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橋慎一過來拜訪一次,正好被酒井政利抓壯丁,問東問西。


    不過,他倒是一點也不介意被這個老牌製作人給牽著鼻子走——或者應該說,這正是他默許的結果。


    在默許的範圍之內,和酒井政利借著討論撲街演歌歌手、即將出道的偶像,交換意見的同時,對各自的行事作風相互了解一下。


    現在屬於談論正題之前的“試探”環節。


    酒井政利這個人也有意思,不是那種一本正經坐在那裏就事論事聊天的人,倒有點東一句西一句的,想起什麽就是什麽。


    岩橋慎一心裏有底,於是安穩等著酒井政利去翻翻找找。接過他遞過來的這張紙,紙上亂七八糟列出來了許多個名字。


    都春美、岸洋子、八代亞紀……知名的女性歌謠演歌歌手的名字被寫在紙上,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看上去就頗為端莊古典的女性名字,諸如清子、雅子之類。


    “都是有代表性的演歌歌手。”


    岩橋慎一目光落到“八代亞紀”的名字上,隨口一提,“八代亞紀桑作為爵士歌手也相當了得。”


    “八代桑是流行音樂的集大成者。”


    酒井政利稱讚了一句演歌界的六邊形戰士八代亞紀,隨著岩橋慎一的話,隨手一指石川小百合,“小百合還是horipro三人娘之一。”


    horipro三人娘分別是山口百惠、森昌子、石川小百合。


    三個人同時作為偶像出道,中途轉型去唱演歌的石川小百合如今正活躍,另外兩位偶像則已經結婚引退。


    酒井政利是山口百惠的製作人,跟horipro另外的二人娘也頗為熟悉。


    “我替森進一桑當經紀人時,見過昌子桑幾次。”至於山口百惠,要見她實在難得很。除非給她的兩個兒子當老師,或是成了三浦友和的知心好友,不然估計進不了她的家門。


    酒井政利隨口說了一句,“昌子醬現在還和百惠有來往,她們兩個是差不多的人。跟小百合就不是一路人。”


    山口百惠和森昌子或向往、或選擇的都是結婚引退,迴歸家庭。石川小百合則恰好相反,為了躲開結婚就引退的路,特意選擇了嫁給自己的經紀人。


    結果,嫁過去以後跟婆家關係緊張,原先衝著能繼續唱歌才嫁的丈夫,也改主意勸她迴家相夫教子。分居了一陣,今年一進平成,二月份,石川小百合快刀斬亂麻,宣布離婚。


    不僅爽快離婚,還落落大方的自我調侃,說自己是“進入平成年間第一個離婚的名人”,這樣的做派,相當的灑脫。


    而且,這樣的石川小百合,不僅不安於當個家庭主婦,還趁著泡沫時代的風,投資卡拉ok公司大賺特賺。


    雖然沒見過她,但聽說她的事跡,岩橋慎一心中先對她有了個頭腦清晰、冷靜的印象。


    “小百合的人生經曆現在夠豐富的了。演歌是苦中迴甘的音樂,對演歌歌手來說,經曆豐富是好事,結婚離婚,能讓她更上一層樓。”


    酒井政利說起來,“從前的歌謠、演歌歌手們,多有在酒吧之類的地方賣唱、看遍世情的經曆,但今時今日,生計所迫去賣唱、而後被到店裏去的音樂製作人相中,這種事幾乎不會再發生了。”


    酒井政利談及演歌的這番話,讓岩橋慎一若有所思。


    演歌苦中迴甘,所以人生經曆豐富的歌手唱起來有味道。


    相反的則是對偶像的選拔,對偶像的基本要求是純潔,所以要求偶像在被發掘的時候是白紙一張。一張白紙,而後由大人來決定在上麵塗抹什麽。


    “我之前似乎說過,我還沒有經手過藤村那樣的歌手。”


    酒井政利又提起村勢真奈美,“岩橋君能看得出來嗎?藤村有個七歲的女兒。”


    “啊。”


    岩橋慎一是真沒看出來。


    酒井政利看著他錯愕的神情,頗為滿意,“我知道的時候也嚇了一跳。藤村現在已經二十七歲了,出道之前,一直在秋田縣的地方上當民謠歌手。”


