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黃毛一句口無遮攔的玩笑話,詭異的是誰也沒有多一句嘴,甚至就連李嵐芳都沒有刨根問底他這話到底幾個意思,雖然院中有那麽幾秒的安靜,但很快大家就像沒聽見一樣各幹各的了。


    這倒把黃毛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虛地直瞄邢武,好幾次想找機會跟他賠個不是,但邢武神色淡淡的,似乎並沒有把他那句不過腦的話放在心上,這就搞得黃毛一晚上都跟身上長刺一樣,坐立難安。


    晴也吃完飯就進辦公室盤賬了,沒一會邢武拿著瓶飲料進來對她說:“帳對好了就迴去休息,今天不搞了。”


    晴也側頭盯外麵看了眼,見沒人壓低聲音對他說:“你媽沒問你什麽嗎?”


    邢武擰開瓶蓋把水遞給她,看了她一眼迴道:“沒有。”


    晴也一下子癱在椅子上:“這個黃毛…”


    她喝了一大口水然後把瓶子遞還給邢武:“你就不覺得奇怪嗎?大家都沒說話。”


    邢武接過水又幫她擰上了放在一邊,玩味地說:“那你就沒想過嗎?說不定他們心裏早有數了。”


    邢武這句話讓晴也的臉色在一秒內變了變,旋即緩了半天,突然覺得自己跟個傻逼一樣,以為隱藏得很深,結果身邊人早知道了?


    邢武提醒她:“別發愣,快點算好走人。”


    晴也迴過神來快速把今天收到的現金,還有支付寶微信的賬全部調出來清算完畢,而後抬起頭看著邢武:“你猜我們今天賺了多少?”


    邢武放下手機抬起頭:“不低於一萬。”


    “一萬五千多,當然還要除去成本。”


    邢武歎了一聲:“比預期要好。”


    “我打算先把犬牙墊的錢給他,然後給杜奇燕和流年發點工資,他們這段時間太累了。”


    邢武攥著她的手:“你看著辦吧,能走了嗎?”


    晴也看著他眼裏細碎的光,笑著說:“走吧,不幹了,明天禮拜天,我們能放兩個小時假嗎?”


    邢武意味深長地說:“你想幹嗎?”


    “唔...睡覺。”


    “隻睡覺嗎?”


    “不然你還想幹嗎?”


    兩人相視一笑出了辦公室,外麵他們還在收拾殘局,邢武過去幫流年他們把桌子往迴抬,黃毛很無聊地在用煙頭燙氣球,一燙就“砰”得一聲,嚇得方蕾一直罵他,越罵他越來勁,追著方蕾燙氣球,氣得方蕾都要跟他打架了。


    史敏一邊整理剩下的東西,一邊望著他們笑,犬牙站在院門口拆支架,不時看著這群人斜著嘴角,胖虎拿著手機追著他們拍。


    晴也隨手拿起一包小香薯幹,喂了一個到史敏嘴邊,自己也咬了一個圍觀黃毛和方蕾的氣球大戰。


    胖虎正好走到晴也旁邊,鏡頭一轉對著她問:“好吃嗎?”


    晴也伸手拿了一塊給他,突然來了興致用字正腔圓的倫敦腔介紹起她手中香甜軟糯的薯幹,胖虎笑著問她還有什麽?


    晴也從史敏那裏又拿了一包吃的,隨即切換成一口地道的紐約腔,聽得胖虎和史敏大笑不止。


    邢武也走了出來盯著她笑,晴也說著說著又切換成印度腔,那不停卷著舌的顫音,逗得李嵐芳都在旁邊喊了句:“啥西啊?燙舌頭了?你斯哇斯哇嘛人都頭都吵破了。”


    晴也一臉懵逼地盯著李嵐芳,完全不知道她在說啥子喲?結果旁邊胖虎他們都要笑趴了,就連犬牙都跟著扯起嘴角。


    他們收拾完東西一群人出了廠房往外麵走,方蕾和黃毛還叫上勁了,兩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氣球吵到了文學上,黃毛非說自己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然後方蕾就隨口說了兩句古詩,讓他接,黃毛不但不接,還非說方蕾故意刁難他,找些不出名的詩,轉頭就讓晴也報個。


    晴也已經跨上小天使,頭也沒迴地對著他喊了句:“日照香爐生紫煙。”


    話音剛落,身後響起一片喊聲:“一摸口袋沒有錢。”


    晴也揚起笑容轉過頭,他們在夜色中對她揮了揮手,青春時節,年華尚好,她忽然躥出個念頭,要是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也挺好。


    晚上她站在浴室洗了很長時間的澡,洗到邢武差點衝進去問她是不是洗睡著了?


