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慈靜靜觀看條黃泉夫人理清晰的記憶鏈條,心有感觸。


    選中黃泉夫人,是大黑天佛母菩薩的幸運,也是不幸。


    其幸運之處在於,黃泉夫人的天賦稟性,超凡拔俗,曆代罕有,用處極大,純以現實需求論,毫無疑問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不幸之處在於,黃泉夫人從來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她冷靜堅定,智深如海,早早就察覺出問題,並在不動聲色間,做出針對性布置。


    直到餘慈看到她完整的記憶和思路,才明白過來,像進入黃泉秘府、神遊碧落天闕等事,固然是大黑天佛母菩薩一直誘導她前往,但她也是早做了充分的準備。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演了一出“欲取先予”的好戲。


    在黃泉秘府之行前,黃泉夫人便精修天魔裂魂分身之術,故而在麵對十方慈光佛魔靈之時,被斬下一縷分神,依然能夠脫身。而且,正是那縷分神,讓靈性渾濁的大黑天佛母菩薩如獲至寶,閉關深研,換來十餘年的喘息之機。


    但最讓餘慈佩服的,是黃泉夫人在這般危機叢生的環境下,依舊安步當車,從容不迫。不但消解了大黑天佛母菩薩咄咄逼人之勢,甚至是借了把力,借十方慈光佛魔靈的手,重創她自己的道基——


    這事兒聽起來無比荒謬,但事實就是,黃泉夫人正是借著道基重創的“機會”,通過“無別有情之心”的觀照和統馭,將自身情緒思維徹底抽離出來,跳出了天魔法理的局限,另辟蹊徑,自成世界,形成一顆“真種子”,並由此早早登入真實之域。


    之所以如此做法,正是因為她以敏銳的感知、超前的見識,早早便發現了天魔一族乃至於魔門修行的先天缺陷,也通過照神銅鑒進行祭禮的時機,確認了“無量虛空神主”,已非前身。


    為何會有這等驚天巨變?


    在黃泉夫人看來,實是天魔前路已斷,一幹人等均要打破桎梏,意圖抽身之故。


    黃泉夫人自不會立於危牆之下。


    她順著無量虛空神主這條線索,找到了新的機緣。選擇在元始魔宗行將分裂之前,結交陸沉,為其療治無量虛空神主帶來的暗傷,也刻意奉迎,最終結成夫婦,並立刻叛出魔門,最終借陸沉之力,轟破照神銅鑒。


    正是通過這一過程,她與大黑天佛母菩薩徹底切割,並將身上已經瀕臨崩潰的魔門道基掃蕩幹淨,斬去束縛。


    便從那一刻起,黃泉夫人“真種”大成,雖是極微之一點,卻內蘊宇宙根本法理,隻要有一個恰當的機會,便能成長為參天大樹!


    雖然摧毀道基給她帶來了嚴重的影響,但對黃泉夫人來講,一切是值得的。


    層次境界擺在那裏,就算她以弱質之軀,照樣可以唿風喚雨。


    “真種”大成,更使她具備了最具價值“退路”——投胎轉世也好、寄生奪舍也罷,甚至更狠一點兒,徑直去“合道”,都有一定的優勢。


    黃泉夫人的作為,一步步清晰明白,不敢說算無遺策,卻也是有條不紊,謀算應變都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味道。


    餘慈確實是非常佩服沒錯,可是要讓他真正去“敬佩”,卻也不能。


    越是深入了解,越覺得這女人還是讓人心底生寒,


    餘慈一路看到陸沉與黃泉夫人同歸東華山。可他們沒有選擇做一對神仙眷侶,雙宿雙飛,而是都帶著野心,研究如何打破真界束縛,實現無所拘束的自由之身。


    陸沉要從自身做起,將天人九法運化到極致,抗擊一界,強行掙脫,近於合道,卻更加堂皇大氣,相應的,難度也更高。


    黃泉夫人則要從外部世界的結構改起,徹底改變真界法則麵貌,趁機脫離。


    兩人固然有分歧,卻是一內一外,沒有什麽實際衝突,互不幹擾。


    然而,黃泉夫人要改變真界麵貌,勢必旁涉多門,也是在這種研究過程中,她“無別有情”——而在實際意義上,則是“冷酷無情”的一麵,徹底顯露。


    最初,她以東華虛空為試驗品,調整天地變異後的合理結構;又在教習、婢仆身上做文章,令其與虛空變異相適應;


    她用自家女兒為試驗品,教授天魔裂魂分身,模擬操縱情緒、人格;


    也用陸沉為試驗品,探究真界天人九法的局限,比較與宇宙真實的差異;


    最不可思議的是,因為陸沉是真界中運使天人九法的巔峰,超出黃泉夫人的觀照極限,為此她竟然重新接觸元始魔主,學習借鑒其成果,再用於陸沉身上,使得陸沉漸有被元始魔主染化的趨勢。


    陸沉對她的所作所為,終於是受夠了,與之徹底決裂,並將她禁錮,幽禁在心廬之中。


    然而,陸沉終究還是遲一步,他封得住黃泉夫人,卻封不掉元始魔主的勾連,魔染情況漸重。他是決絕之人,毅然奔赴域外,決死一戰,此後的結局,便是天下人所知的那個。


    這期間,黃泉夫人起到的作用,令餘慈這外人看了,也要為之齒冷。


    也許“無別有情之心”下的黃泉夫人,那淺淺的“情意”,容不下善惡是非,可連親疏遠近也容不得嗎?


