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時的細雨尤其多,倒也涼快,許多行人添了件衣物,喜歡撐著油紙傘,漫步雨中。


    今日天色難得好了些。


    黝黑少女坐在土坯高牆上,腳兒晃晃,也不幹淨,腳板上多是繭子,她雙手撐在牆上,看著遠處草地上的一群孩童嬉戲打鬧。


    也沒看多久,黝黑姑娘哼了一口氣,從牆上翻身下去了,她在髒亂衣物中仔細翻找,拿出了前兩天賺剩下的一文錢,舍不得用,要還給那姓陳的。


    小姑娘平時乞討,別人丟給她錢兩,她朝那人磕個頭,就算兩清了,誰也不欠誰,心裏也不膈應。


    但她沒向那姓陳的磕頭,姓陳的也不是她爹,所以這錢就必須要還。


    至於偷東西,都要餓死了,還管這些個錘兒,大不了以後賺了錢還給那家就是了。


    隻要沒死,都能還上的。


    小姑娘仔細打量著手上這一枚錢,臉上難得有些笑意,這也是她難得有點存款。


    這錢呀,真是好看,今兒存一點,明兒再存一點,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欠姓陳的那點錢還完。


    隻是一想到這枚錢幣終究不屬於自己,小姑娘臉色又垮塌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數起手指,嘴裏念念有詞。


    “還給姓陳的,不還,還,不還……”


    黝黑姑娘身後邊突然冒出一個戴著鬥笠的腦袋,笑道:“擱這學算術呢?”


    小姑娘瞟了他一眼,放下手指,沒好氣道:“你像個賊一樣。”


    陳九笑了笑,“也隻是像而已。”


    他掏出懷裏買的兩個燒餅,遞給小姑娘一個。


    小姑娘搖頭晃腦,雙手抱胸,“我可不能吃,就要把欠你的錢還上了,吃了這個餅,又得存好久。”


    陳九這便將兩個燒餅收下,朝著小姑娘笑問道:“我們算不算朋友?”


    小姑娘又搖頭,“不算。”


    雖然這幾日姓陳的一直變著法給她送些吃的,也沒話找些話說,但是按小姑娘的標準來,區區幾天交情,還沒那小狗陪她來得久,咋能算朋友?


    不能的,不能的。


    再說她也不需要錘兒朋友。


    一直都不需要。


    年輕道人便又坐在小姑娘身邊,笑道:“今兒沒去賺錢?”


    黝黑姑娘如今麵對陳九,倒是話多了些,哼哼道:“錢難賺,屎難吃,也不是天天都賺得到。”


    她沉默一會兒,慢悠悠將手中那文錢遞到陳九麵前,眼睛瞪著他,沒好氣道:“先還點,剩下的之後賺了錢再還。”


    陳九也沒嫌棄,接過那文錢,站起身,朝著小姑娘笑道:“小萍兒,一起去逛著玩玩?”


    黝黑姑娘白了他一眼,“不去,賺錢去了。”


    小姑娘起身,朝著往日乞討的地方去了。


    年輕人注視著小姑娘瘦小背影逐漸消失,然後他就爬上了小姑娘先前坐上的土坯高牆,撐著腦袋,看著遠處那群孩童嬉戲。


    黝黑姑娘其實沒去乞討,找了處安靜巷子默默坐著,興許是太過無聊,她就自個編起了辮子,完了後,找了處水潭,照了一下。


    小姑娘的麵色驀然一僵,她默默將辮子放了下來,坐在水潭邊,突然笑了笑,好似對著水潭問道:“自己咋個這麽不好看?”


    沒人應答的。


    她抽了一下鼻子,沉默坐著,一直到了黃昏傍晚,才站起身子,要去找處人多燈火亮的地方過夜。


    小姑娘肚子叫了幾聲,很餓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幹癟肚子,不屑道:“矯情。”


    餓了就餓了唄,叫個錘兒叫,又餓不死。


    早就餓習慣了。


    她走到了一處行人絡繹不絕的夜市上,去了一處陰暗小巷中,默默坐著。


    這樣,她就能看著外邊燈火通明入睡了。


    黝黑姑娘還沒看多久,那姓陳的煩人家夥就又來了,一臉神神秘秘的摸到小姑娘身旁,討了小姑娘一個白眼,然後沒好氣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陳九坐在她旁邊,笑著看著她,從懷裏掏出兩個糖葫蘆,還配上了“鐺鐺”的聲響。


    小姑娘又白了他一眼,“我不吃。”


    年輕道人便朝姑娘笑道:“就當是借給你的,以後有錢了再還給我。”


    黝黑姑娘沒做聲,低著腦袋,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以後也沒錢的。”


    陳九就剝開了糖葫蘆,遞到小姑娘麵前,“以後的事,誰又說的好了,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誰比誰差。”


    他朝著小姑娘笑了笑,問道:“對吧?”


    黝黑姑娘抽了抽鼻子,接過那串糖葫蘆,沒好氣道:“以後賺了錢就還你。”


    陳九剝開另外一串糖葫蘆,朝著小姑娘伸出來,笑道:“幹杯。”


    小姑娘哼了一下,倒是也湊了過來,輕輕碰了一下陳九的糖葫蘆。


    年輕人便笑得眯起了眼睛,在月色中輕輕咬下一枚糖葫蘆。


    嗯,甜!