    岩橋慎一得到這個情報,有一絲不解。


    曰本人的地緣情結相當重,東京之外的各地方上,地方電視台會選拔栽培自己的明星,當地人也會帶著自豪感支持。


    來自東京的人氣歌手遠征到某地,剛好跟當地的人氣歌手演出撞期,甚至會出現把東京來的歌手晾到一邊,全力去支持本地歌手的程度。


    許多明星,是先在地方上家喻戶曉,再帶著家鄉父老的支持,上京去打拚。


    岩橋慎一正納悶,秋田雖然是曰本有名的窮鄉僻壤,但村勢真奈美在當地當了那麽久的民謠歌手,現在上了京,出道竟然完全沒有得到家鄉父老的支持?


    酒井政利猜透他的想法,表情流露一絲古怪,“藤村在秋田當地是有些名氣,不過,是有點特別的名氣。”


    特別?


    酒井政利告訴他,“她在秋田的時候,和當地人結婚,生了個女兒,之後離了婚。……離婚的單身媽媽不足為奇,但是,離婚以後,男方想要和她複合,被拒絕就自殺了。”


    “……”


    二十七歲就已經有個七歲的女兒,離了婚的前夫還是複合未果自殺的。她本人在當地多少還算是個名人。


    岩橋慎一幾乎能想象得出,在秋田那種難得有個大新聞的窮鄉僻壤,眾人會如何看待她、看待這樣一件新聞。


    怪不得酒井政利說從來沒經手過這樣的歌手。


    他一時無語。沉默的同時,腦中下意識迴想剛才見過的村勢真奈美的模樣。


    大概是在聽了這件事以後產生的聯想,他再迴想起村勢真奈美,覺得她周身帶著一絲微妙的冷靜。


    “在東京這種地方,殉情自殺是隻要三天就會被掃進垃圾桶裏的雞毛蒜皮。但是在秋田,足夠讓藤村承受來自四方八麵的獵奇目光。”


    酒井政利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男人輕易不會為女人舍棄生命,所以,一旦得知她有這樣的經曆,仿佛連同她這個人都變得神秘莫測、充滿魔性的魅力。”


    岩橋慎一沒有接話,但心裏表示讚同。


    讚同的同時,他將酒井政利的話、“演歌歌手人生經曆豐富更好”的製作信條、以及村勢真奈美的個人經曆給拚到一起,若有所思。


    愣神的一瞬,酒井政利先丟開剛才的話題,說起別的,“還是關於藤村的事,剛好,也想請岩橋君一起看一看。”


    酒井政利指了指那張寫滿了演歌歌手名字的紙,“是關於給她起個新藝名的事。”


    岩橋慎一看著這一堆名字,再想象村勢真奈美的撲街銷量和被送來酒井政利這裏迴鍋製作的情況,心裏有數,“要讓那位藤村桑改個藝名重新出發嗎?”


    “正是如此。”酒井政利迴答。


    對出道失敗了的藝人,重新改個藝名迴鍋,這在業界,算是個標準操作。


    先前還攢下了一點名氣的,留著原來的藝名還有點好處,但對村勢真奈美這種查無此人的歌手,帶著前麵這一兩年的撲街成績,有弊無利。


    重新改名再出發,還能冒充一把新人。


    “演歌歌手起藝名,倒是有幾個固定參考的模式。”


    比如用自己老家的地名當姓,八代亞紀的“八代”,就是老家熊本縣的八代市。


    村勢真奈美是秋田縣的仙北郡出身,不過,在老家的名聲怪怪的,不好用關於老家地名的藝名——主要是用了也帶不來什麽好處。


    “除此之外,也有跟在已經知名的演歌界前輩身後,隨著她們起名字的做法。”


    比如說分別從四個知名演歌歌手的名字裏各取一個字。相比之下,這個做法對村勢真奈美的可行度要更高一些。


    “藝名還是要簡單易寫合適一點,‘村勢真奈美’,說不定不少人看到這個名字,連讀都讀不出來。”


    酒井政利與其是在征求岩橋慎一的意見,不如說是讓他幫忙用一用排除法,把行不通的名字給剔除出去。


    眼前是寫滿了演歌歌手名字的紙,聊的話題是演歌歌手的名字,岩橋慎一正好,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往他計劃當中的那個大型企劃上麵靠攏。


    “企劃專輯?”


