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的時候晴也接到過一次孫叔的電話,孫叔告訴她,她爸爸的事情很快就有眉目了,可晴也萬萬沒想到爸爸能這麽快出來。


    在迴學校的路上,晴也邁著急促的步伐,就差狂奔了,終於在老楊的辦公室見到了久違的老爸。


    在看見爸爸的那一刻,晴也忽然激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大半年沒見,他似乎變了很多,臉上的法令紋深了些,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幾縷白發,又好似什麽都沒有變,依然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中年大叔樣。


    她一步步踏進辦公室喊了聲:“爸。”


    晴鴻誌側過頭的時候露出了熟悉的笑容,那一瞬晴也心頭的大石猛然落地,這麽多天的擔憂,煩心,在看到爸爸的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了。


    她大步走上前,晴鴻誌牽掛晴也多時,待在裏麵那麽久,千裏而來終於見到家人,心情也十分激動,從老楊麵前的板凳上站起來,一把抱住晴也對她說:“小也,我來接你迴家了。”


    晴也的身體一僵,怔怔地退後一步,旁邊的老楊看到父女重逢的畫麵很是動容,拿著表格對晴也說:“你爸爸已經幫你把該辦的手續辦過了,晴也啊,你把這個填一下,就可以和你爸一起迴原籍高考了。”


    晴也有些懵地看著老楊:“迴原籍?”


    老楊解釋道:“你戶口不是還在北京嗎?學籍轉迴去以後就可以直接在戶口所在地參加高考了,接收的學校你爸爸幫你聯係好了,我們這裏也會盡快配合你轉過去,就是有些可惜啊,本來還指望你能為我們學校爭光啊。”


    晴也的眉頭漸漸擰在了一起:“迴去參加高考?你們在跟我開玩笑嗎?”


    老楊不解地看了眼晴鴻誌,晴鴻誌很快發現女兒的臉色不大對勁,他轉過身對老楊說:“這樣,我們晚些再來找你。”


    老楊點了點頭。


    出了學校,晴也便對晴鴻誌說:“爸,我不迴去高考。”


    晴鴻誌並沒有把女兒的話當迴事,還溫和地笑著說:“幹嘛不迴去?”


    晴也無法告訴老爸自己戀愛了,和那個傳說中便宜小姨的兒子好上了,她答應過等他迴來,所以她不能走。


    可爸爸剛出來,她好不容易才盼來了爸爸,讓她如何告訴老爸我不能跟你迴去,她說不出口。


    隻是低著頭悶悶不樂地說:“你怎麽說來就來了?電話也不打給我?”


    晴鴻誌微微一愣,聽出來女兒的語氣中竟然還有點責備的意味,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晴也說道:“我這幾天不止打了一個電話給你,你也不接,孫海沒告訴你嗎?”


    晴也的頭低得更低了,廠裏對外聯係的電話最近全部轉到了犬牙那裏,自從邢武封閉式訓練後,她一門心思花在最後的複習中,手機經常調成靜音模式,也沒怎麽注意陌生號碼。


    短短半分鍾,晴也思想不停地掙紮著,最後,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晴鴻誌,鼓起勇氣對他說:“爸,我…暫時不迴去,行嗎?”


    直到這一刻晴鴻誌才感覺出來女兒並不是隨便說說的,晴也雖然從小就很有主意,但是大方向上從來不會跟他唱反調。


    晴鴻誌終於收起表情,有些嚴厲地注視著她說道:“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跟我走了?還要留在這?”


    馬路對麵停了輛奔馳,孫海本來坐在駕駛座,看見父女兩從學校出來後表情就不大對勁,此時也下了車大步朝學校大門走來。


    聽見的就是晴鴻誌質問晴也的這句話,而晴也始終沒敢看晴鴻誌的眼神,沉默地點了下頭。


    孫海見晴鴻誌的臉色沉了下來,打著圓場對晴也說:“小也啊,別任性,你爸在裏麵一直記掛著你,怕你受苦,怕你壓力大,每次見到我最先問的就是你,一出來就趕緊聯係人替你把學校找好了,我們馬不停蹄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過來接你迴家,你說你怎麽還跟你爸鬧脾氣了?


