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將熄,山鳥歸林,此時已是日暮。


    但是此刻淩雲峰的山腳下,卻是熱鬧得緊。


    不大的演武場上,密密麻麻簇擁著上百人,一個個不住將腦袋往演武場中間望去,奈何人潮湧動,將裏麵圍了個水泄不通,外圍的人看不真切,隻得惱怒在原地剁上幾腳,暗罵幾聲,不消多時,卻又都踮起腳尖,將脖子伸得老長。


    “這麽多人看熱鬧,發生什麽事了?”


    “你沒聽說麽,咱們外門那個叫荊易的小子,今天不知道為何得罪了許晉公子,被人打了個半死,現在被許晉公子的手下給綁了起來,聽那幾個人的語氣,荊易這小子此番怕是兇多吉少了。”


    “荊易?不是那個修煉十年都還停在練氣五層,整個外門都知道的廢物麽,那咱們趕緊過去看看!”


    ……


    演武場中央,三丈長寬的石台,這裏是內門的長老弟子們平時講道解惑之地,不過,現在石台上正站著五名穿著墨色武衫一臉傲倨的青年,最大的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五歲的年紀。


    五人此時正一臉戲謔的看著躺在地上的瘦弱少年,眉宇間滿是不屑和可憐。


    其中一個手持寬刃的青年冷笑道:“你這傻鳥,得罪誰不好,偏偏要得罪咱們許晉公子,還沒見過哪個人得罪了許晉公子能討得好果子吃的!”


    說完,他又狠狠地朝著地上的少年“啐”了一口,身旁四人冷眼旁觀,不做絲毫表態,似乎是懶得開口。


    地上躺著的那名少年身材瘦弱,滿是淤青帶血的臉上依稀可見他眉目間的俊朗,整件衣服上滿是血痕,也不知是何歹毒物件所致,腰間別有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鐵木腰牌,這是宗門配給每個弟子的身份牌,上麵用小篆刻有“荊易”兩字,想來這就是他的姓名了。


    不過此刻荊易的狀態並不是很好,他嘴角的鮮血還未幹,打他的那幾人下手極重,怕已經傷及了他的五髒六腑,若是不好好調養,莫說是能正常活動,能否保住小命都還尚未可知。


    此刻的荊易緊閉著雙眼,他牙關緊咬,眉宇間冷汗直流,任何人一眼便會知曉他現在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但是卻周圍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幫他。


    圍觀的外門弟子很自覺的站在石台外,不敢再往前一步,饒是平時和荊易比較交好的幾個弟子也是這般,生怕逾越雷池半步。


    開玩笑,麵前這幾人可都是許晉公子的手下,許晉的心狠手辣整個外門誰人不知,跟著他的能有什麽好人。


    仗著有許晉撐腰,這五人在這外門作威作福的事可沒少幹,看著荊易痛苦的模樣,眾人也隻能對他投以憐憫的目光,更多的則是冷漠,畢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事了。


    人群中,一個水藍色素裝的女子看著石台上的荊易,目光中隱隱有些不忍,踟躕著要不要踏上石台去救下他,但最終卻隻化作了一聲長長的歎息,轉身離開。


    周圍圍觀的的人越來越多,喧鬧嘈雜不堪,但卻沒有人發覺荊易此刻的胸膛已經不在起伏,他緊皺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不再像之前那般痛苦。


    “嘩嘩嘩”,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來,很突兀的一場大雨,毫無任何預兆。


    大雨淅淅瀝瀝,隨著少年的唿吸停止,這場雨似乎更大了。


    眾人來不及驚訝,就在這時,隻聽得天地間一聲雷霆震響,驚雷滾滾霎時不知傳遍了多少角落,整個世界也為之一靜。


    玄天宗上空,血色紅雲乍現,不消多時便已經擴散到了方圓萬裏,詭異的是在這片紅雲籠罩之下,卻突兀的沒有一點聲音,無論人畜妖獸,飛瀑流泉,仿是全部都靜止了一般,就連那空中的雨滴,也凝固在空中。


    十足詭異的一幕。


    淩雲峰頂,在那血色紅雲之中,一道全身墨黑的雷霆在雲中翻滾掙紮,帶著一股威壓眾生的氣息拚命地想要掙脫出紅雲的束縛。


    墨色雷霆和血色紅雲糾纏在了一起,浩大的聲威震懾十方,兩息之後,墨色雷霆終於掙脫了血色紅雲的束縛,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從九天之上瞬間沒入了躺在演武場石台中央那個少年的身體之中,從他的眉心中央直灌而下。


    隻見荊易整個身體哆嗦了一下,眉心間似乎有一道觸目的血紋浮現,但隨後又慢慢隱沒消失不見,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而這時候,紅雲也慢慢消散開來,不過片刻功夫整個天空又恢複清明,好像之前的一切仿若幻覺一般。


    隻是這場雨,卻沒有停下的意思。


    “怎麽突然下雨了?”


