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是深邃無盡的星空,腳下是青蒙蒙的雲霧以及真界平滑微凸的輪廓。


    對絕大部分修士來講,這便是他們對九天外域最深刻的印象。


    其實這種印象是比較模糊的,那些比較較真,觀察細致的修士會表示:


    登臨外域的地點不同,與真界的距離不同,看到的景致也是大不一樣。


    在較遠的星空中迴頭看,真界其實更像一個微泛青光的厚繭;


    如果抵近觀察,厚重的碧落天域,會遮擋住幾乎所有來自於真界地表的輪廓線條,什麽都看不到——除了有限幾處較為“稀薄”,但也最為兇險的區域之外。


    攔海山外海,無疑就是這麽一個地方。


    隻不過,由於常年有億萬天魔攀附,獵殺修士,極少有人會在這裏抵近觀察。


    可是,最近幾日,這麽做的修士突然大幅增加了。每日都有大量修士,急匆匆飛上來、飛下去,天魔還有那麽幾小股,卻已經是完全不成氣候。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半月前,蕊珠宮主羽清玄,在此間與太阿魔含一戰,並跨越壁障,一舉成就地仙尊位。


    此戰造成的後續影響,沒有人多少人能說得清,可是,現階段的好處,攔海山附近的修士卻是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了。


    雖然受到羽清玄神通影響,碧落天域在持續增厚,相較於其他區域,則仍是稀薄得“可愛”。


    更何況,太阿魔含終於還是死了,死在了以前得力手下的圍攻之中,那一脈天魔群落,此時進入了激烈的內訌狀態,魔門東支也參了一腳,幾番大戰之後,戰場開始往無盡星空深處轉移,


    可之前大戰的餘波,已經掃平了附近常駐的億萬天魔,使這裏出現了一條難得的登天捷徑。


    這個消息,在真界內外,傳播得飛快。


    不隻是攔海山附近的修士,就連在九天外域修行的各路高手,都有耳聞。


    “地仙偉力,一至如斯。”


    彭索按劍立於虛空之中,俯瞰正灑落碧雪的茫茫天域,一時感慨。


    這種神妙無方的手段,便是他做到劍仙,也是使不出來的,他當然不會因此動搖了本心,但欣賞之意,也無須偽飾。


    “榮道友,在下這就要下去了,你不與我同行嗎?”


    “彭道友請便,我在這兒等個人。”


    “這樣……就此告別吧!”


    彭索也是幹脆,再施一禮,劍遁而去,穿入茫茫碧落,不再迴頭。


    然而心中卻是不自覺又閃過那清瘦的人影。


    這是他剛在外域結識的一位朋友,雖是常做男裝打扮,卻沒有刻意遮掩女性的身份,反而愈顯清雅飄逸,無聲無息間,已經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而在碧落之上,清瘦人影則完全沒有多給遠去的劍光哪怕一點兒關注,隻是默立虛空,靜靜等待。


    說也奇怪,過路的修士竟然沒一個往她這邊瞧上一眼,仿佛整個人都不存在似的。


    當然,眼下的攔海山,也沒幾個人有閑情關心別的。


    這段時間裏,俱淨坊的修士也好,由此延伸出去的百煉門、靈辰宗、三希堂等各個宗派、商家也好,乃至於其所依靠的洗玉盟,都頗有些目不暇接之感。


    變化看得多了,會有些發暈,但相較於金幢教的修士們,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大大小小的劫數中,折騰了足有五劫的金幢教主,終於還是栽了。


    被蕊珠宮主羽清玄重創,死於太阿魔含之手。


    消息來源於魔門東支,但非常可靠。


    最重要的是,得到了羽清玄的親口確認,順便也將金幢教祖與羅刹鬼王的關係,大白於天下。


    相較於金幢教祖的死法、兇手,還是後者給人的壓力更大些。


    本來,金幢教旌旗北指,趁著靈辰宗失勢的機會,一路掃蕩,已經將其外海礦區盡都吃下,眼看就是實力暴漲的局麵,可哪能想到,這樣氣勢洶洶的舉動,竟然隻是為了布一個局,而最要命的是,這個局還被扯破了,連金幢教祖都陷在裏麵。


    不隻是性命,還有名聲。


    不敢說羅刹鬼王是“神憎鬼厭”那個級別的,也不像對域外天魔那樣人人喊打,可金幢教祖身為洗玉盟十五人宗的首腦之一,竟然甘願舔羅刹鬼王的腳趾,末了甚至把性命都搭上了,這讓洗玉盟的臉麵往哪兒擱?


    像金幢教祖這樣的情況,是不是個例?


    除了金幢教祖以外,還有哪個?


    羅刹鬼王對洗玉盟的滲透究竟到了怎樣的程度?