    行了,別說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吃個飯,下午你迴學校把東西收拾收拾,你不是一直挺討厭這個地方的嗎?”


    “我不迴去。”晴也依然低著頭,隻有這句話,她不能迴去,她怎麽能在這個時候迴去?她要是迴去了,邢武迴來看不到她怎麽辦?她現在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法打給他,她不能就這麽不告而別。


    晴鴻誌終於被晴也執拗的態度給氣到了,說了她一句:“你簡直太不懂事了!”


    晴也的眼圈瞬間就紅了,這是從小到大爸爸對自己說得最嚴重的一句話,午休快結束了,校門口陸續有人返迴學校,全都好奇地盯著晴也,晴鴻誌突然意識到女兒的臉麵,沒有再繼續說她,隻是落下句:“你去學校吧,把該收拾的收拾好,我跟你孫叔先去吃個飯,待會來你小姨家道個別。”


    晴也咬著唇沒有說話,剛轉過身,黃毛狼呆那群人才從網吧出來,老遠就嬉笑著大喊:“晴也,等等我們,一起走啊。”


    晴也匆匆瞥了眼黃毛他們沒有停下腳步,快速進了學校,而身後的晴鴻誌卻轉頭看向那群不良少年,個個穿著奇裝異服油裏油氣的,頭發染的染,燙得燙,都到了校門口還公然叼著煙,他都不知道晴也什麽時候認識這樣的學生,聽他們叫晴也的語氣還挺熟的樣子。


    晴鴻誌再次看向女兒的背影時,眉間隱著深深的擔憂。


    晴也迴到班上後,一言不發地坐在座位上,她並沒有收拾東西,隻是隨手翻開一本書低垂著視線。


    班上的人都轉過頭來看她,很多人都見到晴也爸爸中午來學校了,還聽說了她要轉迴北京高考的事,但她冷著臉,眉眼間沒有任何溫度,沒人敢去問她,就連史敏一下午都沒敢跟她說句話。


    晴也終究是沒有待到放學,第二節課結束就提前跟老楊請了假迴到李嵐芳家,她覺得需要再跟爸爸談談,爸爸才度過了一道坎,剛出來就千裏迢迢來接她迴家,她中午的態度的確不大好,她不想讓爸爸難過,也不是不想跟他迴家,隻是她最起碼得等邢武迴來,想當麵跟他說一聲。


    可當她迴到李嵐芳家的時候,爸爸和孫叔已經到那了,晴也剛繞進後院,就看見李嵐芳跟爸爸推推搡搡的,最後李嵐芳態度堅決,把那遝厚厚的牛皮紙封推到了晴鴻誌手裏對他說:“這個錢我是絕對不會要的,你別再跟我推了老哥。”


    李嵐芳雖然貪財,但她也清楚這個錢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再收了,房子的錢都是晴也出的,她要再收了她爸爸的錢,邢武迴來能跟她鬧翻了天。


    晴鴻誌餘光瞥見站在院角的晴也,收起牛皮紙封沒再堅持,對李嵐芳說了句:“總之這段時間還是麻煩你了,你後麵有什麽需要盡管找我就是了。”


    李嵐芳雖然平時在紮紮亭耀武揚威的,不過在晴鴻誌這樣氣宇軒昂的男人麵前,氣場到底矮了一大截,陪著笑臉招唿他們留下來吃晚飯。


    孫海不禁看了眼李嵐芳家那還未竣工的房子,壓根就不知道他們平時吃飯到底是在哪吃的?


    晴鴻誌倒是沒有點破,給李嵐芳留了點麵子,不動聲色地說:“不用了,我們來得急,還有點事。”


    說完便大步朝晴也走去,遞給她一個眼色示意她出來。


    晴也轉身跟著爸爸出了李嵐芳的家,從後院繞到了前院,他們的車子正停在馬路對麵。


    晴鴻誌出來後沒說什麽,倒是孫海走到晴也身邊,對她說:“我們聽你小姨說了,你居然搞了個廠子啊?”


