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陰子注意到了那一隻“巨眼”和相應禪唱,能自生梵唄,演化經文,怎麽說也是第一等的佛寶,又是出其不意,無怪乎能將掩日環這等本命法寶打落。


    何為本命法寶?


    必須是修士祭煉之時,以心血澆灌,與心神融會不可分之外物,寄托元神、分身化影,都極其便利,很多時候,都是修士成道的根基組成部分,就算不是,也有著極特殊的地位。


    像是陸素華這種級別的修士,本命法寶絕不可能落到別人手上,否則和神主本源之力外泄,也沒什麽差別。可如今,這不可能發生的情況就出現在幻陰子眼前,且是掉餡餅一般,落在他的手上,觀其氣機流轉,分明就是失控了。


    作為一個長生真人,尤其還是魔門出身的,他腦子裏瞬間就閃過了幾十上百種法子,足以泡製得陸素華生不如死——在理想狀態下。


    他本能地就想動手,但在此時,他卻忍不住看向陸素華,女修沒有迴眸,隻給他了一個背影,似乎對本命法寶的歸屬,沒有任何擔心,這種態度讓幻陰子心裏發堵。


    看那背影,清瘦孤冷,可在如十萬大山排空而至的無儔威能之前,卻又是橫絕太空,令人不敢直視。


    這一幕情景,讓幻陰子明白,就算是在同一境界,他與陸素華的差距,也給拉大到了讓人絕望的地步。


    不隻是修為,還有心性。


    良機在前,他卻還有胡思亂想的閑情,偏偏又是一發而不可收拾。


    魔門之法,越是到高端,越要落腳到“他化”二字上,損人利己,是最基本的概念。在幻陰子這種層次,又是魔門旁支,其局麵已經到了不害幾個有份量的人物,修為就難以寸進的地步。


    當前,就是最好的機會。


    隻要害了陸素華,他的修為必定是一路飆高,突破數百年的迷障,也不在話下。從現在的情況看,通過掩日環的話,勝算至少提高到六成!ъimiioμ


    可轉瞬之間,他的念頭就轉到了行事的風險上——要知道,一旦出手,以魔門神通來講,就是心神的直接對撞,他手握掩日環,可以占據主動,可觀陸素華行事,手段淩厲,心誌強絕,說不定就有什麽反製之法。


    這還不算完,念頭百轉,又從風險,轉到更現實的層麵——陸素華什麽想法他猜不出來,可另一位的念頭,實在是太明顯了,


    用這種神鬼莫測的手段,將掩日環丟在他手裏,豈不是明擺著要來一個漁翁得利?況且上麵派他過來,定下了“許敗不許勝”的調子,他這麽下手,就算是勝了,又有什麽意義?


    念頭流轉間,他又不免又有疑懼:


    千載難逢的良機啊,怎麽在這種關鍵時候,胡思亂想,難道這些年來的蹉跎,不隻是磨銷了他的超拔之心,連最基本的心防,都要護不住了?


    幻陰子終究是真人境界,隨即明悟:破關在即,心魔來襲!


    他終還是著了道!


    一息一彈指,一念一刹那。


    佛門曾約略規定了時間微觀之刻度,後為全天下共享。其以一刹那為基本刻度,一刹那即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一彈指又可與東方修行界的“一息”相對應。


    佛門稱,一日一夜共計四百八十萬個“刹那”、二十四萬個“瞬”,一萬兩千個“彈指”,亦即一萬兩千息。


    十息時長,隻等於一個時辰的五百分之一。


    對長生真人的交戰來說,這不算太短,太多的生殺命運,就在一刹那間決定。


    餘慈發動了主動攻擊,又通過神通,和陸素華數番交戰,也不過耗去了兩息時間。


    可這時間又著實算不上長。幻陰子隻這麽一發呆,就是一息過去,然後,他就再也沒機會了。


    掩日環上,金光驟閃,放出的光芒擁有著無匹的穿透力,瞬間照徹他的心思,心魔叫囂,卻都是“得意”。


    幻陰子似乎看到陸素華譏誚的冷笑,同時金環激震,要他從手裏脫出去。


    他受心魔所擾,已是方寸大亂,眼看著金環就要脫手,機會徹底喪失,強留也不是,放手也不是,鬱悶得幾乎要吐血。便在此時,耳邊有一個女聲輕笑:


    “豬就是豬!”