    往後幾日,黝黑姑娘再也沒去乞討了,因為陳九叫著她一起去山外邊挖草藥去賣。


    其實兩人都不認識草藥,隻是陳九每次叫上小姑娘時,都會買上一些,然後等到挖完迴城時,再把草藥拿出來,夾在小姑娘挖的那一堆裏,還跟小姑娘說,“今兒肯定能賺些錢。”


    小姑娘就抱著胸,半信半疑,不知道這些自個隨便挖的雜草能賣多少錢。


    結果兩人拿到藥鋪一賣,乖乖,幾十枚錢,可不得了,小姑娘眉眼間都是笑意,隻是仍抱著胸,故作鎮定,好似區區小場麵而已。


    陳九就皺著眉,沒想明白。


    自己在別家鋪子幾枚銀子買來的藥草,咋擱這家鋪子就隻剩幾十枚銅錢呢?


    奶奶個腿的。


    他看著小姑娘開心,也不好詢問,就拿著幾十文錢,和小姑娘道:“你挖的藥草多些,咱們三七分咋樣?”


    黝黑姑娘搖頭,白了陳九一眼,“你恁大個人了,怎麽腦子還不好使,這肯定得五五分呀,我還差你些錢,這次你就全拿完吧,當我還你了。”


    陳九就看著小姑娘,嘿嘿笑道:“成,隻是咱們這次做了這麽大筆生意,怎麽都該慶祝一下?”


    黝黑姑娘雙手一攤,沒好氣道:“沒錢。”


    陳九笑道:“我借你。”


    小姑娘點頭,“成。”


    於是兩人呀,就進了城中一處飯館,倒也沒多大,不過裝橫得很好,裏邊坐著吃飯的,也多是些體麵人物,沒那五大三粗的漢子。


    小姑娘進店以後,就一直勾著腦袋,看著自己破了好大個洞的爛鞋,跟著前邊年輕人的高大身影,找了一處桌椅。


    兩人坐在一根板凳上。


    店中小二看到道人來了,不敢怠慢,趕忙跑來,向著陳九問道:“道爺想吃啥?”


    陳九看向小姑娘,小姑娘低著腦袋,啥話也沒說。


    陳九便點了兩碗牛肉麵,都不算貴,小二趕忙招唿著做去了。


    他拿了兩雙筷子,遞給了黝黑姑娘一雙。


    小姑娘接過筷子,不知道放哪,手足無措,她臉龐有些微微發紅,低著腦袋。


    小二很快就將兩碗麵端了上來,放到兩人麵色,告退一聲,招唿其他客人去了。


    周圍坐著的客人看著這像乞兒的小姑娘,頻頻皺眉,隻覺得掉著這家飯店的臉麵。


    掌櫃的心裏也苦,但道爺在那坐著的,他能咋辦?


    難不成還敢趕道爺走,要是被道爺記恨,那著飯店就別想開了。


    城中道人的地位,那是極高,當然得是有真本事的“道人”,若是一點本事沒有,白吃白喝可以,要敢惹事,就真別想活了。


    城中是有假冒道士被當眾處斬的例子的。


    小姑娘低頭小口吃著牛肉麵,不敢太大聲了,牛肉都被她刨到了一旁,一點沒吃。


    陳九就將自己碗裏的牛肉都剩下了,也夾給小姑娘,在其疑惑眼神中笑道:“明兒繼續賺錢。”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小聲囔囔道:“成。”


    陳九自今日後,晚上便學起了藥理,主要是認些藥草樣子,都是些什麽價格,次日邊和小姑娘一起去上山真正采藥草,還教著小姑娘一起認。


    黝黑姑娘往往是抱著胸,一邊認真聽年輕人講,一邊不屑哼道:“嘁。”


    小姑娘學得挺快,隻是坡腳總歸不靈便,采藥時幾次差點跌倒,好在陳九一直跟著,將小姑娘扶住了。


    兩人賣了藥草,就會去買兩個包子吃,黝黑姑娘舍不得吃貴了,把錢存著,揣在身上。


    陳九見了,就去給小姑娘買了個小荷包,花花綠綠的,挺好看。


    黝黑姑娘白他一眼,收下荷包,問了句多少錢後,小心翼翼的掏出自己攢的錢幣,細細數出,遞給陳九。


    陳九笑著收下,叫上黝黑姑娘一起去買串糖葫蘆,兩人就會坐在街邊,吃著手裏糖葫蘆,看著天上彎彎月亮,有時就靠在巷子邊上,一起睡著了。


    兩人也不是天天都去采草藥,有時候陳九會帶著小姑娘去河邊抓魚,樹上打鳥。


    抓到了兩人就直接架火烤,沒抓到的話,小姑娘會罵罵咧咧,說這魚和鳥真是沒點眼力勁,功德這麽大的事也不來做做。


    陳九就會附和點頭,確實確實,倒是學了李仙的絕活。


    小姑娘一個人時,會坐到那處土坯高牆上,看那些孩童嬉戲。


    今日風大,那些孩童放起了風箏,隨風飄搖,風箏便高高在天上飛,孩童便大聲在地上叫。


    那些孩子會一起攀比自己風箏大小,吵個不停。


    “這風箏是我爹給我買的,花花綠綠,好大一個!”


    “哼,我爹給我買的也不差,可貴了,聽我爹說,值七八個糖葫蘆。”


    “……”


    遠處黝黑姑娘聽了,便皺起眉頭。


    七八個糖葫蘆,咋恁貴?


    這也忒不劃算了。


    小姑娘一直盯著天上風箏。


    在次日去采藥時,黝黑姑娘抱著胸,沒看陳九,踢了一腳地上石子,裝作漫不經心道。


    “姓陳的,能不能帶我去買個風箏?”


    陳九怔了一下,隨即在和煦陽光下,朝著小姑娘笑道。


    “好呀。”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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