    晴也點了點頭,孫海望了眼晴鴻誌的背影,壓低聲音對晴也說:“你爸爸被氣得不輕,本來送你過來是怕你原來學校的同學議論你,也擔心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找你麻煩,想讓你靜下心來應付這一年的學習,結果你倒好,把精力花在其他事上。”


    晴也悶悶地迴了句:“同樣都是做生意,他還不是很早就出來闖了,我又沒違法亂紀怎麽了我?”


    孫海說道:“你跟你爸那個年代能一樣嗎?你現在這個年齡,主要任務就是學習,學業有成還怕以後沒有好的事業?”


    晴也撇過頭去,她無法反駁孫海的這番話,也無法告訴他們這大半年來自己都遭遇了什麽才會走到這一步,如果她沒有對邢武動情,如果邢武家沒有失火,如果他們不是被逼到絕境,她為什麽要選擇絕地反生放手一博?


    轉眼走到汽車邊上,晴鴻誌停下腳步轉過身,孫海當著老晴的麵對晴也說:“聽孫叔一句,我也跟你爸說過了,知道你在這裏有新的同學和老師,待會我跟你爸到縣城找個地方住一晚,你也好跟老師同學道個別,那個廠子不行轉出去,轉不出去迴頭我找人幫你處理,明天我們再迴程,你看怎麽樣?”


    盡管孫海已經盡力在父女兩之間調和,奈何父女兩的脾氣如出一轍,自己決定的事都不會輕易動搖。


    晴也再一次向晴鴻誌提出:“爸,我不想跟你鬧,我就在這參加高考行嗎?我保證不會掉鏈子好好考,廠裏的事情已經讓朋友幫忙打理了,我會好好準備高考的,我不是不想跟你迴去,隻是…都來這麽長時間了…”


    晴鴻誌一手撐在車頂上,有些不可理喻地看著女兒:“什麽叫都來這麽長時間?你才來幾個月?你在北京讀了那麽多年書,到這才一年不到,你還舍不得走了?”


    晴鴻誌仔細觀察著晴也的神情,自己的女兒他當然很清楚,都說女兒要富養,他從晴也出生起,就把她捧在手心,吃穿用度都盡量給她提供最好的,特別是物質上,她要月亮,絕對不會給她摘星星。


    聽孫海說晴也剛來這裏就吵著要迴去,他也能想象這落後的縣城對晴也來說,生活條件肯定不行,所以他一出來就來接她迴家。


    但讓晴鴻誌怎麽也沒想到的是,女兒不是歡天喜地的要跟他迴去,反而還說要留在這,留在這個連住的房子都沒有的破地方。


    晴鴻誌不傻,很快意識到什麽,試探地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晴也抬起頭看著爸爸,一雙大眼就這麽閃爍著,幾度想跟老爸攤牌,是,我遇到了這生中最愛的男人,我戀愛了,我不想離開他,我不能辜負他。


    但最終她忍住了,爸爸沒有見過邢武,從他看待李嵐芳家的態度來看,他八成會認為自己被個窮小子騙了,或者年輕氣盛被愛情衝昏頭腦,甚至以她對爸爸的了解,他大概會氣得直接拽她上車就迴北京。


    所以晴也沒法說出口,隻能再次對爸爸說:“高考完再迴去行嗎?”


    如果在沒來李嵐芳家之前,晴也對他說這話,苦苦哀求,晴鴻誌或許會考慮,畢竟離高考也沒兩個月了,轉迴去也怕影響她的情緒和心態。


    但自從來了李嵐芳家,親眼看見她家這個情況,聽說過年的時候家裏的房子竟然都被燒了,女兒在這麽關鍵的幾個月裏,一直安頓在魚龍混雜的破旅館將就著,晴鴻誌心裏說不出的滋味,要不是孫海在旁勸說,他恨不得立刻把晴也帶迴北京。


    特別是在中午看見黃毛那群人叫晴也後,晴鴻誌更是下定決心絕對不會再讓晴也待在這樣的環境中。


    所以他非常幹脆地告訴晴也:“其他事你想怎麽樣折騰可以再商量,這件事我不會答應你,你自己看看離高考還有多少天?手續我會替你轉迴去,你不跟我迴北京耽誤的是你自己的前途,你想想吧。”


