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的夏夜,悶熱潮濕。吃過晚飯的馬丕瑤,帶著唿延氏和幾名隨身侍衛,很隨意的走在廣州的大街上。車夫牽使著官車,不遠不近地跟隨著他們。因為馬丕瑤年邁了,再加上唿延氏是小腳,萬一遊走累了,也可以隨時乘車而迴。


    馬丕瑤是在去年女兒七丫出嫁的第三天,從河南老家動身的,今年正月抵達廣州,正式接任廣東巡撫。誰知他在廣州一下車,還沒有跨進巡撫官邸,即接到萬歲的秘密旨令,命他立即著手查實兩廣總督失職諸情。


    當時的他,突然明白,皇帝為什麽派他來接任廣東巡撫了——是讓他來廣東查這個權傾一時的兩廣總督李瀚章的。


    馬丕瑤拿著密旨笑了,真是心靈犀一點通呀,皇上是了解他馬丕瑤的,也隻有他馬丕瑤不畏權貴,敢查臭名昭著、權勢至極的李瀚章了。因為除他馬丕瑤之外,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敢查這個兩廣總督李瀚章了。


    李瀚章是何許人也,盡管他這個兩廣總督在任地為所欲為,巧取豪奪,彈劾他的人不少,可一直沒人敢來查取他犯罪的真憑實據。


    為什麽就沒人敢查他李瀚章——因為這個兩廣總督是李瀚章有個哥哥叫李鴻章,李鴻章呀,他現在可是太後身邊的紅人呀,查李瀚章,那不就等於查李鴻章嗎,查李鴻章,那不就等於與太後過不去嗎?


    與太後過不去,誰敢?那皇上隻有借用他馬丕瑤之手,來搬倒李瀚章這堵銅牆鐵壁了。十八年前,他任山西解州知府時,在當地,果斷快速地將一名與皇上有點沾親帶故,而仗勢草菅人命的惡人嚴懲法辦,從而起到了殺雞訓猴,斬一警百的效果,使當地長期處於平穩祥睦之中。


    盡管事後,惡人的家屬奔赴到京城告禦狀,但馬丕瑤的湊文明細已在沒懲惡人之前,火急上報了。也許皇帝給他下的這道密旨,也緣於那次的嚴懲國親吧!但不管緣於何因,他馬丕瑤手握皇上的密旨,正氣的力量直衝宵漢,“嗬嗬”地笑個不止,欣慰地直點頭。他就是敢查李瀚章,皇上算是找對人了。


    盡管過去馬丕瑤也耳聞,這個李瀚章在任地貪贓枉法,懈弛海防,任用劣職,以權賣官——聽說三千兩白銀可買得一名科第。


    據傳,李瀚章有一次過生日,事前一個月便宣揚出去,明目張膽地索要賀禮,一次生日就收了禮金一百多萬兩銀子,另有珠寶文物不計其數。


    可耳聞畢竟是耳聞,傳說畢竟是傳說,要給皇上拿出真憑實據,就難上加難,難於上青天了。


    再說了,有太後這棵撐天的大樹在他身後罩著,就是拿到了李瀚章的犯罪憑證,皇上能搬得掉他李瀚章嗎?


    不過,他馬丕瑤不懼怕這些,隻要有皇上的旨令,別說他李瀚章,就是王爺附馬有犯罪跡像,他也敢動。但必須有皇上的尚方寶劍,沒有尚方寶劍,那是寸步難行的。這一點他比誰都懂。而手裏的密旨,雖不是尚方寶劍,卻勝似尚方寶劍。


    皇上是有眼光的,馬丕瑤沒有讓他失望。


    馬丕瑤正月正式上任,接到皇上的密旨後,便立即明查間訪,認真複核,陰曆三月一日,把所核實的諸情據實上秦。陰曆三月二十日,皇上降旨解除了李瀚章的兩廣總督之職。


    以李瀚章的所作所為,處以死刑也不為過。可李瀚章的背後有哥哥李鴻章罩著,所以,皇上隻是免去了他兩廣總督的官職,並且,他巧取豪奪的錢財,沒受到一點損失。


    不過,不可一勢的李瀚章被免職了,總歸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但馬丕瑤的內心並不輕鬆。時值甲午戰爭期間,這裏的海防工程遠遠不能與敵冠對壘抗衡。


    於是,馬丕瑤又緊張地帶領軍民重修沿海一帶原來修建的木橋,以利平時通行和轉運軍火之便。又添購木船,滿載巨石,一旦戰事發生,即將滿載石塊的船隻沉入海中,阻擋敵艦kao岸,以利我軍打擊。並在沿海加造木排,環以鐵鏈,係以錨纜。無事則傍依海岸,有事則橫絕中流。


    可駐防廣東的軍隊,有當地的粵軍,還有外來的湘軍、淮軍,將領們的心像盤散沙,號令也不一致。


    馬丕瑤看到這種跡象,憂心如焚,心想:平日不能聯絡一氣,臨警何能袍澤同心。瞬間,在治軍方麵,他心中有了方案策略:


    第一,慎擇統帥。他建議讓水師提督鄭紹忠統帥諸軍,如若有軍情,一切聽從鄭提督發號施令。


    馬丕瑤之所以這樣建議,是他太了解這個水師鄭提督了,就像皇上了解他馬丕瑤一樣。這是經過這幾個月的觀察之後決定的,他認為這個鄭紹忠不會讓他失望的,就像他不會讓皇上失望一樣。