    事實證明,還真容不下!


    唔,等等……好像有哪兒不對?


    餘慈再次心血來潮,這次要比上迴更清晰一些。


    剛剛走馬觀花看黃泉夫人的記憶,似乎錯過了什麽東西。


    到底是什麽,也沒有困擾他太久,稍稍檢視,他就發現了源頭所在。


    陸沉的封禁。


    能夠將黃泉夫人困鎖的手法,自然非同小可,餘慈雖然通過他獨有的手段將其破解,可是坦白講,隻能算是取巧,也是完全不把黃泉夫人當人看,才敢這麽做法。


    真正的封禁可不是這麽解的。


    當然,餘慈也不認為,陸沉會給旁人留下解開封禁的機會。


    他在黃泉夫人的記憶中看到了陸沉封禁的全貌。


    除了他已經分析並破解的拳意生機連鎖壓製以外,陸沉還在黃泉夫人的形骸之上,做了封鎖,使之成為圈禁黃泉夫人的另一重桎梏,也是封閉內外信息互通的屏障。


    餘慈懷疑,這是陸沉專門針對黃泉夫人天魔裂魂分身而做的防備。


    當此封禁完成,黃泉夫人便可算是真正地“與世隔絕”,其一切信息和痕跡,就在世間徹底消失了。


    世間任何鎖魂搜神、天機神算類的法門,在陸沉的封禁之下,都再不會有任何作用。


    客觀上,大黑天也好,羅刹鬼王也好,都失去了黃泉夫人的蹤跡,永遠無法通過任何方式鎖定她的位置。黃泉夫人在接下來這些年裏,能夠以纖纖弱質,神出鬼沒,多賴於此。


    可是,就在剛剛,餘慈滅殺了黃泉夫人的的肉身,屏障已經打破。


    隻這樣還不算,黃泉夫人慣常封閉的“真種”也被他威脅著撬開,與記憶交融。


    要知道,此時這巨量的思維記憶中,可不同於先前“客觀”的觀照中諱莫如深,而是充滿了大黑天佛母菩薩的信息以及與之相關的黃泉夫人犀利的思辨。


    更要命的是,在此移轉靈樞之際,生死法則正與之密切接觸,發揮作用。


    生死法則的另一端是哪個?


    不好!


    餘慈總算醒悟過來,如此作法,豈不是等於給對方幫忙搜索黃泉夫人所在,並鎖定目標?


    這樣強烈的針對性信息,對於修持“神主之道”的大能而言,簡直就是在它耳邊大聲招唿:


    老子在這兒,有種你來啊!


    他再想調整,又哪能夠?


    時間也許有一個間隔,也許沒有。


    虛空中,無形之弦震動,生死玄機擺蕩,獨有的信息穿透層層虛空,滲入此間,還原成一個明確的信息:


    找到了。


    大黑天佛母菩薩!


    餘慈的心內虛空,本是極其私密之所在,一應外人神意、法力都難涉透,可是大黑天佛母菩薩同樣是掌控生死法則的大能,又同樣是走的“神主之道”,通過這個渠道,如果再有明確的信息導向,內外遠近,其實都沒什麽差別!


    這一刻,不管是餘慈,還是大黑天佛母菩薩,都感受到了彼此實質性的威脅。


    還是那句話,法則很寬,也能很窄。


    就算早早就是對頭,就算早就明確了這個問題,但任何理論上的推衍,都比不過這一刹那的真實感觸。


    雙方都最擔心的情況,倏乎間已經變成現實。


    所有的複雜情緒,都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餘慈之於大黑天佛母菩薩,又或相反,都是如此。


    同一法則,同為神主,透過生死法則,甚至可以直接觸動彼此的道基,一個不慎,建立在道基之上的所有,都會如沙灘上的城堡,浪花撲來,便徹底崩潰。


    宿命的大敵,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沒有任何無意義的“交流”,大黑天佛母菩薩怒潮般的神意殺伐之力,便隨著生死法則的震蕩,轟然而來,瞬息而至。


    此時此刻,餘慈與大黑天佛母菩薩一在地北,一在天南,相隔遠超億萬裏,然而兇險情境,分明就是短兵相接,近身格殺。


    **********


    時值月初,大戰將起,求保底月票。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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