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厄運當歌聲的翅膀折斷,那肯定是暴風雨作怪。


    從看守所出來我舉目無親,安根偉走的時侯,留給我兩個包袱,放在鄰居那裏。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外,還有幾張我們的照片。那是一個初秋的晚上,我獨自走到長江邊。腳下的砂石鑽進方口布鞋,我一點也不覺得疼,有氣無力地時而上堤,時而臨水。對岸稀疏的燈光似乎在嘲笑我的處境,生存的勇氣被浪濤一步一步卷走,或許江水可以洗刷我的怨憤。於是布鞋濕了,長褲也浸入水中……


    忽然有人在喊:有小孩掉江裏了!


    我尋音望去,江麵幾艘棚船十分安靜,好像並沒有生任何事情。而灘頭有一位中年人急匆匆朝江邊趕過來。於是我又走迴岸邊,想知道哪裏有小孩落水。中年人跑近我問道:大姐,看見有人落水了嗎?


    沒有哇,我一直在這裏。


    唉呀,你怎麽站在水裏說話?快上來幫我一起找找。


    我不知是計,趕緊上了岸。連連問他:誰的小孩落水了?在哪裏?


    中年人換了一幅笑臉,也顧不得沙灘濕鞋,衝到水邊攔住我。如同趕鴨子一般把我趕上岸,也許他不敢碰我的身體,所以張開手臂像玩遊戲那樣。這時侯我才明白他是在救我,自尊心一下迴到我的腦海裏。我裝做很開心的樣子說:別誤會,我是在追魚兒玩。


    不爭氣的噪音出賣了我,謊言羞得我無地自容,我又朝大江撲去。劉教授這次顧不得男女有別,一下子把我抱住,艱難地踩踏著沙灘到了幹燥的地麵。


    對不起!對不起!水邊太危險,有什麽事我們上去再說。你要罵我也行,打我也行,千萬別……


    我不知是怨恨還是感激,兩行淚不由自主地唰唰在流。劉教授自我介紹了一番,他是因為等輪渡而到江邊閑走,現我在水邊徘徊,覺得不太對勁,所以輪渡的最後一班走了,他還在觀察我的行動。這位武漢大學的教授不會遊泳,想喊別人來幫忙又怕並非如此。在我走進江水中才急中生智,大喊有小孩落水,真是用心良苦。


    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嗎?說出你的苦衷,或許我還幫得上忙。


    劉茵雪。我是走途無路了!


    好呀,我們是家門,5oo年前是一家。我是研究曆史的,也懂一些法律問題。如果是有冤屈,我一定為你出頭。但是我不能對畏罪的人開拓。


    從他喊小孩掉水裏開始,一舉一動都讓人覺得他是一位君子,今生遇到這樣的人也算值了。能夠對他把心中的苦水吐出來,應該是一種幸事。我止住哭後掏出釋放證給他看過,再簡單地講了我的遭遇……


    劉教授沉思了一會,對我說出齊家的情況,當即帶我到了華中裏。齊宗祖一家喜出望外,決定留下我。(..tw無彈窗廣告)從此我打消死的想法,也找到了棲身之地。齊家人沒有把我當傭人,而當成劉教授的親戚對待。家務事不讓我包幹,重要的事他們都搶著做,在外人看來,我是他家的親戚兼家庭教師。孩子們都還小,輔導他們學習我地拿得下來。齊宗祖這時才揷話:對了,我們都叫劉老師。


    那時候剛剛擺脫厄運,又遇到揪心的煩惱。


    是碰見了我父親嗎?


    我們不是在藍橋,而是六渡橋。


    那是市中心的繁華地段,哪裏有橋呢?


    生離死別的故事不是隻有在橋上才會生。


    快講吧,就當我們去看一場電影。


    劉茵雪沉默一會之後,終於說起那段故事:1959年的夏天,我是送宗祖的父親乘船去上海,從江邊走民族路到了孫中山先生的銅人像,再往前走的時候,聽見好像有人跟著我走的腳步聲。我不敢迴頭,加快了步伐,那聲音也跟急了。迎麵有幾位搬運工人走來,我才壯膽朝後麵看去。安根偉如幽靈般埋頭走著,也不左顧有盼,始終看著我的腳跟。隻到我停下後轉身,他才抬起頭來與我的目光相對。真的是未開言而心裏酸,忍不住落下淚來。


    在我最淒慘的時候,他無影無蹤地消失了。無情地拋棄了我,連一個信也沒有。當我憔悴地走出看守所的時候,多麽希望他來接我。然而直到我迴原來的住處一問,才知道他去了南方。據說他像避瘟疫一樣地逃走,不曾留下一句話。既然恩斷義絕,為什麽又要跟著我呢?莫非他也有說不出的苦衷?


    茵……雪,是我。


    有什麽話就說吧,我們現在是路人。


    唉!我想問你現在還好吧?


    不勞掛記,有飯吃,餓不死。


    當時的冤案應該澄清了吧?


    怎麽說得請呢?不追究我就燒高香了。


    我們去蛋糕店樓上喝杯水吧?


    沒得空,我要走了。


    別生氣,我求你,我們不能敘敘舊?一盞茶的工夫。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一下子心軟起來。在三民路的蛋糕店樓上,陪他喝牛奶。幹咳幾聲後,他開始講當年的事情。又是低頭不敢看我的樣子,像一個犯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開口:在你被帶走的第二天,我也被關進部隊的禁閉室。他們說你是特務,而我也成了同謀。給我一本材料紙,一支筆,讓我老實交代問題。我怎麽也不相信一起生活的的人是特務,從認識的那天開始,你的天真深深打動了我。一麵小紅旗見證了對新中國的熱愛,也成為愛情的信物。記得我請過波依也琴行的人來家裏校過鋼琴的音,那明明是一架普通的樂器,怎麽與收報機扯得上關係呢?但是越解釋越黑,甚至有人說我同流合汚。


    你的上級和戰友都不為你說話嗎?


    對於市裏的精神誰敢反對?


    那可能是衝我來的,許多人都給我暗示過。


    由禁閉室出來,被定為受監督的對象。不過終於知道了一點真相,他們說:“是有人給臉你不要,所以要受到應有的懲罰”。


    怎麽就沒有講理的地方?後來怎麽放了你呢?


    我為了洗清不白之冤,心恢意終冷地吞了半瓶多安眠藥。被居委會監視的現,送到醫院洗了腸。從那以後我時時想了此殘生,卻被嚴密控製。後來老領導拿著我立功檔案跑了三次市委,才勉強給了一個“不知情,受蒙蔽”的結論,遭到強行以平級調往廣州,並且勒令離婚。


    我在看守所也被迫簽了字。


    那他們應該放了你呀?


    過幾天就有人來勸我,說是讓我找個響當當革命家庭我就自由了。


    這是威脅!你還是不肯答應?


    對這些流氓我恨之入骨,豈能讓他隨心所欲?


    我到了廣州還有人告訴我,說你頑固不化。


    這種折磨有半年多的時間,他們無計可施,終於給我判了刑。


    是我無能,害你受苦了。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也怪不得你。


    喝完牛奶我就走了,你父親呆在那裏動也不動。我不敢迴頭,害怕止不住的眼淚會狂潮般流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儒生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華佳牽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華佳牽牛並收藏儒生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