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燭龍王很焦躁。


    在之前長達三個時辰的對戰中,他腳下半徑達千裏的廣闊水域中,所有太霄神庭的痕跡,都給抹消,徹底變成了白地,沒有障礙,各方人影都一覽無餘。但說白了,也隻是一個半而已。


    他一個,諸陽在好不容易找到的暗影中喘息,算半個。


    羅刹鬼王根本就沒有以本體到此,根本看不出來,但又是無處不在。


    至於葉繽……除了羅刹鬼王以外,天知道她在哪兒。


    隨著戰事的進展,戰場的拓開,葉繽的走位愈發飄忽不定,不管是在複雜地形下,還是在現在這種“白地”之中,都沒有例外。


    這個女人,仿佛隨時都能在虛實之間任意轉換,那一口純之又純的劍意,又足以斬破一切障礙和迷網,無所不辟、無所不達。


    這就是純化劍仙……而且是打破了虛實真幻壁障的純化劍仙。


    燭龍王不知道羅刹鬼王現在是什麽感想。


    雖然名號中都有個“王”字,但燭龍王最起碼的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和羅刹鬼王之間的差距,就像今天與葉繽交戰時的感覺一樣,看著是在眼前,卻根本捉摸不到。


    這一場戰鬥到現在,隻有羅刹鬼王才能跟得上葉繽的節奏。


    如今的情況是,燭龍王和諸陽兩人傻跟著看熱鬧,等著羅刹鬼王給他們創造機會,直到葉繽被羅刹鬼王從虛空變幻的狀態中轟出來,兩人再一哄而上,刀兵相見。


    這讓心高氣傲如燭龍王如何能忍!


    但潛意識裏,他還是對真界強者有了一番全新的認識:


    羅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薩、幽燦等人不是真界的全部……在這廣袤的天地間,像葉繽這樣的強者,還有多少?


    便在他神思不屬的時候,虛空氣爆,層層神意,直如驚濤駭浪,衝刷而過,葉繽身影由虛轉實,現身在數裏開外。


    按照前麵的經驗,她是被羅刹鬼王逼出來的,是機會就要上了!


    燭龍王壓下心頭的焦躁情緒,猛踏幾步,就要衝擊上去。可是,這幾步過後,他才發現,一貫比他先一步發動的諸陽沒有動,這一下就把節奏弄得有點兒亂。


    等燭龍王調整過來。葉繽已經再次位移,拉開距離。


    諸陽到極限了。


    這裏隻有他一位大劫法宗師,又是葉繽的重點照顧對象,第一個掉隊是最符合情理的。


    燭龍王沒有再衝上去的意思,因為他感覺到,羅刹鬼王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也已消歇。


    激戰突然間進入了一個緩衝階段。


    遠方,葉繽身外煙氣繚繞,筆直站立,月白裙裳遍染桃花,玉潔額頭之上也留下劍痕,那是諸陽高度集中的一劍,險些就鑿穿顱骨。


    但她身上,最嚴重的一處還是被燭龍王的血勾穿透,斜貫胸室,可能連肺部都給切去半邊。前麵不顯,後麵已經被血染得透了。


    為了這一擊,燭龍王被葉繽的劍氣打穿了脖頸,純化劍意的傷口最難愈合,磨人得緊,也讓他的情緒愈發不穩。


    這一戰打到此時,燭龍王手下全歿,諸陽重創,不知還能否複起。


    如果不是羅刹鬼王中途插手,他們很可能都要把臉丟到血獄鬼府去。


    當然,地仙殺意傾注,大家都差不多,葉繽身上傷處,止血的也沒幾處,若非強韌的肉身造血能力也強,此時她的血液都要流幹掉。


    可問題是,不管現狀如何,葉繽依舊是那讓人看了咬牙的從容恬淡模樣。


    由內而外,也都是純粹靜澈,沒有因為傷勢而泛起任何情緒,可那又不是死物般的僵硬,而是仿佛一泓清泉,映著靈動的波光,隻有探手觸及,才能知其徹骨的寒意。


    這正是燭龍王最為煩躁之處:


    難道到現還看不清葉繽的極限在哪兒嗎?


    他甚至懷疑,以葉繽現在的狀態,就算把前麵那般烈度的戰局重過一遍,最後的結果依然會是如此。


    這等韌性、這等定力、這等城府,直讓那“清泉”內的寒意,慢慢滲到他心裏來。


    羅刹鬼王的意念悠然而至:“燭龍王。”


    “呃,鬼王有何吩咐?”


