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的性格就是這樣,“我輸了”這三個字,從他嘴裏出來,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兒重量。但就算如此,以他還丹修士的身份,仍然讓旁觀者們一時失聲。


    包括某些早有準備的家夥。


    “過火了,過火了呀!”


    “呃,這應該不是咱們想要的……”


    高空中,李佑和洪千秋都看到對方無奈的表情。是的,他們兩個就是始作俑者。


    要說兩人完全是出於善意。按照實證部“奪牌”規矩,手中有“祭劍牌”的修士,對其他人“奪牌”的挑戰不能拒絕,隻是時間可以在情況允許的範圍內微調。


    這本來是一個鼓勵內部競爭,提升修士實戰能力的妙招,但正因為是在“內部”,餘慈那種出鞘就見血的使劍方式,實在不怎麽安全。若是高頻率地戰鬥,說不定就會在一連串交手中,出個什麽事故,惹來麻煩。所以,他們輾轉找到了張衍。


    整個離塵宗山門,大概也隻有這位,既符合條件,又不會計較身份、或是“劍園”本身的誘惑之類——隻要能夠投其所好就行。


    原本的計劃是,在半放水的情況下,張衍和餘慈來上一段“惺惺相惜”的戲碼,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明顯放水”,但不要分出勝負,這樣就有理由將二人間的戰鬥名正言順地持續下去,有張衍這個擋箭牌,想來主動上門挑戰的人物會少許多。順利的話,甚至可以拉來張衍當陪練,想來會對餘慈的劍術會是一種新的磨礪。


    這個計劃說來挺美好,其實李佑和洪千秋並沒有怎麽費心思,也沒這個必要。張衍已不是當年的張衍,但二人都相信此人操控局麵的能力,控製一個通神修為的師弟,營造氛圍,絕不是問題。


    但意外就是意外,它總是在人們忽略它時,跳出做鬼臉兒。


    “弄巧成拙了,現在怎麽辦?”洪千秋用指責的眼神看向同夥,這個異想天開的主意,歸根結底,是由李佑想出來的。


    李佑又能怎麽辦,他撓撓頭,末了隻能毫無建樹地迴答:“迴頭問問張師兄,這是怎麽搞的……”


    他有些埋怨,從某種意義上說,張衍辜負了他們的“信任”,甚至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了。別妄想一次“勝利”會嚇退實證部的修士們,更別說這場“勝利”的帶著濃重的不合情理的荒謬,怎麽看怎麽有貓膩。


    長年生活在這個圈子裏,人們會首先明白一件事:要確認某件事情,最簡單也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自己去嚐試一迴!可以想象,從今夜起,聽到這個消息,卻又不甘寂寞的人們,會把雪片似的挑戰書投到餘慈居住的精舍裏去——實證部向來是鼓勵這種情形出現的!


    “不會來個血流成河吧?”


    洪千秋多少有點兒開玩笑的意思,但想想餘慈一以貫之的劍勢,誰也不敢保證類似的情形不會出現。畢竟,餘慈的劍勢淩厲至乎偏激,這種“殺道之劍”,


    “要不,我迴去問問夢師妹?”


    餘慈的事兒,當然找夢微最適合、可想到自己拙劣的主意造成的惡果,還有請出張衍的過程中,那些“不可避免”的犯戒行徑,李佑就打心眼兒裏發怵……不過很快,他就不必為這件事兒苦惱了。


    “李師兄是要與我商量餘師弟的事嗎?”


    夢微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就在二人身後響起,洪、李二人齊齊嚇了一跳,猛迴頭,果然見到夢微正微蹙著眉頭,立在虛空中,在她旁邊,擠眉弄眼的胖子,不是黎道士又是誰來?


    黎道士這迴充當是車夫的角色,夢微傷勢未愈,難以自行馭劍飛行。也就是他的燕澤劍,馭使起來,聲勢可大可小,變化由心,才能瞞過洪、李二人的感知。


    說起來,洪千秋和黎洪比夢微要大上幾十歲,在凡人中,已經是一兩輩的差距,可是真麵對這位戒律部的後起之秀,他們還是要小心應對,畢竟,整個宗門內,能當麵指斥老祖宗行事之非的,近千年來,也隻有女修一人而已。


    對此,他們都抱有最起碼的敬意。


    李佑則更不用說,見夢微現身,好懸差點兒從天上掉下去,平日的活潑笑謔一發地飛去九霄雲外,隻能尷尬笑道:“夢師妹也來看這場賭鬥?”


