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慈幹脆利落斬殺天魔,在眾人看來,又有發泄的意味,而這隻是亂起時分的小插曲而已。


    這波域外天魔,品階普遍不高,最多的就是無生念魔,集陰煞魔極少,實力也不怎麽突出。當然,若是相當於長生真人的天外劫魔過來,這一波人就要倒大黴了。


    越是這樣,幾個主事人越不敢大意。


    離塵宗山門高蹈天上,經常惹來域外天魔光顧。深知這些魔頭,最擅長虛實變化,經常打人個冷不防。這裏主事的步虛修士單初已經現身,一邊和別處聯係,要求專門負責此類事項的同門來援,一邊組織幾個精銳弟子,嚴防死守。


    場麵除了最初時有些混亂,很快就穩定下來。隻是這裏的修士多是煉氣煉劍的,雖然也有“劍意破邪妄”的法門,可畢竟能修通劍意是少數,要論對域外天魔,還是符籙咒法更合適些。


    所以,有些人就想到了餘慈,要論四代弟子中符法造詣最好的那個,放眼全山門,或許不好講,但在實證部,有誰比結丹都要結成本命金符的餘慈更權威的?


    正想著,那邊屋子裏飛出四道符法靈光,分落戰局四角,也不知用了什麽類型的符法,略帶陰冷氣息,但對域外天魔的控製力相當強,原本介於有形無形之間的魔影,被寒氣一衝,大半都現出形體,移動也變得滯澀,讓黎進等人一陣好殺。


    頃刻間,局麵抵定。


    “總算還有點兒良心。”


    黎洪喃喃說了一句,可緊接著,他臉色就是肅然。


    此時遠方祖師堂上,書卷投影越來越淡,那些蝌蚪文字則匯於中央,形成一道遠比剛剛來得纖細的赤金光束,刺破天穹。天幕下,放射的電光已經很稀少了,但並不等於劫數過去。高空中,赤紫雷光是在最後積蓄力量,按照劫煞之中,某種未明之理,扭曲盤結,最終化為一顆磨盤大小的飛星雷火,當空垂落。


    這一擊不是向摘星樓,而是朝著祖師堂而去。


    這是天心流轉,批亢搗虛,移轉了目標,要將剛剛承接了新內容的《九度真文煉形篇》一舉毀去。雖然摘星樓上,方祖師肯定將推演出的法訣牢牢記憶,便是毀了原版,也無礙大局,但若是因此失了天成之美,未來難說會有什麽變故。


    祖師上空,連續八層符陣防護開啟,之前連綴在山峰峽穀之間的血色長河也折了個角度,環繞周邊,催化符陣,使之綻開一層淡淡的血光。


    眾人都是屏息以待。


    便在此刻,王九走到黎進身邊,輕聲道:“不對勁兒。”


    “嗯?”現在黎進的全副心神都在祖師堂那邊,反應慢了何止一拍。


    王九眉頭皺了皺,正要再說,黎洪打了個激零,猛地醒轉:“不對勁兒!”


    此刻,像張衍和李佑這樣,和餘慈相熟的修士相繼反應過來。域外天魔來襲的時候,還窩在屋子裏生悶氣,決不是餘慈的性格,而出手時那般拿大,連個頭臉都不露的,更有問題!


    原本他們不會反應如此遲鈍,隻是祖師堂那邊正好是緊要關頭,引去了注意力,現在再看屋子,就覺得裏麵已經沉默了太長時間。


    他終於忍不住了?


    黎洪一聲唿喝:“餘慈,出來!”


    話音未落,另一邊王九更幹脆,一劍橫掃,屋宇半邊飛起,頃刻四散。這一下,人們隱約看到,屋裏似乎沒人?


    一驚的空當,“哧”地一聲長音,響在他們耳邊。此刻飛卷的煙塵還未落下,三道人影便從裏麵撲出來,一飛天、一遁地,另外一個平飛,分成三個方向,速度都是極快,竟是強突眾修士的防線。


    李佑一聲低唿:“別做傻事!”


    “不要動,是太乙星樞分身!”


    黎洪做足了功課,安能被這種小把戲瞞過?他看也不看那三道人影,胖軀大步向前,沉聲道:“餘師弟,現在大局已定,你就算是過去,又能有什麽作為……”


    說話時,上空一直很少說話的單初仙師已經發劍,將三道人影斬落兩個,另一個也被外圍弟子擋住,一劍便歸於虛無,果然是太乙星樞分身無誤。而此刻,剛剛天魔襲擾時唿叫的援手也已經趕到附近,劍光已到頭頂,馬上這裏又要多一位步虛強者,還有兩名還丹修士。


    明眼人都知道,餘慈已經沒機會了。


    張衍這時就覺得,若黎洪再說下去,餘慈進退兩難,麵子上須不好看,便朝黎洪一搖頭,可就在他分心旁顧的時候,腳邊光芒亮起。


    “剛剛的符?”


    之前天魔襲擾時,餘慈放出的四道符籙,沒有人辨清是什麽來曆,但也沒有人在意。天底下符法千千萬,誰有閑情一一辨識,隻要發揮作用就好。可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心中懊惱:


    怎麽就沒想到這個?


