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以後具體如何實施,隻論現在,餘慈這一番話,實是站定了立場,又極是豪邁。


    當然,他和楊朱說脫鉤就脫鉤的手段,更是極具說服力。沒看連楊朱那邊都愣了嗎?


    能做到這一點,除了上清體係的精妙,也是餘慈未雨綢繆,完全克製住了“貪欲”,方能如此。之前與極祖的交戰中,隻要餘慈有任何“多餘”的念頭,現在就不會是這麽個結果。


    正有為有現實托底,如此說法,連山和伯陽天尊一時間都無言以對。


    良久,連山方道:“天君確實是好氣魄,然而此法可支應得開麽……”


    他說得很委婉,這種隨時掛鉤、脫鉤的方式,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壞事。


    從形式來看,其實有點兒像元始魔主“根本加持”的共鳴之法,可是,世間能與元始魔主相提並論的有幾個?就算羅刹鬼王,恐怕也不敢輕易言之。


    其實,對神主來講,掛鉤脫鉤沒什麽,就看體係是否完備,氣度是否足夠;但你的加持能否有用,則是另一迴事。


    如果一個修士生死關頭加入進來,意圖獲得救命的力量,卻發現所謂的“加持”是杯水車薪,難有作為,幾番下來,就要鬧笑話了。


    至於楊朱……不知道當時是怎樣的,但能夠擊退極祖,餘慈定然也是出了大力的,這種加持方式,絕不可能是簡簡單單的共鳴。


    這等強度之下,餘慈管得了一個,管得了十個?


    世間人心莫測,相當一部分人才不會管你加持的難度,自己又付出了多少,隻要達不到他們的“預期”,什麽怪話都會蹦出來。


    如果不能達到預期效果,對餘慈、後聖,乃至於上清體係,都沒有任何好處。


    連山是想到八景宮已經做出調整的思路,不想另生枝節,還真有些關切。


    餘慈卻仿佛沒有聽明白他的話,又道:“抵禦魔潮,共抗大劫,實是義不容辭。”


    然而至此,話鋒又一轉:“就目前而言,論加持效果,還是玄門最佳,符法最上,我洗玉盟玄門路數,約占六成以上,大戰之時,若能集中一部,或可收到奇效。當然,具體如何做法,還要議個章程。”


    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


    相較於前麵的豪邁爽利,倒是這話,更容易得連山的認可,便稱一聲“善”。


    連山這邊有了定論,伯陽天尊也不好再說什麽,雖然這種方式,會對他所在的清虛道德宗造成一定的衝擊,可相應的風險,誰都能想到,裏麵就有相當的可操作空間,故而,他依舊保持沉默狀態。


    餘慈則不願再和這兩位多呆,極祖臨去前,分明有了動作,耽擱一點,後頭就麻煩許多,他直白言道:


    “如今我宗門舊地,遭魔頭所汙,正要清洗。如沒有別的事,在下要去華陽窟中探索一番,先告辭了。”


    楊朱反應極快:“華陽窟乃是魔國地界,天君分身到此,恐怕有所不便,如若不棄,我與天君同行如何?”


    看得出來,他也不想和兩位地仙多呆,想避過這一迴,那兩位都是從真實之域傳遞意念過來,也不可能呆久了。


    哪知,伯陽天尊又是開口:“吾願同往……華陽魔國成因,顯然非是這十多年魔劫之力,極祖駐此多年,各宗封宗,形同虛設,不知出了什麽岔子,到其中檢測一番最好。”


    他拿理由,可這一項,餘慈是半分不讓的!


    “在下隻是探探情況,在宗門殘陣中,也能進退自如,理出迴路,為日後打算……不瞞天尊,宗門故地,凋零至此,為世人所見,吾輩情何以堪?”


    拿出這種理由,又有前麵的大義名份,便是伯陽天尊,也不好再說什麽。


    餘慈也等於是把楊朱給賣掉,以其目前的狀態,和兩位地仙處久了,確實有被發現的風險,可這一關過不去,日後麵臨極祖的反擊,又該怎麽應付?


    所以楊朱怎麽說,是他的自由,躲卻萬萬不能的。


    況且,兩位地仙大能,尤其是連山,是深通人情事故之輩,就算有所懷疑,在沒有確切的證據,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怎麽可能拿楊朱如何?


