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離殤第二十六章最好的演技


    敖廣獨自一人坐在黑暗裏,凝視著那枚跳動著的青‘色’魂火。不論龍族,仙族,妖怪,還是人類,一旦死去,皮囊都同樣腐爛消融,留下來的,隻有魂魄而已。


    敖廣就這樣看著那枚魂火,一動不動的看著,眼神像最深最暗的海底,漆黑無光。


    敖潤進殿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


    “小摩怎麽樣了?”


    打破沉寂,首先開口的人是敖廣,低沉的聲音響起的同時,一枚明珠浮出,殿內也閃起了柔和的珠光。


    “他傷勢尚未痊愈,方才聽到小三……過世的消息,情緒過分‘激’‘蕩’以致於全身傷口再度綻開。剛才接好的骨頭也有些裂開的跡象。我給他服了一些安神的‘藥’物,讓他睡下重新處理過了。”


    敖潤一邊迴答一麵垂下眼簾,剛剛找到敖摩蹤跡時候的情形,又一次清晰的浮現在他腦海裏。


    那時節他方才感覺到敖摩的氣息重新出現在南海方向,就接到屬下通報說發現全身是血的敖摩出現在宮中。敖潤幾乎是飛一般趕迴宮中,一進殿,看到的便是他重要的養子腦‘門’上‘胸’前各開一個大‘洞’,四肢扭曲的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樣子。


    敖潤唿吸一滯,伸手便搭向敖摩脈搏。或許因為失血過多,敖摩的脈搏有些微弱,但切切實實還在搏動著。確認了這一點,敖潤蒼白麵容上方才泛起些許血‘色’。


    謝天謝地,小摩活著。看著昏睡不醒的敖摩,敖潤的眼神溫柔而堅定,隻要這孩子活著,就算是須從閻王手中搶人,自己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他救迴來。


    醫‘藥’龍王幾乎是與敖潤同時趕到的,敖潤有些驚訝他的神速,將他帶到敖摩榻前,讓他為敖摩治傷。說實在的,醫‘藥’龍王能如此及時完全得歸功於敖廣。在敖潤接到消息急速趕迴南海之際,一旁的敖廣便已派人去請醫‘藥’龍王赴南海為受傷的敖摩救治。


    敖摩傷勢委實不輕。醫‘藥’龍王小心檢查過他身體情狀況,便著手縫合他‘胸’前跟頭頂的傷口,接續四肢斷骨,最後敷上‘藥’膏將身體包紮起來。這才擦了一把汗,對敖潤道:“摩太子已無大礙,他身體健壯,恢複情況又比一般人快許多,隻要安心靜養,很快就能恢複如初。”


    從早晨接到敖摩失蹤的消息時起一直高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敖潤鄭重謝過醫‘藥’龍王,親自將他送出宮‘門’,又差人去通知敖廣治療結果。諸事停當,他這才迴到敖摩榻前,從‘侍’‘女’手中接過浸了溫水的細布,親手為他打理被汙血‘弄’髒的頭發跟麵龐。


    敖潤輕輕拭去敖摩麵上的血汙,看著那張從猙獰狼狽重新變得端整清潔的沉睡麵容,不由‘露’出一絲微笑。


    他對這養子的重視程度尤甚自己。在失去敖摩消息的情況下,不詳的預感又是前所未有的濃鬱,敖潤一顆心焦躁得猶如在油鍋裏翻滾。直到聽醫‘藥’龍王說敖摩‘性’命無礙,不日即康複。他方是好過了些。但不知為何,就算是小摩已經安全的睡在了眼前的現在,那股灰‘色’的不詳之感依然未曾從‘胸’中退去。


    一定還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敖潤扔下染血的白布,著人將首先發現敖摩蹤跡的兵士喚來跟前。


    那兵士隻是個普通巡邏的魚怪。聽說龍王傳喚,立時便趕了過來,誠惶誠恐伏在敖潤麵前聽從吩咐。敖潤先是讓他站起身來,又溫和表彰了他及時上報的功勞,最後才問起他發現敖摩時的詳細情形。


    魚怪得了敖潤親口表彰,欣喜得滿臉通紅,聽敖潤發問,立刻就將當時所見如數說出,他道:“小人當時正在巡邏,不知為何摩太子突然伴隨一道白光憑空出現在前庭當中,仔細一看竟然已是渾身浴血人事不省。小人嚇了個半死,轉頭便跑去通報上官。詳情便是如此。”


    敖潤聞言又道:“摩太子是獨自出現?身邊沒有三太子陪同嗎?”


    魚怪道:“迴大人,現場隻得摩太子一人。摩太子的兵刃也散落一旁。至於三太子蹤跡。小人至始至終不曾得見。”


    這不尋常。


    敖潤皺起眉頭。敖摩失蹤之時,他接到下屬的報告是說敖摩跟太子在一起。此後太子的確也一並失去行蹤。他兄弟二人向來形影不離,時常也一同闖禍,又結伴逃迴來。如今敖摩受如此重創,在他意識不清的狀態下,太子沒可能將弟弟就此丟在前庭不‘露’麵。發生這種情況,隻能說明一種可能,那就是……


    太子遇到的狀況,必然比敖摩更甚!