    說完晴鴻誌便上了車,孫海有些著急地對晴也說:“你聽話,別鬧了,都什麽時候了。”


    晴鴻誌和孫海走後,晴也有些沉悶地轉身又走迴院子中,坐在後院的門檻上看著自己腳邊的影子,她拿出手機不停地翻著她和邢武的聊天記錄,最後一條是那天晚上他們視頻通話完,淩晨她睡著後,邢武悄悄給她發了一條信息:老婆,我想你。


    早晨晴也醒來看見這個稱唿時,雀躍卻又羞澀在床上打起了滾,而此時看見卻鼻尖酸澀。


    她撥通了邢武的電話,電話那頭顯示無法接通,她放下手機,將臉埋在膝蓋間,雙手插進頭發裏,心緒煩亂。


    李嵐芳在廚房燒飯,伸頭看了晴也一眼,沒一會晴也感覺麵前壓下一道陰影,她抬起頭的時候,李嵐芳遞給她一根才煮好的玉米,她順手接過,李嵐芳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隨口說道:“你爸這麽多年也沒怎麽變啊,我還是好多年前見過他一次。”


    晴也咬了口玉米安靜地聽著。


    “你那時候才周歲,我一個人帶著武子上北京找你媽。”


    晴也有些錯愕地抬起頭看著李嵐芳:“你去過我家?”


    剛問完這句話,晴也就忽然想起,她來這裏的第一天,李嵐芳的確跟她說過去北京見過她。


    李嵐芳抬頭望著院頂的一方天空,迴憶道:“你剛出生的時候你媽身體就不大好,我去見她一方麵也是愧疚,從家裏出來後就沒去看過她,原來還是姑娘的時候住在你姥姥家,你媽比我大好幾歲,我過去的時候你媽都懂事了,也從來沒說家裏人又抱個孩子迴去不高興,或者欺負我什麽的,反而那時候我放學貪玩,迴去晚了,她還等我一起吃飯,她奶奶塞給她點什麽好吃的,她都帶迴來給我留一份。”


    李嵐芳提起晴也的媽媽時,倒是十分唏噓,她長歎一聲說道:“我和邢國棟在一起時就有了武子。”


    晴也握著玉米的手緊了一下,雖然這件事她很早就猜到了,但頭一次從李嵐芳口中聽見,晴也依然有些微微地震驚。


    李嵐芳告訴她:“那時候我也是沒有辦法,跑去農村,我原來的爸媽不肯收留我,經人介紹跟了邢國棟,沒敢告訴他我有武子的事,武子生出來不像他,他就老疑神疑鬼的,後來到處打聽,迴來大吵大鬧,武子才幾個月,他就打他,大冬天的讓他光著個身子,那會武子太小了,我實在是怕武子被他弄死了,湊了點路費帶武子去北京投奔你媽。”


    晴也有些怔然地望著李嵐芳,第一反應卻是,她和邢武在一歲的時候就見過了?


    如果她能早點知道邢武兒時的遭遇,再怎麽也要拚命讓爸媽留下邢武,也許那樣的話,邢武的人生會天翻地覆吧,也不會在後來的道路上吃那麽多苦。


    可她那時候才一歲,很多事情就這麽錯過了,媽媽沒有原諒李嵐芳,她無法原諒李嵐芳的自私叛逆導致姥姥和姥爺傷透了心,甚至在李嵐芳走後,姥姥大病一場做了一次手術,當時病危通知書都下來了,李嵐芳依然沒去看上一眼。


    所以晴也的媽媽不肯再認李嵐芳這個妹妹,她隻能帶著邢武灰頭土臉地迴到了紮紮亭。


    直到晴也媽媽前幾年身體查出異樣,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年陸陸續續跟李嵐芳通過幾次電話。


    李嵐芳感歎道:“我以前年輕幹了很多蠢事,最不應該的就是從你姥姥家出來,那時候就覺得自己離了家肯定也能過好,別人哪能懂啊,後來苦果子隻能自己吃。


    我當初要是沒從你姥姥家出來,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人生沒有後悔藥啊,哪有父母會害自己孩子的。


    晴也,等武子迴來,我會跟他說的,跟你爸爸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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