    這句話實在太毒,又恰恰擊中了幻陰子最大的心事,他第一時間甚至以為那是陸素華的評價,不由得怒喝一聲,重重攥住了手心跳躍的圓環,與陸素華分流過來的氣機重重拚了一記。


    不說勝負,眼角處閃過的紅影就讓他明白,他又被人耍了。


    紅影正是寶蘊。隨著時間推移,她所蘊神意愈發靈動,此時便咯咯笑著,化為一道幾無形質的紅光,忽隱忽現,總在幻陰子身邊弄影。


    幻陰子臉上青紅交錯,最終大叫一聲,甩脫了掩日環,化芒而走,氣機紊亂得不成樣子。


    就在一步登天的機會前摔落,任是誰也受不了,不說別的,隻是清除聲勢大熾的心魔,就夠他難受個幾十年了。


    若此時陸素華要取他性命,才是真的舉手之勞,隻是很顯然,女修完全沒有興趣。


    餘慈也是苦笑,他不惜直接動用平等珠的本體,將僅有的一次的機會用在掩日環上,確實是對幻陰子抱有期待來著,然而他怎麽都不會想到,幻陰子竟然“沒用”到這種地步!


    魔門秘法,向來是雙刃之劍,此事便可顯現端倪;從中亦可見,陸素華的威壓,已經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程度。


    幸好他絕不會將希望全然寄托在別人身上,寶蘊化光,依舊是鎖定了掩日環,麵對生死仇敵,寶蘊決不缺乏覺悟,餘慈也將心內虛空一樁物事的控製權交給了她。


    匆匆做完這補救之法,餘慈就必須把心神轉過來。


    陸素華拳意可怕,玄武法相、死魔神通是擋不住的,前鋒衝擊方至,法壇諸法器就算在玄武法相的衛護之下,也都被震得散開,且不同程度受了傷損。


    惟有玉神洞靈篆印,依舊在法壇之下,穩立如山。先前受玄武法相影響,靈光收斂,光影異化,如今卻是按捺不住了。


    此印也是餘慈最為倚仗之物。


    心念激蕩役靈之文:“懾百鬼,驅毒龍,清氣行符,交匯天地感神明——寶印召來!”


    這一次,餘慈再不說請字!


    法壇之上,清氣受激,衝霄而起,化育甘霖,星星點點降下。


    法印者,天之權柄相加者也。修士以法印為介質,與天地法則意誌溝通,借用其權柄,功候淺的,行氣納真,更增法力;功候深的,直接操持權柄,引天地之力,奪日月之威。


    餘慈以符法入門,本與法印等物最是親善,隻是以前修為不足,層次不到,才沒有盡展其能,如今層次不同,情勢不同,玉神洞靈篆印與之前也是截然不同。


    寶印不是直接與陸素華拳意拚殺,而是借用符法真意摹畫天地質性,翻滾元氣,移換星鬥,頃刻之間,竟是開辟出一方另類天地。此天地別無他用,隻是最適合激發玄武法相之威,增益死魔神通之能。


    至於如何激發,增益幾何……


    碧落之上,域外星空,星鬥搖曳,此時本是下午時光,太陽西落之時,卻見黑夜沒了耐性,從東方急趕過來。


    轉眼間,黑幕鋪展,日影隱沒,月輪不現,隻有漫天星光,明暗相見。北極天域,數十顆可以目見的星辰,盤結成玄武之形,剖分星野,首至鬥星,尾至壁宿,吞吐陰陽,涵括造化,似動而靜,似睡而醒。


    相較之下,承啟天中盤踞的玄武法相,已經完全顯不出來了,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玄武法相與天上星相融在了一起,完全化入其中,難分彼此。


    便是以陸素華的心誌,見此幾若造化寰宇的勝景,也呆了一呆,但覺深邃夜空傾壓而下,那玄武星相探頭擺尾,將巍峨身姿會展,幾可顛覆半邊星空。


    也就是一轉念的功夫,玄武星相直接將其法力充斥天地之間,形成它獨有的“域”。


    此一片天地與真人界域看來相近,可界域之“我心化天心”,有與天地法則的衝突,而玉神洞靈篆印的神通,卻是將這份矛盾彌合,甚至是令其彼此增益,正如之前雲樓樹所做的那般,卻較前者更直接,更有效。


    操持天之權柄,莫過於此。


    餘慈從沒想過,玉神洞靈篆印的威能,竟然是如此之強,就像他有生以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快過,


    借用的神通不是他的,死魔神通來得太快,並非是逐步修煉而來,隻有符法,從他一開始修行,到玄元根本氣法,到天垣本命金符,一步步走來。


    尤其是在移星歸垣至玄武星域,大規模運使修殊勝行願無量佛光之前,每一點進步,都刻印心中,每一點細節,都曆曆在目,如今又是玄武法相,觀其陰陽,知其動靜,感其堂奧,入其真意,那種活潑流動、明白四達的明悟,還有心念之所至、神通頃刻成的酣暢淋漓,讓他恨不能大喊大叫,方能宣泄快意。


    一息之間,局麵翻轉,陸素華拳鋒所及,接戰的就不單隻是玄武法相,而是對撼在法相牽動之下的天地偉力。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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