    第二,興辦團練。他自信地認為:官設兵以衛民,民設團以自衛,乃古今良法,成效昭然。民兵倘能訓練精熟,得與勇營相為表裏。進,可為征調之師;退,可為守禦之助。


    第三,精備軍實。為了加強軍隊的裝備,馬丕瑤主張土洋結合,即原有的正規各軍,加強操習洋槍洋炮;新募兵勇,則使用當地土造的抬槍,線槍。這樣土洋結合,表裏相濟。


    馬丕瑤雄心勃勃,老當益壯,全力以赴地治理著廣東的海防,準備與日軍決一死戰。


    自從今年正月到達廣州,至現在已快半年了,今晚是馬丕瑤第一次帶夫人以漫步休息的形式走出官邸的。


    盡管是漫步休閑,但他的雙眼雙耳,卻不失時機地觀察、捕聽著民情、民聲。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


    幾個月以來,唿延氏也是第一次走出官邸後宅,更是第一次看到了廣州的夜景。她心情很愉快,像隻出籠的彩鳥,好奇地跟在馬丕瑤身後,羞羞怯怯,而又東張西望。


    廣州的黃昏,一些街道隨著太陽的落山而變得清靜祥和了。商鋪早已打佯,乘涼的男人們三三兩兩地擠堆在門前或商鋪的房簷下,借著夜幕的掩蓋,他們放肆地敞胸赤膊,揎褲lou臀地橫坐豎挺,搖著芭蕉扇,說著張家長李家短,談笑風生地話桑麻。


    昏黃的燈光星星點點從各家各戶的窗戶裏亮起,那是女人們從忙碌的廚房走出來,準備喚兒唿女,上床歇息的信號。


    而有些街道,因為夜幕的降臨而越發熱鬧起來,甚至比白天熱鬧幾十倍。大街上是人來人往,明燈璀燦,人聲喧嘩。遠遠望去,恍如幽界中的集市。大街的兩旁,是煙館、妓館和賭館,燈明濁亮,鱗次櫛比。


    妓館裏的妓女們塗脂抹粉,站在門前招攬客人。門楣上掛著小玻璃燈,透過燈光向裏賊望,湊巧的話,可以看到煙燈煙槍,男女一邊抽,一邊**褻。這是一種妓館煙館混合的地方,來這裏享受的人,多是中等富裕的戶家,既能**,又能吸,乃一舉兩得。


    而有一種妓館,門前是香車寶馬,進出的是鮮衣富男。裏麵是脆管繁弦,一片歌舞升平。來此享樂的人,多是途徑本地的巨商和權高位重的有身份人。這些之人隻在這裏醉生夢死地嫖,而不在這裏飄飄然然地吸,因為他們身邊多的是大煙,因為他們太有錢了,故趁著夜色來此處尋歡作樂。


    還有一種簡陋的煙館,隻供吸食。而另一種簡陋的妓館,卻隻供**。因為這多是不太富裕的下等人所到的場所。


    與妓館和煙館相比,最熱鬧的是賭館,離老遠就可以聽到裏麵的大唿小叫。如隔著門縫向裏張望,可以看到燈火通明的大廳裏,賭徒們如沸騰的滾水,嗷嘮嗷嘮地喊叫著,像瘋子聚會似的癡迷在賭局周圍。


    妓館、煙館與賭館相比,賭館的數量占了四分之三。並且,是隨處可見。一路遊走下來,馬丕瑤吃驚地發現,即使在碼頭和暗巷,也能看見三五成群的閑人擠弄在一塊,正借著昏暗的燈光,用簡單的賭具玩著真實的賭博。


    出門沒多走多遠,唿延氏的三寸金蓮果然就走不動了,便坐在後邊的官車上。但她仍然挑開車簾,望著外邊的熱鬧夜景,卻一點也看不懂,感覺到街兩邊的浮華很虛幻,遊走這裏,既髒了眼睛又壞了心誌,遠不如在府裏潑墨作畫、撫琴彈奏有趣。


    馬丕瑤本來是因為忙碌繁勞,趁著夜色,帶唿延氏出門散心的,可看到隨處可見的賭館,禁不住憂心衝衝。


    他突然明白:怪不得廣州每天都有因為賭博而落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事情發生,怪不得經常見到窮困潦倒,破衣爛衫的男人在大街上賣兒賣女,有的甚至於將自己未成年的女兒賣到了妓院。怪不得抓到十個偷搶的人,有九個是因為賭博吸毒,怪不得……


    馬丕瑤的心情突然沉重起來,沒有一點剛出官邸想漫步的心情了。他迷惑不解,像賭館這麽不健康的行業,如此的泛濫,政府為什麽不強行製止?於是,他轉身用手指了指一旁的賭館,臉色沉痛地問侍從:“賭館如此泛濫,政府為何不加以製止?”


    “一直都這樣,這是合法的行業,為什麽要製止。”侍從迷惑不解。


    “合法?”馬丕瑤吃驚地瞪大雙眼。


    “這種行業是受政府所保護的,因為賭館每月的收入,四成都交了花捐稅,難道說這還不是合法的嗎?”侍從解釋。


    “哦,原來如此。”馬丕瑤恍然大悟。


    馬丕瑤已沒有一點再遊走下去的心情了,今晚帶著夫人出官邸遊玩,一點也沒有起到遊玩的效果,反而讓他的心情越發沉重,甚至於疼痛。


    他準備結速還沒有遊走的繁華街道,坐車迴官邸。


    當他剛剛走到車前,正要邁步登車時。旁邊一條瘦窄的暗街裏,突然傳來一個女人殺豬般的嚎叫聲。


    嚎叫聲鏗鏘淒厲,像一個弱者麵對十個強者,奮不顧身地搏鬥而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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