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浮山赤月教炮打中天,呈銀月之狀飄落滿天,飄飄灑灑仿若銀屑飛星,這個女孩兒看著那茫茫空寂,忽然恍了神,整個人呆若木雞,良久才緩緩道:“死了,爹爹他……死了。”


    爹爹?


    鳳長鳴順著她的眼神望向正南方向,若有所思,又轉過頭細細看她。他的手搭在她弱不禁風的肩膀上,她哭得可憐,眼睛都腫了。鳳長鳴憐惜地:“你不要哭了,否則你爹爹在天之靈看見你也不會開心的,你要讓他開心點走,對不對?”


    何憐月弱弱地點頭,拳頭卻握地緊緊地,抽噎的嗓子早已不能自持說不出一句話。鳳長鳴看著著實可憐,又無奈自己不會安慰人,隻是無奈歎了口氣。候封一行人都已經準備離開,也沒管鳳長鳴與何憐月,有人忍不住低低問了候封一句:“那個赤月教的女孩兒……”


    候封淡淡掃了這邊一眼,似乎在思考,那個女孩垂著頭,肩膀由於抽噎而不住上下抖動。候封靜靜地瞧著那邊,喃喃著:“是那個人的女兒吧,一定很恨我們。”他冷酷的眼神裏劃過一絲溫柔,有些遺憾地喘了口氣,歎聲道:“這個女孩兒長大了,搞不好會因為今天的事而要了我們的命,不過……”


    他又戀戀不舍地看了那邊一眼,像是做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悵然舒了口氣:“還是放了她吧。”


    眾督衛齊齊撇來異樣的目光,鳳長鳴沒能有機會領略到眾人的眼光,依舊在原地安慰著這個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女孩。


    後麵窸窸窣窣的,鳳長鳴和何憐月都好奇地看過去,候封已經帶著眾督衛揚長而去,雖然這個揚長有點兒勉強,因為受了傷的他們走路的樣子實在算不得瀟灑。


    “我會報仇的。”何憐月低著頭抽噎了一下,在鳳長鳴不解的眼神裏忽然抬起頭,紅紅的淚眼裏寫滿了堅強與仇恨:“我一定會報仇的,為了我爹爹,一定要報仇。”


    鳳長鳴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她這樣的年紀就把仇恨烙在心底的確算不得什麽好事,這個柔弱的女孩兒說出這句話時帶著莫名的違和感,鳳長鳴心裏隱隱的疼。仇恨對於她來講太過黑暗和肮髒,就像是一朵潔白的茉莉花瓣兒被人撒了兩滴血珠子,說不出來的詭異,說不出來的心酸。她原原本本可以快快樂樂長大,等她到了花信之年找個好郎君的,然而今晚她卻被仇恨注滿了靈魂,鳳長鳴覺得,一個天真善良的小女孩兒就這樣在自己眼前受到罪惡的熏陶實在殘忍,然而他又無能為力。


    鳳長鳴歎了口氣,他不知道今晚靈樞府的行動是什麽,但是他知道他們的行動一定和這個女孩爹爹的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她還在啜泣著,卻死死地攥緊裙子,也不知道從哪裏偷來了力氣,忽然站起來。這下換成鳳長鳴在低處何憐月在高處了,鳳長鳴仰望著她俊俏的臉,心疼地厲害,她抹了抹臉,偷偷瞄了一眼鳳長鳴義正言辭地:“我要迴去了。”


    鳳長鳴站起來,與她並肩的高度:“迴少浮山?”


    她嗯了一聲,柔聲道:“我要迴去為我爹爹守孝。”


    “我送……”


    “不了。”


    她警惕地向後退去,鳳長鳴麵帶錯愕。她注視著他,小心地向後退去,又堅持道:“你不要過來,我要自己迴去,我要學會長大,我一個人能迴去的。”


    鳳長鳴忍不住上前一步,她忽然停住伸出手來喝止他:“你不要過來!”


    他欲言又止,天邊轟隆隆地響起一陣雷聲,剛剛露頭的月亮又施施然隱藏到濃雲背後,仿佛預示著一場大雨的來臨。


    “你別過來……”她說,他們現在彼此誰也看不見誰,隻能微微看見對方的輪廓,她防止自己被絆倒,抬高了步子向後邁,一步一步,漸漸走遠。


    鳳長鳴很想過去幫幫她,然而她卻說不要自己過來,他兀自在心裏掙紮了片刻後終於妥協。


    他說:“你要小心,不要再遇到靈樞府的人了。”


    那邊沒有迴答,他也不知道她聽見沒有,因為那邊暗的連輪廓也看不見了,他呆呆地看著那處黑暗良久,直到一道閃電打下來,視線有片刻的明亮——對麵空無一人,她走了。他不知道為何有一種心酸的感覺,他突然想起那天沐雨霏的離去,他覺得這兩次經曆好像,不知道是自己的緣故還是什麽,兩次都是對方暗自退場,留他一人傻愣愣站在原地。


    如果有下次,他一定毫不猶豫衝過去,一定。


    雷聲如約而至,哢嚓一聲,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道從天際砸下來,小小的雨點兒落在他的鼻尖,略微有些發癢。他歎了口氣,也不知怎麽就有點兒失落了,他落寞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下崗向靈樞府而去。


