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再怎麽複雜變幻,也需要一定之規。光色之白,絹色之白,其中法理絕不相同。”


    白衣不動聲色地離開了羅刹鬼王的懷抱,問道:


    “光色如何?絹色如何?”


    “若八景宮釘死了紫極黃圖、勘天定元,頑固到底,我的做法,便如求絹色之白,隻能將雜色洗去,抽離,再塗畫新的色彩。這樣的話,前麵的手續也太繁瑣,效果也不甚佳,不如重找一塊素絹抹畫——便如你所思所想。”


    白蓮沉默片刻,羅刹鬼王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強行使血獄鬼府、九天外域以及真界相撞,動搖天地法則體係根基,至於死傷幾何,對真界造成多大的破壞,都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筆瞇樓


    反正在抗壓性上,無數劫來被渾蒙太古這等存在折騰夠了的血獄鬼府,以及億兆妖魔,要比真界這邊強韌太多了。


    對羅刹鬼王來講,隻要能徹底洗掉巫神的影響,信眾又能維持,怎麽做都無所謂,可說是省事兒又省心。


    羅刹鬼王又道:“若如光色之白,就是合力。各方都是一個目標,隻是模式之分、方法之別,大家共同發力就好。這就需要八景宮改換頭腦,明白大勢……我知你與八景宮、與玄門頗有淵源,你想要哪種?”


    白蓮不假思索:“後者。”


    “一是做減法,一是做加法,後者自然更趨於圓滿,吾意亦如此。”


    羅刹鬼王語意淡然,隨後就是一個轉折:“不過,做來當真不易。八景宮且不說,隻一個羽清玄,就讓人煩心,和她師傅簡直是一個模樣。當然,還有淵虛天君,他們在一起,好像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羅刹鬼王絲毫不掩飾自家的不滿情緒,可到這裏,她忽然不再說話,神思略有偏移,又低頭看腳下的廢墟。


    白蓮稍退半步,進一步拉開距離。


    她不知羅刹鬼王在想什麽,但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


    也沒過多久,羅刹鬼王低聲道:“是啊,他們在一起……”


    很快,羅刹鬼王迴了神,微微而笑:“好像我需要再仔細推衍一下。你也來看?”


    白蓮苦笑,羅刹鬼王的推衍,她以前是看過,卻從沒有真正看懂過。


    羅刹鬼王信手一抹,虛空便著色彩,又有獨特架構,塗抹出真界之形,正如羅刹鬼王所言,色呈玉白,一看就是模具之類,其形如懸空之碟。


    其外圍無色透明,包容如氣泡者,是九天外域,範圍相去百十倍。


    再有一類顏色,如墨汁入水,絲絲縷縷,零散分布,那卻是血獄鬼府。


    這種虛空背.景下,不存什麽上下四方的概念,很多位置都有交疊,卻不在一個層麵,要想直觀表現,這種以真界為參照的擬化方式是最接近的。


    墨色較濃的地方,已經滲透到了真界之內,比如天裂穀、比如北荒,比如東海。


    但更多還是墨色較淡或者完全不存在的地方,占了絕大部分。


    在這黑白相間的模具中,又有紅、綠、藍三色光絲,扭曲盤轉,縱橫交錯。


    白蓮知道,這三色光線,就代表了“天之三法”的主要脈絡。


    這已經是抽離了更複雜的東西,也顯得更為抽象。


    如果拋棄理性的認知,隻從表麵看,整體上其形如球,切麵如輪,花色迷離,但在白蓮感覺中,更像是一座牢獄——或許也是受到羅刹鬼王理論的影響吧。


    羅刹鬼王纖指抹過,有泠泠弦音,拂過耳畔。


    三界天通,便是各有差別的法則體係貫通,其中更以天之三法為主導。


    在羅刹鬼王計劃中,第一時間相融合、相適應的,是以天之三法為主,至於其他六種根本法則,則需要更漫長的時間適應、熔煉、異化,此時暫可不論。


    紅、綠、藍三色各有所指。


    除了對應太虛、動靜、造化三個根本法則以外,也有對應的實體目標。


    羅刹鬼王拔弦的這根,色呈幽藍,顏色亂離,不如之前穩定,就代表已經出現了變數,由此更影響到其他的顏色。


    太玄魔母、羽清玄!


    其實細細看來,紅、綠、藍三色光線絲,每一個都有微幅的動蕩和色彩變化,證明在未顯示的層麵,有多種影響因素,幹擾了羅刹鬼王的布局。


    但哪一條都沒有羽清玄這樣,直接動搖了根本。


    不過很快,羅刹鬼王又是一抹,除了藍色以外,其餘兩色光絲卻是變得穩定許多,似乎是去除了某個負麵因素。


    哪知羅刹鬼王又搖搖頭,兩色光絲便恢複到原來的狀態。


    如此反複斟酌,在羅刹鬼王這裏,是非常罕見的事。


    白蓮正奇怪的時候,耳畔傳入聲音:“你的成道根本,在淵虛天君那裏?”