    她打開門直愣愣地看著邢武,忽然垂頭喪氣地說:“我以前總是怪我爸電話多,就知道忙公司裏的事,現在才知道錢真的不好賺,你說我們拚死拚活搞了半個月,這一萬多塊錢除去成本,再把包裝的錢給犬牙,發發工資,啥都沒有了。”


    她委屈地站在床邊,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我還欠著謝老頭一批貨錢呢,這下貨又沒了。”


    邢武放下手機,抬眸看著她:“萬事開頭難。”


    晴也突然喪氣地坐在床邊:“中間難,結尾難,好難,我好想買個er200,但是舍不得買。”


    “就是你原來用的那個辭典?”


    晴也點了點頭:“再等等。”


    邢武沒有說話低下頭拿過手機,晴也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拿起來看見邢武轉了五千給她,她有些怔然地望著他,他將她拉了過來,順了順她的發:“買吧。”


    晴也卻掙紮著坐了起來:“你不是還要替奶奶付住院費嗎?哪裏來的錢?”


    邢武雲淡風輕地說:“接了點散活。”


    晴也皺起眉盯著他看,邢武懶散地勾起嘴角:“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晴也卻突然問道:“你…駕校還需要去嗎?都三個多月了還沒考出來?”


    邢武垂下眸隨口說道:“不是過年中間耽誤一段時間嘛。”


    “唔…”晴也躺了下來,邢武關了燈從身後摟著她,晴也與他十指相扣時在黑暗中悄悄摸著他的掌心,那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布滿一層繭。


    晴也在他懷裏轉了個身緊緊抱著他無聲地哽咽了一下。


    開學後的第一次摸底測驗,史敏和方蕾都衝破了四百分,而胖虎已經直逼450了,晴也依然七百出頭,老楊讓她最後幾個月可以適當放緩生活節奏,維持這個成績參加高考絕對沒問題。


    值得一說的是,除了晴也,這次摸底測驗鞍中又多了幾個五百分以上的,都是出自晴也那個夜刷班的。


    鞍子縣到底是個小地方,教育資源有限,他們平時能刷到的題庫也有一定局限性,晴也這段時間把她刷過幫助比較大的題庫跟夜刷的同學進行了大量的資源共享,這對提高思維能力和對題型的把握的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他們這個夜刷班的人在短短一個月內又增加了二十幾個人,廠房都已經快坐不下了。


    時間就像邢武送給晴也的那個沙漏裏的流沙,不停流逝,轉眼到了三月底,近來老董跑來班上找邢武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晴也清楚那場比賽的腳步也越來越近了。


    縣運會是在三月底的一個周六舉辦的,那天的天氣並不好,和她剛來紮紮亭時一樣,天空布滿厚厚的雲層,遮天蔽日,看不見放晴的跡象。


    邢武告訴晴也比賽上午就能結束,讓她不用早起跟他去,他中午迴來陪他吃飯,可那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晴也就醒了,她閉著眼聽著邢武起床,穿衣服,洗漱的動靜,他出門前還在她額上落了一個很淺的吻。


    直到邢武帶上門,晴也才猛然睜開眼一骨碌坐了起來,然後提前到了跟黃毛和胖虎約好的地點,到那的時候,狼呆張凱那群人已經到了,二班的黃誌明,孫棟成,小靈通他們居然也全都跟著胖虎來了,浩浩蕩蕩將近二十人。


    黃毛問她:“武哥去了嗎?”


    晴也點點頭,胖虎趕緊問道:“昨,昨天晚上還,還是沒說什麽嗎?”


    晴也又搖了搖頭,狼呆插道:“不管了,我們先過去吧。”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在去縣運會的路上會碰上大黑他們,黃毛在街對麵就朝他喊道:“黑哥,我武哥喊你來的嗎?”


    大黑一邊朝他們走來一邊說:“沒啊,我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們呢?”