    值得慶幸的是,候封一行人走的時候並沒有將鳳長鳴騎來的馬也帶走,鳳長鳴半信半疑地過去找馬時喜出望外地發現那匹馬還在那裏,隻不過由於雷電驚嚇正拚了命地想掙脫韁繩,虧他來的準時,再晚一步那韁繩就要堅持不住了。鳳長鳴很是欣喜,二話不說騎了上去,那匹大馬還沒等鳳長鳴坐實早就飛奔出去,都說馬是認識路的,鳳長鳴也不擔心,隻管死命攥緊韁繩不掉下去,至於哪條是迴靈樞府的路就全都看這匹馬的記性好不好了。


    這匹馬四蹄飛馳速度極快,鳳長鳴隻聽得耳邊風聲灌耳,唿唿作響,隱隱約約地聽著有什麽叫聲,鳳長鳴心裏一驚,說來也巧,當時一道閃電劈下來,他借著轉瞬即逝的光胡亂尋了個方向看過去,陡然發現那裏大致是剛才打鬥的地方,想起那些屍塊和血肉的場麵他就一個激靈,想著那聲怪叫該不是詐屍了吧?都說人嚇人嚇死人,鳳長鳴剛才親眼所見並不以為意,但是現在一想還真是後背直冒冷汗,於是趕緊搖搖頭想把那些血淋淋的場麵忘掉,但是有些事情越想忘掉越忘不掉。鳳長鳴無奈之下動用嘴工,在那裏一會叨咕中陽山,一會兒又叨咕蘇若雪,一會兒說阿堯沒找到是不是對不起柔曇,一會兒又咒罵候封,許是太恨候封了,他不罵則已,一罵就自拔不出來了,於是變本加厲換著法兒地詛咒他,竟然真的把腦袋裏想的那些恐怖畫麵給忽略掉了,等到了靈樞府下了馬他才覺得不對勁,還自己問自己道:誒?好端端地我怎麽罵起候封來了?


    大雨嘩啦啦地傾瀉下來,雖然鳳長鳴仗著馬快,但是仍然淋了個內外盡濕,那樣子好像剛剛被人從水裏撈出來。這一路的顛簸左臂的傷口又有複發的傾向,借著水勢血跡開始大肆興風作浪,那大半片衣服已被染得緋紅,視力不好的還以為那裏繡了一大朵牡丹。


    靈樞府看門的聽著外麵的敲門聲趕緊頂著把傘出來開門,鳳長鳴一臉的狼狽,瞧門開了興奮地要死,趕緊往傘裏麵鑽,看門的還納悶:“怎麽你沒和候督統他們一起迴來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鳳長鳴恨鐵不成鋼地瞟了他一眼,搶過他的傘道:“你住的地方離這裏也不遠,這傘就先借我使使,明兒一早給你送迴來。”


    看門的瞧著他著實狼狽,慈悲心起不忍落井下石,點頭道:“好說好說,你怎麽受傷了?我那裏還有藥膏要不要給你拿一些,不過我看你可傷的不輕呀,這藥膏不一定好使。”


    鳳長鳴歎了口氣,現在傷口早已被勒地失去了知覺,他現在隻想趕緊換身幹淨的衣衫,先把這夜過去了再說,況且這看門的也說了他這藥不怎麽靈,用了和沒用也不會有太大區別,於是謝絕了他的美意,獨自撐著傘向自己的住處走去。


    這場雨真是大,他覺得這是他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雨了。庭院的水已蓄地老高,腳踩上去水花四處亂濺,照這架勢明早應該就可以在庭院裏遊泳了,他想著,還很興奮。他一步步向自己的房間艱難走去,旁邊的屋舍多已燈熄燭滅,這個時辰大家應該都睡得正香,即使是被閃電雷鳴擾了也不會太糟糕,他真的有點兒想念自己的那張床了,雖然很軟睡著不舒服,但是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此時此刻那張不怎麽舒服的床卻顯得異常地誘人。


    眼看著馬上就要到自己得房間了,u看書 ww.uanshu 一想到自己馬上就可以與自己得床雙宿雙飛心裏就不住興奮。走到中庭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抬高了一下傘簷,水珠落在傘麵上就著坡度成股流下像一道幕簾落在他的腳後,砸在水裏迸出細小的漩渦,隨即又被旁邊的雨水蓋過來洗刷掉。鳳長鳴站在那裏,清清楚楚地看見對麵柔曇的房間裏燈火通明,柔曇正端端正正站在門口,沒有打傘,她的腳邊長處一簇蓬勃的植被,碧翠的葉子茂密非凡,主幹長到她的頭頂上方半臂長的地方停住,開始抽枝吐絲向兩側葳蕤開,由中心到兩邊就像綻開似得,儼然是一個繁葉織就的圓盤,直到確認陰翳底下的柔曇免受雨水波及這些枝葉才勉為其難地停住。


    柔曇端端正正站在葉子下,渾身上下幹淨地一塵不染,正表情複雜的看著自己。鳳長鳴頂著把不起眼的傘,相比之下形容狼狽,雨水劈裏啪啦地打在傘麵上,碎成小瓣兒又俏皮的彈起。一道閃電當空劈下,襯得這一幕有些詭異。鳳長鳴呆立在雨中,似乎有些不安,那雙眼睛尷尬地瞧著柔曇,額頭的雨珠滑下來,溜進他的眼睛裏,他難受地眨了眨,繼續和柔曇對峙。


    柔曇不聲不響,那冰冷的氣場和初見之時沒有什麽不同。鳳長鳴捉摸不透她的情緒,隻是隱隱間覺得不對頭,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柔曇的眼神很奇怪,似在責備,又帶著一種哀怨,具體他也講不清楚。雨勢根本沒有減小的意思,如此對峙下去遭殃的隻會是鳳長鳴,說不定對峙到明早不僅落了個發燒感冒,到時候再傷口感染,這就不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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