    “……是。”


    “在北荒時,你與他打過交道,也舍了人情出去,如今是該收迴來的時候了。”


    “王上?”


    “這段時間,讓他多動動,看看表現。”


    白蓮微怔,羅刹鬼王的意圖,她大概理解,可如今已經是計劃的後期,哪還有試探的時間?


    “有時間。”


    羅刹鬼王看穿了白蓮的心思,又伸出手,在三色弦絲上輕撥,蕩漾出微微色暈。


    “剛剛,辛乙到蕊珠宮去了。”


    白蓮訝然道:“他們出手了?”


    “走親訪友。”


    羅刹鬼王笑吟吟的,心情看來是真的不錯。


    雖然羅刹鬼王喜怒無常,但已經確定的戰略目標,被強行幹擾,怎麽也不會是這種反應。


    白蓮隱約有些想法,不過她不會在這上麵浪費時間,直接開口相詢:


    “請王上解惑。”


    羅刹鬼王也不多方,意念動處,在真界模型的旁邊,鋪開了另一幕影像,映出真界之中,某種位置。


    那裏天光黯淡,妖氣如雲,覆蓋萬裏區域。


    而在中央,有一片山峰群聚,其上或明或暗,靈光隱現,有如珠鏈串起,自蘊法度。


    在漫天妖雲之下,“珠鏈”看起來明暗不定,如風中之燭,卻一直在堅持,不管是什麽境界的妖物,但凡強突進去,莫不被絞殺成粉,死無全屍。


    在影像收納全局的時候,能夠看到,有一道起伏的波線,一直幹擾影像的清晰度,那是虛空變化引起的元氣動蕩,以及一整串連鎖反應。這種情況下,就是羅刹鬼王想要拉近視角,都很難做到。


    這裏就是蕊珠宮。


    兩日前,六蠻山妖眾突破了大雷澤,在羅刹幻法掩護下,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兵鋒直指此地,如狂飆巨浪,要將這天南支柱摧折。


    然而,百萬妖眾,卻是正正撞上鐵板。


    飛泉山下,前鋒已經被絞殺了近萬,長生級別的大妖都死掉了三個,卻是沒什麽亮眼的戰果。


    到後來,還是布下妖陣,匯聚百萬妖眾的力量,以神意攻伐的手段,形成衝擊浪潮,蠻橫掃過飛泉諸峰,這才將宮裏壓製住。


    而藏身在妖眾陣中的羅刹教強者,則利用這邊神意攻伐,點染勾畫,形成迷幻之境,意欲切入情緒層麵,攪亂人心,使蕊珠宮不攻而自破。


    這也就是剛剛的事兒。


    才形成了有效的攻伐手段,哪知變數又生。


    天上妖氣陰雲破開,一個矮矮胖胖的人影,就那麽憑空出現,視百萬妖眾如無物,咧嘴一笑,大喝出聲:


    “湛貓兒,手下敗將,你的苦主來了,還不出來迎接?”


    很快,飛泉山上,便有人嗷聲迴應:“賴皮鬼,我明明贏你一局了阿嗚!”


    “那……咱們再比比?”


    “比什麽?”


    “這個嘛……”


    矮胖人影,也就是辛乙稍稍一頓,便是長笑。


    便在此刻,他頂門清光衝天而起,接引渾蒙樸初之氣,自天而降,又翻湧而起,往複之間,陰陽開合化生,層層世界鋪開。上究真妙,下及紅塵。道韻悠然,人聲依稀。


    一氣衝霄,三十六天!


    這一路無上神通級別的手段使出來,百萬妖眾,當即大亂,辛乙雖沒有大開殺戒,掃蕩四方,然而不管是哪個撞進來,都是被瞬間黜落境界,更嚴重幹擾了陣勢排布,轉眼間就有大批妖眾,遭神意反噬,死傷不可計數。


    辛乙懸空而立,似近在眼前,又似遠在天外,隻有笑音依然:


    “我八景宮的這套手段,也不比旁人差吧。咱們就比這個?”


    畫麵定格在此。


    白蓮秀眉微蹙,在琢磨辛乙意有所指的言語。


    耳畔聽得羅刹鬼王悠悠話語:


    “三十六天的設計,確實還可以。這消息,我算收到了——八景宮難得轉了性子,我們怎麽也要給人幾分薄麵。蕊珠宮這邊,就先讓過去吧,此時拿不住羽清玄,旁的也沒什麽意義。”


    “可是百萬大軍……”


    “此等軍勢,確實不好挫折,神霄宗那邊,份屬玄門,暫時也不要動。那麽,就往南去好了。”


    “南邊?”


    “此界除了那些門閥大宗,便是幾個銅臭之輩,膽氣衰弱,難以求變,偏偏還控製著巨量資源,讓人頗不爽利。眼下,就給他們放放血。讓那十三頭大妖動一動……一月之內,南海,我要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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