    心跳陡然加快,敖潤猛的站起來便往‘門’口走。不料才走出兩步,抬頭便見敖廣正站在麵前。


    “大哥!我正要前去尋你!小三他,可有迴宮。”


    敖廣沉默許久,微微將頭一點:“迴來了。”


    “那便好,我今日‘胸’中一直鼓噪難安。即便見到小摩已經脫險也依然如故。還以為是小三有什麽不好。看來隻是多慮。”敖潤長長唿出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小三他,沒什麽大礙吧?我得去看看他,要不,我再去找醫‘藥’龍王一趟,跟他一起前往東海探視小三?”


    “沒有那個必要了。”敖廣簡單的迴答。


    敖潤一愣,他抬起頭有些陌生的看著兄長的臉,不詳的雲朵正瘋狂的在‘胸’中膨脹:“沒有必要……是什麽意思。”他生硬的問道。


    “迴來的,隻有這個。”敖廣的聲音低沉得仿佛是從地獄中飄出一般。他攤開手掌心,讓敖潤看清他手中青‘色’的魂魄。


    眼睛接觸到魂火的瞬間,敖潤的臉‘色’刹那變成慘白,他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顫聲道:“大哥……小三……小三他……”


    “三兒死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仿佛一道炸雷打在身上,敖潤身形晃了幾晃,徑直倒了下去。


    他本有舊傷在身,但因禺疆之戰後續事體諸多,敖潤又是個事必躬親的‘性’子,等不及痕愈便四處奔走處理各種事務。兩個孩子的失蹤讓他坐立難安,好容易迎迴敖摩,卻又從大哥口中聽聞敖丙夭折的噩耗。打擊來得太快太狠,一直堅強的敖潤,終於支撐不住倒下了。


    在敖廣手臂上睜開眼睛,敖潤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屍身在何處。我要看他屍身一眼。”


    “沒有屍身。”


    “怎會沒有屍身!”敖潤的聲音有些暴躁:“大哥!小三是在我眼皮底下看著長大的,我看著他從五寸孩童長成翩翩少年,我抱過繈褓裏的他,也教過呀呀學語的他認字說話。無錯,我未曾婚娶,也沒有子‘女’,可是對我來說,小三跟小摩,大哥你的這兩個孩子,就如同我自己孩子一樣。是我無可比擬的珍寶!如今你說小三死了,卻跟我說沒有屍身!”


    他從敖廣懷中掙紮著站起來,第一次,敖潤對最敬愛的兄長怒目而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你就給我拿出一個‘交’代來。”


    “抱歉,潤弟。”


    麵對弟弟的怒火,敖廣隻是默默低下了頭:“我已尋過了,三界之中,哪裏都沒有三兒的蹤跡。隻有這枚魂火,才能讓我肯定。三兒已是不在人世了。”


    “你是知道的吧。”敖廣長長歎出一口氣,抬頭直視著敖潤,緩緩道:“我對三兒做過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所以才一直待三兒特別的好。”


    他停了一停,又道:“因為你疑心,我對三兒心存偏見。”


    敖潤不出聲,隻是倔強與敖廣對視,目光中滿是譴責之意。


    “事到如今,我便給你一個‘交’代吧。”敖廣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三兒並非純血龍族。因為他的生母是‘玉’帝之‘女’。他出生之際,身上隻有一半是我龍族血脈,而另一半血脈,卻來自‘玉’帝。”


    “他甫一落地,我便背著他的母親將他帶走。我親手為他洗髓換血,去除他身上所有非龍族的部分。他額頭上的朱砂痣,就是洗髓換血留下的痕跡。也就是在那時,我發覺這孩子的異常之處。三魂七魄,人生而有之。可這孩子天生就缺一魄,隻餘三魂六魄附體。沒錯,就算沒有這一魄,人也能夠正常長大,隻是,那長大了的,也不過是一個高貴的傀儡而已。”


    敖潤終於動容:“你……你是說?”


    敖廣輕輕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的眼睛依然對著敖潤,卻似乎看向了遙遠的地方。


    “我不想放棄這孩子。就算這孩子的出生隻是一個‘陰’毒的陷阱。就算我對孩子的母親沒有一絲夫妻之情。即便如此,我也從沒想過將他拋棄。無論如何,他是我的兒子,是我唯一有機會活著長大的兒子。我把太寧留給我的一魄種在了他身體裏。我想看著這孩子健健康康的長大,無憂無慮的活著。代替我,也代替太寧。因為我跟他,都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


    敖廣笑了,笑得淒涼又悲傷,他一點一點低下頭去,將臉埋在雙手之間:“沒錯,我愛著那個孩子,除了龍族以外,他是我在這世上最想守護的存在。但是我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包括孩子的母親跟孩子自己也不能知道……潤弟。我實在演得很好,不是嗎。因為就連你也認為,三兒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不得不承認的繼承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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