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現在、未來三部經義,其實隻有一門法:貫通;追求隻有一件事:輪迴!述其法門,是其精擅者;述其所欲,是其重視者。越是重視,越是欠缺……世人輪迴,不外乎六道之中,菩薩輪迴,又當如何?”


    證嚴和尚不是給餘慈解釋裏麵的思路,而是將思考的結果一股腦兒地傾倒出來,還好餘慈對大黑天佛母菩薩一係,也算了解頗深,對《三際經》也有研究,才沒有被他給說暈了頭。


    也正因為是理解,他也被證嚴和尚的問題給迷惑了:


    世人輪迴,不外六道;菩薩輪迴,又當如何?


    ……輪迴?


    這就是證嚴和尚意圖重頭再來的意思嗎?


    如果在西方佛門完備的十法界體係之下,確實有六道輪迴之說,也確實可以輪迴轉世,破開胎迷,重新修行,但六道輪迴已經破滅五劫之久,再說它還有什麽意思?


    念頭再轉,餘慈卻記起來,黑天教的經義上,分明也是述及六道的,最典型的就是:“他年劫來時,五陰煩惱,三毒熾盛,輪轉生死,無有竟已;他年劫去後,三界天通,不設障鎖,六道渾一,難分貴賤,混染泥中,掙紮無從。惟諸佛子、諸善信、善布施者,必得涅槃永離三塗生死之患……”


    從這段經文上看,大黑天佛母菩薩是要人信奉其教義,以求在劫來之時,劫去之後,獲得超脫。


    可按照證嚴和尚的說法,大黑天佛母菩薩自己,也想著重新來過?


    不管是菩薩也好,和尚也罷,要想重來,都是冒著絕大的風險,也必須是有不得不為的緣由。


    可作為一教之主,此界最頂尖的大能之一,連羅刹鬼王都要認真對待的盟友,那位對自己的狀態,有什麽不滿的?


    證嚴和尚沒有提及,僅是微微笑道:


    “菩薩長久布局,如今當已在不得不發之時,以那邊的實力,小僧便賭他一個天地變色,重定乾坤,又如何?既然想借此機會,重頭再來,寄魂奪舍,也注定了不是長久之身,何必介意?”


    他還沒有說得太明白,大概是自家也有許多猜度未明之處。


    不過站在天地法則體係的最頂端,餘慈掌握的信息,不是證嚴能比的,連聽帶猜,已經聽懂了七七八八,而且心中更有一層連證嚴都難知曉的領悟。故而,餘慈見證嚴說得差不多了,就點點頭:


    “是這樣嗎?那就祝證嚴師傅你得償所願了。”


    說話間,他心念微動,星辰天上,十數顆星辰放出光華,更有莫測氣機勾連其中,貫竅合意,便見一道長虹自星空飛降,落在兩人邊上,光華轉暗,繼而凝實,最終化為一個光赤的男性人體。


    證嚴沒有說話,隻是靜待餘慈解釋。


    餘慈道:“雖然不太在意奪舍的目標,可殘魂一縷,還是難以支撐長久,這具符法傀儡,我便送你,可以暫時寄托神魂,亦可寄托諸天星力,溫育滋養,送給證嚴師傅你,算是以壯行色。”


    證嚴看那具符法傀儡,並不推辭,隻向餘慈合什行禮。


    餘慈卻不受他禮數,隻笑道:“其實我也有事情,想請證嚴師傅幫忙。”


    “請講。”


    “這個符法傀儡,雖然能撐上許多時日,但我想來,證嚴師傅你應該不會久居其中。我就希望你就算是找到了寄魂奪舍的目標,也不要急著把此物舍棄……聽你的意思,是可能前往西天佛國,那時,你就把它放在佛國腹心之地,可好?”


    聽餘慈這匪夷所思的要求,證嚴也不問是什麽目的,淡淡道:


    “若我前往佛國,必當如道兄所願。”


    “那麽……後會有期!”


    證嚴轉向符法傀儡,一步邁出,殘魂便與之相合,本自瞑目肅立的傀儡睜開眼睛,其中靈光如焰,跳躍如實質。


    略做熟悉,證嚴已經可以輕鬆控製這一具新身體,便再施一禮:


    “煩請相送!”