    如今八景宮也好,清虛道德宗也罷,還做不出親痛仇快之事。


    餘慈還是很放心的。


    他不再多言,再向楊朱一禮,又往空中拱拱手,算是招唿,隨即虛影消散,意念投入華陽窟中。


    上清體係與華陽窟周圍“諸天”之陣殷殷共鳴,為他開啟分開魔國的路徑,也阻擋住外人的窺探。


    這種時候,餘慈已經不是靠著信眾支持,而是借助了體係之力,像一抹幽魂,在殘陣間飄忽行進。


    越往華陽窟深處,上清體係的脈絡越是斷續難見,倒是其他宗門的一些封禁碎片,所在多有,餘慈就查覺出了清虛道德宗、四明宗乃至於八景宮的那部分。應該是此劫之初,封禁魔窟所用,卻在此次魔劫大起之時,崩潰掉了。


    這些封禁對餘慈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幹擾此地上清體係碎片,等同於需要清掃的“垃圾”。


    上清體係的殘缺,現在當然不可能修複,他隻能一路暗中記憶殘缺的部分,尋思如何修補。不說別的,若真能將“諸天”大陣修繕完成,這就是一處穩固的根基,日後上清重立山門,也隻有在這裏,才最具象征意義。


    反正,總不能搭建到他的心內虛空裏去。


    餘慈漸漸深入,心神始終牽係著謝康令的殘餘氣息,這也是最好的指引。


    謝康令與上清體係的共鳴,最大限度地激發了殘留體係碎片的存在感。


    此時的謝康令,就像是一根急劇燃燒的火把,在飛速墜落的同時,也將遺失在黑暗中,最有價值的“寶石”一一映現出來。


    對此,餘慈除了認真記憶,再做不了什麽。


    此時,他潛入的深度,已經遠遠超出華陽山體的厚度,想來這裏應該是有虛空神通的手段,將山窟的範圍、深度大大拓展了。


    這項神通十有七八是建立在華陽魔國的基礎上,但由於魔國臨近崩潰,這處虛空也不是太穩定,萬一上麵伯陽天尊看魔國不順眼,掃蕩一圈兒,還真的麻煩。


    心裏想著,餘慈已經潛下百裏深度。.Ъimiξou


    這一片區域,天魔集聚,密度極高。


    魔國之中,天魔化生自有法度,極祖在此經營,拉出一個班底也很正常。


    對這些天魔來說,外麵的變化信息應該已經傳入進來,包括極祖的安排也要執行,隻是,它們眼下卻是沒頭蒼蠅一般,看似聲勢浩大,其實亂轟轟的沒有條理。


    餘慈看都沒看它們一眼,持續沉降。


    至於原因,則很簡單。


    不多時,前麵便現出幻榮夫人的身影。


    幻榮夫人在域外經營多年,最不缺容身之地。她很快就將甘詩真安置妥當,又分神到此,趁著華陽魔國與上清體係的互相幹擾的機會,潛入進來,甚至餘慈還要早上一些。


    在極祖敗退之後,她利用欲染神通對天魔的克製,瞬間鎮住了局麵,也將極祖的後續布置幹擾大半,也因此,才將這一片區域保留下來。


    當然,不可能徹底控製,極祖也不可能完全指望這些魔頭。


    餘慈現身出來,與幻榮夫人並肩站在一起。


    幻榮夫人向他示意,其實不用她提醒,餘慈也看到了,便在這片區域底部,濺上的點點血跡。


    血跡內蘊元氣,微微生光,那是與上清體係持續共鳴的表征。


    這是謝康令在世間留下的最後痕跡。


    這一刻,斑斑碧血中,再沒殘留任何魔染雜質,純然通透,瑩潔如玉。


    餘慈沉默半晌,心內虛空張開,將其攝入。那邊自有虛生等人,會好好安排、供奉。


    他定了定心神,這才有空去打量這片區域的布置。


    別的都沒什麽可說,唯有一項,讓他猛然一驚。


    “這是……”


    這片區域中,開辟有一間獨立的石室,推開門,在他眼前,便是層層魔紋羅列,結構複雜,看上去,真的是一個大工程。


    事實上,說是“大工程”,一點兒沒錯。


    裏麵層層鋪開的魔紋,雖然大半不識,可勾連的法則結構,卻是熟悉得很。


    虛空……甬道?


    通往哪裏?總不會是血獄鬼府吧?


    除了大梵妖王,還有這麽想不開的?


    餘慈看向幻榮夫人,對魔門手段,還是她更有權威。


    之前幻榮夫人已稍加測試,臉上便有些古怪。


    “主上一看便知。”


    看她表情,便知應該沒有什麽危險。餘慈點點頭,意念探出,從太虛法則上追索,很快就得出答案,也有些驚愕。


    “這是……洗玉湖?”


    “而且,是非常深層的位置……要去看看嗎?”


    想想極祖的謀劃,這樣的安排,又很是順理成章的樣子。


    餘慈還真起了好奇心,嘿然一笑:“稍等,我安排一下。”


    餘慈本體還在攔海山那邊,受諸陽鉗製,行動不便,至於洗玉湖,他在湖中倒是有現成的支點,就是跟在張衍、靈矯身邊的小家夥,隻不過,那邊正陷在漩渦裏,不好輕易動用,


    幸好,他在那邊的選擇絕對不缺。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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