    這些問題,是繞不過去、糊弄不了的。


    為此,洗玉盟高層……齊體失聲。


    沒有人出麵,拿出明確的態度之類,或許是忌憚,或許是隱忍,或許是暗自籌謀,可事實就是,在攔海山事態激變後,整整半個月的時間裏,洗玉盟集體緘默。


    相應的,就是小道消息滿天飛。


    比如,羅刹鬼王陳兵東海,殺氣騰騰;


    又比如,清虛道德宗派人去雲中山,請求支援;


    還有就是,夏夫人因為金幢教祖之事,本來漸漸穩固下來的局麵,一下子又動蕩起來。


    呃……這個是真的。


    餘慈這邊,先是從幽蕊處得來消息,因為在先前的飛魂城內亂中,金幢教是夏夫人的堅定盟友,某種意義上,也是麵值最大的籌碼之一,為此,在金幢教祖身死,金幢教群龍無首之際,夏夫人的局麵十分被動,甚至被城中的祖巫堂耆老當麵指斥,威望都有掉落。


    之前,為了“區區小事”,夏夫人不惜消耗慕容輕煙的元氣,也要和餘慈聯絡,可如今,事態激變,卻保持了長時間的緘默,態度非常微妙。


    餘慈沒有特別在意,事實上,他現在也沒有別的心思,一直都在閉關。


    至於為何閉關,也是與金幢教相關。


    金幢教祖身死,教中群龍無首,整個北進戰略被證明是一場笑話,教中劫法宗師,隻剩下陳喬然一位,且是動搖了教中信眾根基,以至實力暴跌,連一些盛階宗門都有不如,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護住外海礦區。


    陳喬然也是有決斷的,當即全麵收縮——他不縮也不行,洗玉盟再緘默,也不會允許羅刹鬼王的爪牙,占據如此富饒之地。


    至於空出來的礦區,雖然不久前還是靈辰宗的,但“此退彼進”的做法,顯然是行不通的,洗玉盟的決策,也不會輕易反複。


    那麽,這些礦區的主導權、分配權,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已經得洗玉盟高層默認,“掛帥督辦”攔海山外海局勢的餘慈身上。


    其實,相關事項,在洗玉盟高層,還遠遠沒有達成共識,可世事微妙之處便在於,所謂的“掛帥督辦”,本是個空頭,給或不給,都沒什麽,可眼下有了實實在在的利益和好處,反倒不好不給了。


    否則這“過河拆橋”的惡名,也難洗清。


    當然,真換一個人,隻要修為境界、實力名頭稍遜一點兒,對洗玉盟來講,什麽清名惡名,都沒意義。


    問題在於,眼下在俱淨坊的,不隻有餘慈,還有剛剛成就地仙的羽清玄!


    當日,蕊珠宮岌岌可危之時,辛乙以“天梯”轉移而至,八景宮的名頭,配合“一氣衝霄,三十六天”的神通,百萬妖眾大軍就此倒頭,一路向南,禍害別人去了,蕊珠宮之圍自解。


    局勢不再那麽緊迫,再加上諸陽這位極度缺乏格調的天遁宗主,如附骨之疽,盯著不放,羽清玄就暫時留在北地,徐圖恢複元氣,也是起到了給餘慈架勢的結果。


    淵虛天君、蕊珠宮主,還有一位神龍不見首尾的上清後聖,三位大能級別的人物擱在這兒,洗玉盟裏,便是有哪個宗門,有什麽歪心思,暫時也不敢表露出來,就這麽默認了當前餘慈在攔海山地界的絕對權威。


    靈辰宗想要迴故地,是沒錯;


    可大好的肥肉擺在眼前,百煉門、三希堂也沒有放過的道理;


    還有海的那一邊,魔門東支,對著能夠出產辰光石的富礦主脈,也是在流口水。


    此時,東支有一半的力量,都隨陰鬼一起,到域外去獵殺原太阿魔含一係的魔頭,正戰得如火如荼。


    事關成道根本,魔門東支的精力很難再分過來,這種情況下,東昌子的“性命”、“死因”又算個屁?


    外海的封鎖,縱不能說是名存實亡,也要比最初寬鬆多了。


    便在這種形勢下,魔門東支也派人來,商議外海礦區之事。


    礦脈什麽的,除非是與洗玉盟翻臉,否則是拿不得了。可趁這個空檔,多做幾筆生意,“儲糧過冬”總是可以的吧?


    對餘慈來說,這就是機會!


    餘慈深有自知之明,沒有親自出馬,而是讓寶蘊出頭,讓趙相山輔助謀劃,甚至難得主動開口,向羽清玄求助,借用蕊珠宮在辰光石等攔海山特色礦產的渠道,幾方作用之下,區區兩個大礦區,幾十個中小礦區,讓他們玩得飛轉,大批的礦產賣出去,產權來迴拉鋸,此間,“好處”什麽的,如流水般裝進了寶蘊的口袋。


    不過,絕大部分“好處”,都換成了一種餘慈目前最需要的材料。


    星煉銅。


    而且,是魔門東支以秘法製煉的星煉銅。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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