    餘慈哈哈一笑,眼前的證嚴與凝成的符法傀儡,便都虛化,送出了心內虛空之外。


    至於接下來,證嚴會去哪裏,他再不關心。


    餘慈睜開眼睛,從心內虛空脫離,越過涼亭簷角,可見劫雲厚重,不見天日,伸手虛撥,指尖看似在空氣中劃過,其實是貼某道法則脈絡,抹了過去,但並沒有真正觸及。


    如果剛剛他碰到了,世界絕大多數人物,依然不會有任何感覺,可問題是,肯定會有一位,暗中窺伺——他所虛劃的,便是那一整條生死存滅法則脈絡,而在此之後,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薩。


    當年在移山雲舟上,他已經知曉,他並不是唯一一位站在生死存滅法則之上的人物,還有另外一位,與他“分享”。


    至於這種“分享”會帶來什麽後果,此前他還沒有認真考慮過,但如今,待證嚴和尚撕開了那血淋淋的口子,縱然還有諸多事項未解,可相應的情境,他經領悟:


    如果身臨懸崖,即將跳下,手握一條救命的繩索,自己會把這條繩索的一端,還有相應的信任,塞到大黑天佛母菩薩手裏嗎?


    顯然不會。


    所以,大黑天也不會!


    轉來轉去,原來這還有一位苦大仇深的……比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餘慈沉吟不語,渾不知時間流逝,等他迴神,已經天色暗淡。這時,他發現假山之下,已經有人候了很久。


    由於雪枝的問題,島上也是人心思變,門禁是越來越鬆了,以前還要請示從雪枝那兒轉一遍手,再問他的意思,如今自作主張就帶了進來。


    不過,來人倒也有一麵之緣。


    那位垂手恭立,至少從表麵來看,全不以久候為苦,當餘慈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則是激零零打個寒顫,生出感應。仰起頭,對上餘慈的目光,當即大揖到地,高聲唱喏:


    “隨心閣白閔,見過餘真人。”


    白閔,就是隨心閣在三環城的掌櫃,鬥符奪丹之會上,餘慈和他在八極宗船上有一麵之緣。印象中此人有著生意人的圓滑,又很講究和氣生財,深諳人情之道,並不討厭。:筆瞇樓


    不過餘慈對此人的印象,與此人對他的印象,似乎還有些不太協調之處。


    餘慈何等眼光,早看出此人唱喏之時,情緒起落不定,身上筋肉微微打顫,倒沒有什麽心虛或惡意,隻是單純的畏懼而已。還記得在船上,餘慈展露實力後,那人雖也是敬畏,卻不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


    餘慈才沒閑心欺負人,見他這模樣,也覺得好笑,隻道一聲:“上來吧。”


    白閔頭也不敢抬,身形保持弓形,疾行登上假山,在亭子之外,雙手高舉過頂,奉上帖子,口中急促卻是吐字清晰:“鄙人不告而來,攪擾真人清修,望請恕罪。實是十日之後,為敝閣“三寶船”過境之期,鄙人鬥膽,想請真人到會,以增顏色,敢問真人可否撥冗與會?”


    餘慈伸手接過帖子,搭眼一眼,就明白,這位也知道自家的份量有些輕了,帖子上倒弄了不少花巧。


    大概也擔心餘慈沒有聽過“三寶船”之名,帖子還有些解釋。


    這“三寶船”並非是特別久遠的東西,也不是隨心閣一家之物,而是幾個商家“深感海鷗墟之中雖琳琅滿目,然而良莠不齊”,“憂慮各方道友難以辨別,心血盡付流水”,故而每年都花費不菲的代價,將墟集上競買那些上等珍奇之物,萬裏迢迢,送來內陸,供人挑選。


    三寶之名,一曰物寶,是常規的法器、丹藥等。


    二曰“道寶”,是各類法門、神通修煉之術,也包括涉及各種層麵、各個區域的資訊、情報等。


    三曰“人寶”,這個就是比較禁忌的東西,是從海外、域外,甚至別處虛空世界,擄掠過來的生靈、外族,也是天地大劫之後,新興的買賣。


    餘慈看得啞然失笑,顯然,這是隨心閣等幾個商家,給海商會使的絆子。看起來隻是當二道販子,最後的錢財都是給海商會賺去了,可如果操作得好,對墟集市麵上的高端資源形成部分壟斷,人為造成“有價無市”的情況,還是會對海鷗墟的權威造成衝擊,甚至將其打落成“蕪雜”的集市,再難吸引真正的財主和強者。


    當然,具體如何做法,是什麽效果,還要看兩邊如何勾心鬥角


    白閔口中也是連迭解釋:“此艘三寶船自滄江逆流而上,尚未真正停泊,各類寶物最是齊整,也是天篆社天角先生、八極宗孟都公子極力相邀,才在湖上做首次停駐,那二位也想借此機會,邀真人相會,被在下厚顏搶在頭裏,送了帖子過來。”


    孟都,在奪丹鬥符會後,還沒有迴去嗎?


    倒是天角先生,是位比較純正的研究符籙之人,餘慈對他印象不錯,但要讓他耽擱十天時間,也是不能。


    餘慈看帖子上麵的署名,即而微怔。上麵天角先生排第一位,孟都公子排第二位,白閔排第四位,中間還有一人,名字卻是熟悉。


    沈婉?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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