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候出了錄音室,哪兒也沒去,到傳達室借了部電話,往隔壁廣播藝術團打——說是隔壁,肯定不是院連著院,街對著街。


    就那麽個意思。


    電話轉了兩次,才轉到要找的人手裏,“老候?”


    “你們揚琴班那個刺頭兒,最近老實了嗎?”老候沒等那邊迴話,先說,“要是還不老實,就叫她下了班上我這兒來,我找她有點事。”


    “你不是要調那個教人家吧?”


    老候的語氣還真不是開玩笑,“有那個意思。”


    下午下了班,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在辦公室門口探過來探過去,活像農場裏不老實的地鼠,讓人想拿皮錘錘她一下。


    國人說一個人是“刺頭”的時候,是說這人刁鑽愛找事,王小芳這個刺頭的外號,則源於她的一次“壯舉”。


    這姑娘爹媽都在津城歌舞團上班,跟這個時代大部分的劇團子女一樣,從小學門樂器當吃飯的手藝,大了進津城歌舞團端鐵飯碗,後來又考進廣播藝術團。


    這年頭,老子英雄孩子未必是好漢,可老子是正式工,孩子肯定有鐵飯碗。


    物質豐富外加不愁工作,從事的又是文藝工作,王小芳也接觸到搖滾樂,業餘裏開始學打鼓,越學叛逆的小火苗越旺。


    王小芳爹媽說她敲架子鼓沒女孩子樣子,好家夥,轉身就去把一頭長發給剪了,剪得比團裏小夥子還短。這下,不學架子鼓也沒女孩子樣子了。


    這年頭,叛逆小夥留長發,叛逆姑娘剪短發。總而言之先拿頭發出出氣,別的再說。


    正好調令過來,王小芳頂著這個毛刺頭去了廣播藝術團報道,順便喜提“刺頭”外號。


    後來,廣播藝術團的同事們驚覺,話不能亂說,外號不能亂叫,名字是最短的咒語。刺頭叫著叫著,王小芳不光發型刺,別的事上也刺起來了。


    王小芳探頭探腦完了,咚咚咚敲三下門。


    “請進!”


    王小芳推門進去,辦公室裏隻有個留絡腮胡戴大眼鏡的男的,本來低著頭看書,聽到她進來,抬起頭,打量了她一眼。


    “老師好!”王小芳試探著和他打招唿。


    “你好。”老候點點頭。


    相互打完招唿,老候招唿王小芳坐,開始聊。王小芳開始還拘束,一聊起搖滾樂,勁頭兒上來了。


    “我聽過披頭士、滾石、保羅西蒙……還聽過曰本的alie。”


    “你還聽過alie?”老候扶了扶眼鏡。


    “有支叫阿裏斯的,專門翻唱曰本歌的樂隊,我跟他們玩得熟,從他們那聽來的。”王小芳眉毛輕輕一揚,不自覺地露出個有點得意的表情來。


    這年頭,京城組樂隊的,最缺的就是鼓手。王小芳會敲架子鼓,這讓她在那幫搞樂隊的人裏玩得很開。好幾支樂隊都盯著她,想拉她下水,她有點心動,不過還沒想好去誰的樂隊。


    老候一見這小表情,有點樂。


    王小芳接著往下說,“不光alie,我還知道曰本有個叫offourse的……曰本人真怪,給樂隊起名都起英文名。”


    “好了。”老候趕緊打斷她,提正事,“來了幾個曰本同誌,拿著介紹信過來,說正在東京辦什麽音樂節,到咱們這兒來選幾個唱搖滾的女同誌去唱歌。”


    老候問她,“你要不要去試試?”


    王小芳愣住了。她喜歡搖滾樂不假,可是自己唱,還是去給曰本人唱?


    “行啊!試試就試試!”姑娘還真就沒露過怯。


    ……


    音樂節的大局雖然已經差不多定下了,唯有在邀請的陣容方麵,本土的已經準備就緒,海外陣容裏,ae方麵幫忙和歐美那邊溝通,倒是岩橋慎一特別提到的兔國,完全無從下手。


    至今為止,兔國娛樂市場呈現在外國人眼裏的,就是一片荒漠。岩橋慎一怎麽會提議在這片荒漠裏找尋還沒發芽的種子呢?