    這時大家才麵麵相覷,發現邢武真的隻身一人來參加比賽,誰都沒叫。


    這件事最近無論是黃毛他們明著說,還是晴也從側麵問他,邢武隻是雲淡風輕地說就過去比個賽,不需要叫人,也不需要人跟著。


    但邢武和大曹要在縣運會做了斷的事情,這片的人都知道,大曹既然那麽有把握逼邢武參加,必然做了萬全的準備,黃毛大黑他們又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邢武一個人去冒險。


    他們到了比賽場館門口才看見,道路兩旁停滿了車子,而內場遠比他們想象的情況要複雜很多。


    縣運會觀看購票入場,往年的縣運會稀稀拉拉幾個觀眾,大多還都是參賽者的家屬或者朋友,這種本來就沒什麽存在感的縣運會壓根就不會有什麽觀眾。


    縣城的這個比賽場館也不大,可今天看台上竟然烏泱泱坐滿了人,大黑他們從一進來,四麵八方就投來很多道不太友善的目光。


    他們在靠門的最後幾排坐了下來,晴也皺起眉在場中找了一圈並沒有看見邢武的身影,但她卻很快發現,看台的氣氛很奇怪,除了一部分各田徑隊的人和老師,往左手邊看去,那邊最起碼有上百號人都不像是來看比賽的樣子,一片麵目冷峻,氣壓出奇得低。


    花臂壓低聲音飄來一句話:“暗堂的人來了。”


    這句話落在晴也的耳中,讓她的心提了起來,這個名字很久以前她在邢武口中聽過,那時候他們去保杜奇燕和大曹起了衝突,邢武告訴過她暗堂的人不好惹,大曹生在靶廠,有暗堂的人罩著,雖然晴也當時並不知道暗堂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但看眼前的架勢,再遲鈍也能感覺出來這股勢力的暗潮湧動。


    黃毛也少有的嚴肅,看著那邊的人,接了一句:“鞍職今天也來了不少人,曹平這是把能叫的人都叫來了。”


    大黑靠在椅背上,冷眼看著這一切,半晌,說了句:“對麵,沈四那幾個老大哥都到場了,一個破縣運會開出了這麽空前的場麵。”


    晴也沉默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心髒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她很快看清了眼前的局勢,這個縣城裏的刺頭在今天都齊聚一堂了,無論是那些提不上場麵的地痞流氓,還是能說得上話的老大哥們。


    能喊這麽多人到場,不用猜也知道大曹的目的有多麽用心險惡,他就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麵讓邢武抬不起頭,一下子把他的氣焰壓滅,讓他永遠在這個縣城都夾著尾巴做人,成為他曹平的手下敗將。


    可為什麽邢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晴也從一坐下開始眼神就不停在場內來迴掃射,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可總也想不起來,從踏入這裏她的心髒就一直跳動不安,又說不上來的那種感覺。


    離比賽正式開始還有十來分鍾,她忍不住起身說:“我去下洗手間。”


    大黑隨即跟著站了起來,踢了腳花臂:“一起去。”


    晴也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大黑和花臂就站在門口不遠處抽著煙,他們雖然沒說什麽,但是晴也能感覺出來他們寸步不離的行為有些不尋常。


    在走迴看台的路上,正好迎麵而來一群人,晴也走在最後,看見大黑和花臂冷著臉,眼神一直盯著對方,那邊大概四五個人,為首的男人三十來歲,留著胡茬有種粗曠不羈的樣子,晴也從來沒有見過他,然而他的眼神卻落在晴也的臉上。


    幾個人中突然有人把手中的礦泉水瓶子朝晴也砸了過來,大黑反應極快,抬手就是一拳直接將礦泉水瓶錘出好遠,落在地上又彈了兩下。


    花臂當即就罵了句:“操尼瑪不長眼睛?”


    砸瓶子的小平頭上來就扯住花臂的衣領,大黑直接堵在那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麵前,冷笑著說:“沒想到這種事方哥也來參與,牆倒眾人推?”


    這個被稱作方哥的人抬了下手,直接拽住小平頭把他往後一拎,似笑非笑地說:“熱鬧嘛,該湊還是要湊的,大家都是來看比賽的,比賽沒開始我們還是得尊重下運動員,都別鬧了。”


    大黑麵無表情地盯著他,花臂啐了一口,方哥很快又把視線落在晴也身上,漫不經心地打量了她一番,問了句:“你就是晴也吧?”


    晴也微微皺起眉,防備地看著他沒有吱聲,大黑身子一側擋住了方哥的視線,對花臂說:“走吧。”


    大黑與方哥擦肩而過,花臂眼神惡狠狠地盯著小平頭,晴也垂下眸跟在大黑後麵,卻在路過這個方哥身邊的時候,他突然低頭對晴也說了句:“待會你最好早點離開。”


    晴也猛然怔了下,再迴頭去看這個方哥的時候,他一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帶著人往場館的另一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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