他老婆也找些輕活兒做,他們的兒子也開始到學堂讀書了,可沒想到這個阿飆在幾年前癡迷於賭博,整天在賭館裏混,後來,又吸食起鴉片,隻kao阿金一個人做零工來掙錢養家,微薄的收入連吃飯都顧不住,哪還有錢讓丈夫賭博吸鴉片呀。可阿飆就到處借錢,他又沒能力償還,後來那要債的踏破門,阿飆沒有錢還債,就背著阿金把十幾歲的女兒賣到了妓館,有時他也往家裏領男人,逼著老婆在家裏接客。後來他女兒染上了陰病,被妓館趕了迴來,可他仍逼著女兒在家裏接客。他兒子早就不讀書了,小小年紀便到碼頭上做搬運工……。”


    隨著男人的敘述,馬丕瑤本來就沉重的心情,越發沉重了,像有一座沉重的大山,狠狠地壓在他的五髒六腑之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壓得他想振臂高唿:賭博吸毒害死人呀!


    “馬大人馬大人!”敘述的男人正說得興奮,一個年長健朗的老人突然擠進來,打斷男人的敘述,腔洪音亮地說,“馬大人,這個阿飆可禍害人了,就是活過來了,也要判他死刑呀……”


    “是呀,一定要判他,就是不判他死刑,也要判他入獄,讓我們過幾天安生日子吧。”眾人打斷老人的話,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說。


    老人舉起雙手,使勁在空在拍了幾下,示意圍觀者安靜,然後,他激動而氣憤地接著說:“他偷東家,摸西家,害得左鄰右舍不得安寧。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本來是善良的,怎麽也想不到他現在會變成這個樣子,其實他也挺可憐的。”


    老人說著“嗚嗚”哭了起來,圍觀者中便一陣沉默,停止了對阿飆漫罵。


    老人止住了哭泣,擦了把眼淚又接著說:“我就住在阿飆家的隔壁,今天收工早,迴家時正看到阿飆往家裏領了幾個男人,逼著老婆女兒接客。誰知他兒子突然迴來了,見父親逼姐姐和母親接客,便憤怒地拿起鋼叉,去刺那些男人。我出去買酒時,正看到那些男人們嚇得抱頭鼠竄。當我買酒迴來,就成這樣的了,可能是阿飆沒收到錢,急紅眼的他便拿起菜刀砍兒子,又可能是阿金是想阻止丈夫殺兒子吧,看到丈夫真的砍兒子,便隨手抄起家夥與丈夫撕打起來。唉……可憐的阿金呀,多好的媳婦呀,還有可憐的香香和西西,香香今年才十八歲呀,本來可以嫁人成家的,西西小時候很胖的,你看他現在瘦成啥樣,十多歲就出去做工養家……”


    老人說著又禁不住哭了起來。圍觀者也跟著落淚。


    這時,倒在地上的那個拿菜刀的男人忽然呻吟起來,他拿菜刀的手也跟著他的呻吟動了幾動。大概是眾人的談話聲喚醒了他。


    侍衛快速上前,奪過他手裏那把殺死了妻子、兒子和女兒的血淋淋菜刀,又把他的雙手反縛住。


    負責本街道治安的公差和團練也在這時趕到了現場。馬丕瑤給他們做了合理的分工安排之後,便心情沉重地離開了。


    當他走出那個蘺芭扯起來的院子,忍不住駐足轉身,迴頭望了望那個蘺芭扯起來的醃髒院落,隻見幾間搖搖欲墜的破房屋,正飄蕩著混濁搖拽的燈光,像一個正要撒手西去的病人,似乎被人一碰就會變成一堆廢墟。那混混濁濁的燈光,將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觀者,染抹得像幽靈一樣恐懼而模糊。


    坐在官車上,馬丕瑤傷感地將唿延氏擁在懷裏,愛憐地吻著她的秀發,便想起了那個阿飆的妻子,一個叫阿金的女人,她應該與自己懷裏的唿延氏是同齡之人吧,可她……唉!可憐的女人,過去是弱起來至弱,今晚是強起來至強。弱時,她是不得已而弱;強時,她也是不得已而強。不管她是至弱或至強,都流lou著她的無奈和絕望呀。


    可這一切的不幸之源,都來自於一個“賭”字。


    馬丕瑤下決心禁賭、禁毒。


    可賭館、煙館在這裏是合法的,因為賭館、煙館將其收入的四成都上繳了,他馬丕瑤說禁賭、禁毒就能禁了?豈不犯了這裏高層人的忌恨和斷了當地財政的一項大收入了?


    迴到官邸,馬丕瑤奮筆馳書,連夜給皇上寫秦折:吾王萬歲,微臣赴粵任職,但見賭風頗盛,賭館林立,因賭博而引起的搶掠劫竊,鬥毆傷人之案,幾於無日無之。


    吾王呀,縱民為賭,實縱民為盜。欲止盜非先禁賭不可,欲禁賭非裁四成陋規不可。


    ……


    馬丕瑤在秦折中,將賭館和煙館給本地黎民百姓造成的危險一一細述,樣樣祥明。第二天一早,便把奏折報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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