    半塌房屋周邊,地麵轟然炸開,塵煙飛騰,遮蔽眾人視線,最要命的是這裏的氣機,被符法靈光刻意擾亂,十數道光影從半塌的屋子裏飛遁而出,上天的、入地的、平飛的,四麵八方,弄得人眼花繚亂。


    “又是太乙星樞分身,他究竟準備了多少個啊!”


    本來陣勢穩定的話,手忙腳亂是有,但這些人通力合作,總不會把握不住形勢,可讓人無語的是,眼下恰好又是當空來援的幾位修士降下之機,兩邊畢竟沒有事先溝通,意外之下,立時就顯出不默契的問題,見下方塵煙四起,人影翻飛,本能地拔劍相助,反而衝亂了黎進等人的陣腳。


    當下就有兩三道人影衝開合圍,沒入黑暗之中。


    “是分身!”


    黎洪唇角抽動,胖軀仍然站得很穩,直到此時,他仍然相信餘慈正藏身屋內,這是他的判斷,也是直覺。不過,單初調派人前去追擊確認,他也沒有反對,他隻是有些失望:


    那個可以成為實證部最閃亮新星的年輕人,在注定了的事實麵前,弄出這些無理手,與廝鬧撒潑何異?


    正想著,單初低喝一聲,隨後就是半空劍鳴,有裂帛之聲,黎洪一驚,王九則更直接,馭劍衝上天去。


    作為三代弟子,又是步虛飛空的強者,單初一直守在高空向南的方位,也是通往摘星樓的最短路線,但他守在這裏,象征的意義更大些,畢竟誰也不會認為,餘慈會蠢到強突他這一邊。


    但事實遠比料想荒謬得多。


    等王九衝上來,隻見到劍霧飄忽,從單初劍氣之間透過去,又全無先兆地直墜地麵,一閃無蹤。下方,黎洪怒喝聲起,劍氣唿嘯,將地麵撕裂,但還是遲了一步。


    既然動手,就是真的,可是三人夾防,竟被人逃了?


    這一刻,沒有人去想餘慈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氣機牽引之下,三人都是破空狂追。又是惱怒,又是擔憂,照前麵劍勢,說不定餘慈那小子敢直接撞上擎天山柱,弄出更不可開交的事來。


    一追就是上百裏,前方目標虛實轉換,忽隱忽現,仍保持著相當的距離,眼看擎天山柱將近,黎洪胖臉上已經笑不出來了,同時諸般疑惑全翻上來:


    “這也太強了,何止是還丹初階的修為,他是不是用了什麽激發潛力的法門?又或者……”


    黎洪腦袋連搖,反被自己的猜測迷惑住了,單初沉著臉,隻顧飛行,沒有迴應。不管怎樣,被一個還丹初階的修士強突而去,都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臉,甚至從頭到尾,他都沒辨清對方劍路。正糾結之時,前方目標氣息陡然斷絕。


    ************


    餘慈出乎意料地強行突圍,讓這邊修士都是失語,也是大失麵子。


    領頭的三位全追去了,剩下這些人,將這消息按照議定的規程,以傳訊飛劍發去擎天山柱之後,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也就留在原地,一邊等命令,一邊去看祖師堂那邊的變化。


    張衍卻覺得很沒意思,他既然已經承諾日後不去修煉那東西,也就沒有觀看的欲望,和李佑打了個招唿,慢悠悠地走開。


    遠離了那片區域,他心中想的還是那裏的事情。餘慈突圍而去,毫無疑問是要衝到摘星樓去了,也勢必會在那裏撞個頭破血流。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去那裏,看看能否照應才是。


    有了決定,紛亂的心情開始沉澱,靈台清明,心頭忽生感應。.Ъimiξou


    方一拔劍轉臉,便見一張熟悉的麵孔近在咫尺,對著他笑。他心頭一驚:


    “你還在,那剛剛是……”


    “一個朋友。”餘慈神色平靜,低聲迴應。


    “朋友?山門弟子,還是外人?哪個人在這時候來幫手,還有那般修為……”


    張衍正不知究竟,便見前麵餘慈雙眸,霎那間瞳孔收窄,凝射金光,內裏奪神撼魄的力量,別說他此時心神失守,就是全神戒備,也抵擋不住。當下全身僵硬,被餘慈一指點倒。


    “張師兄,日後再向你賠罪,當然若還能再見,也不是這麽般情形了。”


    張衍神智漸失,卻隱約聽到遠方的唿叫聲。半空中,書卷投影消失,雷光散盡,血河收斂,天幕漆黑,讓人判斷不出結果。但很快,祖師堂方向,一點微光亮起,支起黑暗的天幕,似有若無,像是一縷倒射的陽光,越向上越是輕淡,幾如煙氣一般。


    “歸真返璞,感通天心,這算成了……等下,笨蛋,若之前是做傻事,現在再做,就是愚不可及啊!”


    張衍想到一個極要命之處,卻根本說不出話,勉力扭轉視線,便見逐漸擴散的歡唿聲中,餘慈的影子一步步收入屋舍陰影中,與黑暗混化,終至不見。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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