    酒井政利一邊組合名字,一邊迴應岩橋慎一的話。


    從演歌歌手跳到偶像,又從偶像再度跳迴演歌歌手,雙方差不多結束了“試探”的環節。岩橋慎一開始提自己的正事,酒井政利也認真聽著。


    “現在剛好是個有趣的階段。”


    岩橋慎一和他說,“演歌被偶像擠占市場,但偶像本身也已經走起了下坡路,緊跟著到來的是樂隊潮。”


    “樂隊潮正是岩橋君引領的。”酒井政利一笑,又拚出來個名字,“橘香織裏……”自己先搖頭,“索尼現在正有個比藤村稍晚一點出道的‘香西香’呢。”


    香織裏和“香”,都讀作“kaori”。


    撞名字不是不可以,但是,可以跟幾十年前的老前輩撞,不能跟後輩撞。


    “偶像的鋒芒雖然弱了,但仍是業界強勁的力量。即使演歌的市場份額被再度擠占,也還是主流的音樂形式。樂隊盡管來勢洶洶,卻也做不到獨攬江山。”


    岩橋慎一隻當沒聽到“香西香”,自己說自己的。


    “是這樣。”酒井政利點頭,“換作戰國時代,正好是大亂鬥的時候。”甚至還一本正經的想了想應該對應哪幾個勢力。


    隻要能忍得了他這個跳脫的、不著調的作風,那麽就萬事大吉。


    “這個階段,世代交替沒有停止,但舊有的風格仍舊受眾廣闊。”岩橋慎一說明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多少萌生了想要將這三者串到一起的想法。”


    他順手把筒美京平這麵虎皮拉出來當大旗,“會有這樣的想法,靈感來源是過去拜訪筒美京平桑時,京平桑提到,‘各種各樣的音樂形式,都有完美融合的時候’。”


    “唔。”


    酒井政利正要再問岩橋慎一備選的另一個名字怎麽樣。話到嘴邊,聽到這番話,咽了迴去。


    “所以,是要製作‘完美融合’的一張專輯?”酒井政利開始對這張企劃專輯感興趣。


    “準確來說,是在假設要製作一張完成度很高、富有整體性的專輯的前提下,去考慮要如何來合作、如何來編排。”岩橋慎一道。


    要做成多方合作的大型企劃,不能隻靠著一股勁頭兒,而是要先考慮大局,之後再在這個基礎上添磚加瓦。


    所以,岩橋慎一幹脆就先準備做一張專輯的企劃。隻不過,把本來應該內部解決的選曲會,變成對外的協商。


    如果不考慮整體性,這種戰線和時間線必定會拉得很長的企劃,極容易在中途出問題,或者幹脆缺乏後勁草草收場。


    雖然是要想方設法串連起各路人馬,但絕不是東一下西一下,找到一家算一家,而是在有了目標的前提下,再去跟合適的對象接洽。


    正因為如此,才需要酒井政利這種吃百家飯的製作人幫忙。


    “樂隊和偶像合作有先例,偶像和演歌合作我也見過。……不過,串到一條線上,會是什麽效果,還真的想不出來。”


    酒井政利提起來,“岩橋君,接下來若是有什麽新動向,能再詳細的跟我說一說嗎?”


    “這個自然。”岩橋慎一答應。


    酒井政利點點頭,手裏的筆指向紙上的一個名字,“藤圭子……藤村的名字裏也有個‘藤’。”


    接下來,岩橋慎一又陪著酒井政利組合藝名,拚出了“橘雅子”“藤彩子”等幾個名字。


    一邊給村勢真奈美起新的藝名,一邊聊著關於那個企劃專輯的事。


    藝名起了好幾個,隻等著拿到會議上去做最後的決定。而另一邊,企劃專輯也越聊越投機。


    ……


    藤圭子走紅於七十年代,是以唱“怨歌”出名的女歌手。


    她的歌曲風格頗為陰暗,本人的個性也不開朗,和演歌歌手前川清閃婚閃離,之後又嫁給了音樂製作人宇多田照實,移居米國,並且共同養育了一個女兒。


    宇多田照實名為音樂製作人,其實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作品,其人最大的名氣和成就,就是娶了當年的怨歌女王藤圭子。


    在移居米國以後,今年,宇多田照實帶著妻子和女兒,暫時迴了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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