    “你要記著了,這就是‘單人隻劍半山島,砥礪東海浪滔滔’的葉島主,以我所見,此界女修,唯她一人能當個‘純’字。”


    羅刹鬼王的意念沒有遮掩,眾人皆可收到。


    葉繽神色不動,眼簾微垂,應該是抓緊一切機會調勻氣息。


    燭龍王也知道,這個“純”字,決不是做“清純”講,而是“純粹”之意。


    對一位劍仙,尤其是走“純化”路線的劍仙而言,這無疑是最高的褒獎。


    若在事前,燭龍王也是姑且聽之,但如今,他已經沒資格反對了。


    羅刹鬼王倒似是起了興致,繼續與他聊天:


    “葉繽這個人很奇特,不論怎麽去染她、汙她,最後她總能在不知不覺間澄淨下來,不受絲毫影響。當人之修行至於此處,與爾等就是天地之判。一為寶玉,一為瓦礫,如此而已。”


    這話燭龍王就不愛聽了,他咬牙冷笑:“玉石俱焚之類,某還不屑為之。當此大勢之下,真砸她個粉身碎骨,鬼王你也不要心疼。”


    羅刹鬼王雖是形影不見,卻讓人感覺到她應該是笑眯眯的:


    “燭龍王有這般豪氣,自然是好的。隻是可惜了無妄劍……”


    “呃?”


    羅刹鬼王的思路跳躍實在太快,燭龍王完全跟不上趟。隻聽羅刹鬼王解釋道:


    “當年在東華虛空,葉島主雖然一舉成就劍仙,然而性命交關的無妄劍,不知為何毀棄,如今她這柄‘煙水虹霓’,還是我當年送她的。我可是有自知之明,這劍固然可以變化煙水之質,分合自如,但較之無妄劍,還差了一截。


    “若非如此,諸陽,你可就已經死透了!”


    暗影中傳來低啞笑聲,諸陽的心態似乎比燭龍王還要平靜一些:


    “虧得鬼王還記得我。但有說這些話的空當,何不再加一把力?”


    “那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可不像你們,一心要砍人,眼下操心的事兒多,真真是個大忙人呢!”


    或許,在眾人目光難及的位置,那一位正扳著指頭計算:


    “且不說葉島主這純化到極致的劍意是何其難得,真實之域上,那位羽宮主心性雖要遜色一些,失之於柔,卻是洞徹天理法度,且心中若有所本,便如藤繞樹,剛柔並濟,更難應付。這兩項就很麻煩,此外麽……”


    語氣有了一個微妙的轉化,她突兀地笑起來:


    “哦?那個總卡人喉嚨的小神棍,又搞什麽奇思妙想了?”


    那奇妙的語氣,讓燭龍王和諸陽都覺得,羅刹鬼王這根本不是奇怪,而是期待。


    便在意念顯化後不久,整個水域都是一震,處處自生渦旋。


    有的大小僅如氣泡,有的卻是闊及數裏,且是上下左右倒顛,攪得水流毫無規律可言。


    在場的都是一等一的強者,一看便知,這是法則體係的變動。


    在他們的感應中,法則體係扭曲的程度更厲害,幅度也更大了,否則決不至於有這種顯化的異象。


    燭龍王琢磨:是全麵對撞?


    但很快又否定,若真如此,會比眼下還要激烈得多,但法則扭曲的範圍卻不會這麽大,形式也會以爆炸式的衝擊為主。


    最關鍵的是,目前法則體係中呈現出的某些元素,看上去非常眼熟……


    “嗬,怎麽搞的?”


    燭龍王明白過來,當然眼熟——這根本就是他們最為熟悉的,真界天地法則體係的一部分。隻不過因為結構上被扭曲的太厲害,才一時眼拙。


    與之同時,諸陽也讓目前的變化驚了一下,嘖嘖歎道:


    “真界體係?這是惟恐天下不亂……怎麽接進來的?”


    兩人都沒有答案,隻是作為對相關計劃頗為了解的知情人,他們猛然間都是明白:


    大黑天佛母菩薩這迴麻煩了。


    那位淵虛天君的手段,當真是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的淵虛天君”,此時確實搞出了好大局麵。


    心內虛空的大羅天,就是餘慈的自辟天地與真界法則體係的接口,也是雙方妥協的平衡點,這是毋庸置疑的。


    大羅天如果出了問題,餘慈的心內虛空絕不會好過,所以一般而言,餘慈對其都是敬而遠之,隻在平等天以下的區域遊走。反正內外天地的細微平衡,也不需要他過多參與,完全可以在平日的氣機交換中自我實現。


    那麽,當餘慈的神意突然一反常態,大搖大擺從這裏“穿過去”,與真界天地法則體係相接的時候,對天地法則意誌來講,會是怎麽一番“感想”呢?


    任何一個長生中人,對於天地法則意誌而言,都是禍亂之源,決不會因為一時的“和平協議”而在本質上有所改變。


    特別是當某人主動跨出藩籬,以極度魯莽的方式,進入“協議”決不允許的範圍裏去的時候,對天地法則意誌來說,這毫無疑問就是挑釁!


    對這種行為,天地法則意誌隻有一種做法:


    動手抹殺!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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