    “遲了一步。”


    夢微簡單迴應,旋又淡淡道:“洪師兄和李師兄倒走得挺快。”


    以女修的性格,說出這種含諷帶刺的話,隻能證明她確實非常不滿。


    但最終夢微也沒有再說出處置一類的話,她遙望山壁上仍是眾人目光焦點的餘慈,輕聲道:“餘師弟長年漂泊在外,又自有機緣,劍中殺意易發難收,不適合同門切磋。早先我也沒想到這點,但事態發展至此,必需要冷卻一段時間。黎師兄……”


    她轉臉去看黎洪。這裏若真論地位,其實是以黎洪為長,此人身為實證部四代弟子中第二號人物,外表和氣憨厚,其實心思淵深,鋒芒內斂,平日裏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又是人脈寬廣,在實證部辦事,這一位是很難繞過去的。


    黎道士卻沒有正麵迴應,而是搖頭歎氣,對洪、李二人道:“阿衍還是那副脾氣,枉費俺花心思贏了他那麵祭劍牌過來……哎,你們兩個,可別著惱,頂多以後還個人情給你們。”


    這倒好,黎道士不打自招,一下子成了“共犯”,讓夢微也哭笑不得。這時,胖子才撓著下巴說道:


    “夢師妹的意思俺明白。一方麵,以後餘師弟與別人的比試,咱們會特別小心,免遭意外;另一方麵,夢師妹,餘師弟到山門是進修來著,就算現在許多長輩不在家中,但該有的還是要有,這種野路子的劍術實用不假,正宗的運劍法門,也要接觸一下才好。”


    夢微一怔,旋即明白:“黎師兄說得是,宗門雖不是劍修門派,但所藏劍典甚豐,餘師弟確實應該搏采眾家之長,也在理論上加以完善。”


    “夢師妹說的是,俺們實證部也不會虧待宗門有功之臣。這樣,我和老洪、阿佑三人提名,為餘師弟爭取一下這個月的‘法天秘界’的名額,讓他也讀讀書,靜靜心,養精蓄銳,以備劍園之旅,如何?”


    “黎師兄費心了。”夢微躬身一禮,以示感謝。


    李佑聽他們交流意見,心中讚同之餘,也不免腹誹:“野路子……半山蜃樓都是野路子,那我的‘無定火’算什麽?雜耍麽?”


    帶著這個荒謬的想法,他搖頭一笑,也望向那邊。


    正與張衍低聲交談的餘慈仍不知道,這邊正有人為他絞盡腦汁兒安排: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他還是個讓人不省心的主兒呢?


    ************


    餘慈背靠石壁,用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倚坐在地上,半封閉的空間裏,隻有頭頂那幾個圓形的孔穴透進外界的天光,使此地不顯得那麽陰森。


    他也沒有刻意地運轉心法,但一唿一吸之間,外界靈氣醇厚如酒,自他全身各處毛孔滲透進來,天然運轉,自成體係,時間長了,便有一種醺醺然的感受,令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已經進來半個月了,餘慈還是忍不住感歎:在靈脈地穴修行,原來是這麽有效的!


    這裏就是法天秘界,是萬法精舍之中,二十二個最適合修行閉關的靈脈地穴之一。即使排名靠後,但其靈氣之精純充沛,仍比山門已經相當優異的外部環境要強出幾個檔次。


    在絕壁城時,餘慈也曾參觀過那些曾屬於白日府的修行秘地,同要是建在靈脈地穴之上,但其效用,比之外麵離塵宗山門的空氣尚有不足,更不用說此地!無怪乎當初金煥挖空心思,也要把自家子弟往山門裏送。且不論人脈關係上的作用,單隻是這些修行資源,就遠遠超出外人的想象!


    餘慈這次入洞,期限四十天,如今剛過去小半,已覺得自家修為又精進一層,通神境界的底子打得愈發牢固,真不知若在此占上個一年半載,又會是什麽模樣。


    他微微一笑,拿起身邊半開的書卷,借著些微天光,慢慢研讀上麵的文字。


    “玄元根本氣法”的優點之一,就在於心象成就之後,一切身心修行,都是自發運轉,合乎天然,餘慈要做的,僅僅是根據自身的修為進度,對心象進行微調,如此每天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拿出來充實自己。


    他手中這卷《入化劍經通論》,洋洋灑灑近百萬字,便是精讀鑽研,半月下來也讀了大半,偏偏還不曾誤了修行,換了旁人,也隻有羨慕的份兒了。


    讀到書卷上“神以明之,意以用之”這段的時候,餘慈正結合自身經曆,靜心體悟,靜室中忽傳來一聲冷哼:


    “今天俺們兄弟,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


    遲遲遲,真遲……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問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減肥專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減肥專家並收藏問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