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慈漫步在雪後山林中,清冷的空氣拂麵而過,胸腔內卻是火熱,且正將熱力源源不斷地輸往全身各處,讓他在寒冬的早晨也興奮著,臉頰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全無冷意。


    伸出手,用力合握。雖然內裏空無一物,餘慈卻覺得收獲滿滿。


    解良昨夜便告辭,直接前往天裂穀一線,但在臨走前,他再次確認了:當餘慈掌握貫氣法後,便有資格到他那裏學習《玄元根本氣法》,得傳正宗玄門先天煉氣術。


    以解良的性格,這就是一個承諾,並不會因為於舟老道的那些設計而變更。


    餘慈深吸數口涼氣,讓自己火熱的情緒降溫。可以說,現在他和長生術隻隔一道窗戶紙了,卻絕不能認為這層紙可以輕易捅破。他雖然不認同老道的某些理論,不過有一點,他是非常注意:


    長生從無想象,隻有踐行一途。


    雖然希望在前,但餘慈還必須先落腳到現實中,直視眼前的困難。


    貫氣法!要想獲得那《玄元根本氣法》,還是要先過貫氣法這一關。


    昨天在顯德殿,他也看到了。滿殿外室弟子和掛單道士,其中不乏修行二三十年,陰神有成的高手,但當場嚐試時,卻沒有一個能做到解良提出的標準。


    餘慈也試了一迴,第一遍清心咒當然沒問題,但第二遍剛一起筆,神意元氣就與符籙的附靈迴路產生衝突,符毀氣散,直接嚐試貫氣法,就是這麽個結果。


    昨天解良走後,他也好好地考慮了一下,該如何下手。


    苦思之後,他的思路卻是跳開了貫氣法本身,從另一個角度切進來:他在想,《玄元根本氣法》是解良自創的法門,必須帶有其強烈的個人特色。所以今早上,餘慈特意去求見於舟,請教有關解良的性情,包括昨晚聽到的所謂“四部法門”之類的信息,隻覺得大有收獲。


    在離塵宗,有一部根本典籍,名為《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也就是餘慈在同德堂所見的“無量諸法”中的第一位。


    這部經文博大精深,諸多觀經者,因為機緣、性情、心智等因素的差別,對經文的理解也有差異,隨著時間流逝和傳承的延伸,慢慢地,雖是修煉同一部經籍,但宗門已經形成了幾路不同的修行方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所謂“四部法門”。


    道德、學理、戒律、實證。


    其實,以上四者,在漫長的歲月演化中,已經不再隻是基於經籍理論的修行方式,而是四個相對獨立的,具有完整體係、鮮明特色的長生理念。


    道德部,得道之“原”。其盡覽天地人心,遵自然之法,循人心之規,完滿而至超凡脫俗。追求的是最本初、最樸素的道德真解。


    學理部,得道之“純”。其追索天地自然、萬物人心中最純粹之理,斬卻一切物形綴飾,隻取“理”之一物,視之為道之終極。


    戒律部,得道之“正”。從最小處入手,從眼前處入手,不追求那些縹緲的理念,隻以清規戒律為綱,一步一腳印,使人在不斷完善中,契合大道。


    實證部,得道之“威”。走的是以力證道的路子,不管前方什麽艱難險阻,隻以一身修為攻堅克難,一種境界一種力量,簡單明了,勇猛精進。


    這“四部法門”,倒也不是完全涇渭分明,宗門修士完全可以兼通多門;但也不是一團和氣,中間常有非常激烈的理念衝突。


    解良就是最好的例子,以戒律入門,後兼通道德、學理兩部,今日已是“學理部”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他偏偏就對實證部“以力證道”的路子看不過眼,認為舍本逐末,已經半步入了魔道。


    且不論這些複雜的長生理念,單從解良身上來說,以他的性子和言論,顯然是對實證部的“以力證道”很不讚同的,那麽,無論是《玄元根本氣法》還是作為基礎的貫氣法,便不應該是隻出死力就能完成的功課。


    如果這時候還想著畫符千遍,其義自現,那便是最愚蠢的辦法了。


    所以,餘慈將重點放在了感應和領悟之上。


    此時心有定論,澄靜心意後,探手一道清心咒書就,並不激發,也不嚐試貫氣法,而是就放在手心裏打轉,維持著它似發未發的狀態,借此感受著其中神意元氣引動天地之力後的轉折流向。


    這種細微玄妙的感應並非一日之功,餘慈也不著急,把玩著靈符,一路緩行,在山林中繞圈兒散心。


    走到一處視野相對開闊之地,隻見細雪鋪了淺淺一層,日光下晶瑩無瑕,甚是可愛,便在此找了處石頭坐下,稍一調息,取出了《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