    事情卡在這裏,要麽頭鐵繼續下去,要麽直接放棄邀請兔國的歌手。


    簡單模式自然是直接放棄,本身兔國的搖滾毫無影響力,女子搖滾更是聞所未聞,即使邀請到兔國的音樂人登台,也不會給音樂節增加什麽關注度。


    但是,籌謀了一通,放棄顯然不是岩橋慎一的風格。


    要是因為兔國現在沒有拿得出手的搖滾就直接無視掉它,這種做法未免劣質。


    在岩橋慎一看來,兔國搖滾人身上天生戴著枷鎖,那枷鎖是伴隨著兔國搖滾的誕生而來的,這枷鎖不能摘掉,它本身就是兔國搖滾的一部分。


    枷鎖限製了許多東西,但是,戴著枷鎖還要去做搖滾,這件事本身就很搖滾。當兔國的搖滾人跳起舞來的時候,枷鎖碰撞時發出的叮咚聲都能變成伴奏。


    越是在劍下跳舞,就越是跳得好。


    所以,岩橋慎一從來不認為,兔國的搖滾“拿不出手”,反而認為兔國的搖滾有著他們特有的魅力。


    在他的爭取下,渡邊製作出兩人,華納先鋒和ae各出一人,去了趟兔國公幹選人。


    渡邊製作這邊派的是會社中堅,華納先鋒派出去的是去年跟著陳美齡去兔國京城參加了宋慶齡基金會義演的工作人員中島寬。


    陳美齡1976年時,曾因為要出國念大學退出樂壇,大學畢業以後,渡邊製作的人又找到她,把她重新簽了迴來。


    退出樂壇幾年,更新換代這麽快的曰本藝能界,在她迴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她的位置,從這時期起,陳美齡開始在歌手之外,注重起了國際性質的工作,尤其熱衷慈善。越是這樣,反而讓她的人氣迴暖,又翻紅了一下。


    幫她開發出這條路線,她的經紀人金子力功不可沒。然後,功不可沒的經紀人就在去年,把他的歌手給娶迴家當了老婆。


    瞧這窩邊草啃的。


    經紀人娶自己的藝人,這在行業內是大忌,有違職業道德。從外界的感官來說,假如經紀人能和藝人產生超越工作的感情,粉絲就會對藝人產生不信任感。


    打個比方,你到了一家飯館吃飯,發現廚子會在做飯的時候邊炒邊嚐,你還吃得下嗎?即使吃得下,又會不會忍不住在心裏想,自己現在吃的這份,有沒有被廚子嚐過?


    但即使如此,從藝能界製度建立起來開始,被當成窩邊草啃了的藝人一抓一把,日久生情這事難免,尤其女藝人,經紀人天天圍著她轉,把她放在第一位替她出謀劃策,要是對方恰好具備什麽溫柔啊之類的品質,就更危險了。


    除此之外,另有一個重要原因在於,曰本女性結婚後迴歸家庭的概率很大。


    女藝人假如嫁給同行的男星,或者是有些事業的圈外人,很大概率要引退,即使不完全退出,也會逐漸減少曝光度,對事業心強的女藝人來說,這顯然和自己的人生觀不合。


    經紀人跟自己是誌同道合的夥伴,和經紀人結婚,這種情況就會好很多。所以,雖然明知是大忌,啃窩邊草的事還是層出不窮。


    到飯館吃飯的人很難進到後廚,所以除非被曝光,幾乎不會有客人知道廚子邊炒邊嚐。同理,跟經紀人談戀愛也是一樣,除非被周刊拍到決定性的照片,否則外界誰也不會知道,但是往往,能就近談戀愛的兩個人,很難被拍到決定性的照片。


    所以,要是跟經紀人談戀愛,要麽在被發現之前就無聲無息結束了,要麽就在你沒防備的時候,pia甩過一張結婚聲明,讓你知道你點的菜被廚子吃幹抹淨了。到時什麽都晚了。


    退錢!


    那是不可能的。你見過到了猴子手裏的香蕉有能要出來的嗎?


    但作為“犧牲”,這種情況下,往往經紀人會選擇辭職,以平息事務所的怒火。


    陳美齡這對也不例外,隨著婚約定下,兩人雙雙退出事務所開起了夫妻店,要不然,岩橋慎一說不定還能在事務所見到她。


    不過,她人雖然離開了渡邊製作,唱片約目前卻還在華納先鋒,於是就如此奇妙的,她在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員,現在還為了渡邊製作而工作。


    娛樂圈“圈”的特性又在這裏顯露無疑。


    至於ae的工作人員,這裏麵本來沒他們什麽事。是社長大裏洋吉,也對兔國這片神秘的娛樂市場有些感興趣,主動提議,派一個工作人員過去幫忙。


    渡邊製作樂得跟ae友好交流,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岩橋慎一是提出要從兔國邀請歌手來交流的人,不過,這次他卻沒能派到去兔國公幹親自選人的機會,作為音樂節的骨幹,現在哪都離不了他。


    所以,他隻從出差歸來,匯報事務的工作人員那裏知道,他們領了介紹信以後,跟著向導四處轉,出入有樂隊演出的場所。


    期間也獲準到藝術團選人,但是藝術團老大們對搖滾這東西不但不感冒,還有點忌諱,最後,得到了某位候姓作曲家和藝術團副團長的支持,選出了王小芳、肖南等四人。


    選出來的名單岩橋慎一沒一個認得的,略過了一眼就算了。


    人雖然選出來了,這年頭,從兔國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再加上是出來演出的,有別於留學啊之類的個人行為。幾個女孩子又都有團裏工作,有的要周旋。


    好在時間也充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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