    經由昨夜那一迴,餘慈對此符書已經是刮目相看,能獲得解良和於舟認同的東西,無疑比他原本認為的更有價值,他自然想從上麵獲取靈感。


    攤開經文絲帛,餘慈從經文第一句看起,想通讀一遍總綱,看能否有收獲。


    可剛讀幾句,頭頂上有鳥在叫。


    鳥叫也沒什麽,餘慈自認為定力還是不錯的,可是這急促尖銳的聲音聽起來,卻滿是不善的味道。


    自從悟得神魂感應之術,他對這些微妙信息的把握陡然上了一個台階。此時抬頭去看,隻見樹上正立著一隻極尋常的山雀,尾翎細長,此時正瞪著他叫喚。可一見他抬頭,又似受了驚嚇,樸愣愣飛走了。


    “莫名其妙。”


    餘慈被打斷用功,頗有不悅,另外他還覺得這鳥有些古怪——純粹是一種感覺,似乎是鳥兒所過之處,周圍天地一種不太協調的信息為他所捕捉,但要他說出是如何不協調,也比較困難。


    這是鑽研過程中一個小小的插曲。山林清幽,餘慈很快定下心,閱讀符書,渾不知時光流逝。他將總綱細讀一遍,又摘字斷句,仔細品味,感覺有些收獲,這才意猶未盡地掩卷起身,此時已是日上中天。


    看著到了飯點,餘慈往迴走。此時他手裏轉動的清心咒已不知換了幾迴,轉得熟了,那神意元氣流動的軌跡倒似印在他手心裏一樣。


    可是,這還缺點兒什麽。


    清晰深刻,從某一個方麵來說,也是一種思維上的窠臼。同樣是畫符,解良可以在符符疊加,直至無窮,而他們這些後輩,卻一次次失敗,這裏麵必然有不同之處。


    餘慈現在要找的,就是和以前不一樣的感覺。


    正想著,餘慈又聽到了熟悉的鳥鳴聲。


    便在此時,餘慈有所感應。視線透過林木間隙,見裏麵隱約有個人影,玄服道冠,漆黑一色,在雪地中頗為顯眼。那人一身打扮都是最正統的道士服飾,身形清瘦,在寬袍遮掩下,一時辨不清男女,而之前那隻對他頗為不善的鳥兒,此時卻撲扇著翅膀,隨著那人伸出的手指,上上下下,玩得很是開心。


    且不說這差別待遇,那在相對狹窄的空間內,隨起隨停的高難度動作,也是一隻普通山雀能做出來的?


    正奇怪時,那邊的道士收迴手,山雀沒了目標,有些不甘地叫喚兩聲,振翅高飛。這時,恰有一群喜鵲躍飛在空中,那山雀迎頭撞過去,空氣似乎波動一記,餘慈眼前一花,眼中哪還有山雀,隻有一群白腹黑羽的喜鵲從頭上飛過,那隻山雀像是憑空消失了,又或者……


    變成了喜鵲中的一員?


    “水相鳥!”


    餘慈低唿一聲,有些驚訝。他也算是見識過這種珍奇鳥類的幻術手段,此刻一眼就認了出來。


    聽他的唿聲,林中那人扭頭,因為林木遮掩的角度問題,餘慈還看不太清那位的相貌,隻覺得止心觀中似乎並無此人,不過一位能在雪林中逗弄鳥兒的人物,應該頗好打交道,便衝那邊點頭一笑。那位道士似乎也笑了下,隨後緩步向這邊走過來。


    餘慈幹脆停身,準備與此人聊幾句,哪知這邊剛停下,側後方便有人叫喚:


    “餘慈,站著!”


    話聲很不客氣,餘慈倒是聽出來人是誰,他不動聲色,先朝那位正走過來的道士頷首以表歉意,隨後轉身,直麵後方趕過來的兩個年輕人。


    轉身的一刹那,餘慈眼角餘光恰好對上了林中道士的眼睛,感覺中幽深清澈,非常地秀氣。


    那道士似乎有旁觀之心,也停下身形,繼續留在林中。


    此時,兩個年輕人已趕到了近前。


    “餘慈,你做的好事!”


    看著金川大公子明明心緒不平,卻還要故作矜持、保持氣度的模樣,餘慈不免好笑。倒是一旁的匡言啟比金川年齡稍大,為人也較穩重,心思倒是藏得比較深。


    大概在這期間,他們收到了某些消息,止心觀裏眼線密布的情況,似乎還真的比較嚴重。


    今早上,餘慈在向於舟請教完解良和四部法門之事後,倒是順便弄明白了這兩個白日府的後起之秀,為何從離塵宗山門到了這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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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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