    “真晦氣,原本想看熱鬧的心思也沒有了,都散了吧。”


    “莫非有什麽預示不成?”


    ……


    淩雲峰下,眾人突逢這場大雨,也沒了多少看熱鬧的心思,有的三倆結伴便就此離開。


    那石台上的五人也對這莫名的大雨很是詫異,本來還有些在眾人麵前羞辱荊易的心思也消失不見,隻想趕緊處理完這個傻小子迴去向許晉公子複命。


    這些人竟然一副對剛才異象毫不知情的模樣!


    若是有人這時注意到石台上躺著的荊易,便能驚訝的發現,不知何時,那個少年眉宇間的痛苦已然消失不見,且麵色紅潤異常,嘴角微微噙笑,整個人竟有說不出的出塵之意,仿若換了一個人一般。


    若不是身上還穿著血跡斑斑的粗布武衫,哪裏能看得出受過半點傷的模樣。


    不管外邊眾人如何議論,荊易現在都充耳不聞,此刻他的腦海之中正被龐大的記憶充斥,兩股朦朧的光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不斷融合。


    玄天宗…淩雲峰…通天武途……天生廢體……許晉…遺孤…


    少年的往事一點點在眼前重現,這種感覺就像入了幽冥地府,三生石上觀前世。


    路邊一個可憐的孤兒,被宗門長老好心帶迴山門,習武修道,但是卻天生廢體,一路坎坷,終日抑鬱消沉,渾渾度日……為師姐仗義出頭頂撞許晉,被人毒打至昏迷…


    記憶停在此處,之後的一切,荊易便不知道了。


    雖然還沒有醒過來,但是這離奇的一切,讓荊易現在也感覺自己尚在夢中未醒,但是身體的疼痛卻是如此的真實,不禁讓他唏噓不矣。


    他本是地下世界的殺手之王,“目標”是被殺者的統一代號,他更是一代劍術宗師,一人一劍敗盡天下所有高手,他喜歡在朗朗乾坤之下將目標一劍封喉,然後飄然離去,不留身與名。在最後一次任務中,他雖然成功殺死了目標,但是“目標”卻也引爆了核彈,一代殺神就此隕落。


    “活著的感覺,真好。”


    此刻的荊易當然還是石台上那個躺著的少年,不過神魂卻已經不再是了,剛才的那道墨色雷霆已經使荊易完全脫胎換骨,如果說以前的他是一隻綿羊,那麽現在的荊易,就是一條狼,嗜血的狼。


    “想不到這裏竟然是一個問道求仙的奇妙世界,人力竟然能夠移山填海,飛天遁地。武道一途,在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更高深的境界,哈哈哈,我曾經向往的一切都真實地存在,既然能重新來過,那我就登頂看看那最巔峰之上,是否還有更高。”


    感覺過了很久,但實際時間卻也不過兩個唿吸間罷了,荊易的眼皮開始顫動,融合了這具身體的記憶,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這個神奇的世界。


    不過這時,一道很是囂張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讓荊易心中迸發出了無限殺機。


    “啊呸,本想多玩玩這小子,也不知哪來的狗屁大雨,掃了爺爺的雅興。李元,動手吧,剁下這小子四肢扔到山裏去喂妖狼,公子可交代過了,一定要讓這小子後半輩子隻能趴在地上。”


    “嘿嘿,看我的。”


    那個叫李元的青年獰笑一聲,拖著那柄寬刃大刀朝著荊易緩步走了過來,刀尖劃過石台,響起了一陣陣刺耳的金鐵交鳴的聲音,不禁讓人心底發寒。


    兩人間的距離不過短短一丈長遠,幾個跨步李元已經拖著大刀走到了少年身邊,他麵露獰色,一舉將刀舉過頭頂,向著地上這隻待宰的羔羊,作勢便欲砍下,但他就在他舉刀欲砍之時,卻驚訝的發現,不知道何時,地上的那個少年已經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眸子啊,冰冷不帶一絲感情,一接觸到荊易的目光,李元竟不自覺地嚇出了一身冷汗,隻覺得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掐出了咽喉,不能唿吸!握著大刀的雙手也不禁鬆了幾分。


    其他四人見他還不動手,倒像個傻子般楞在了原地,其中一人正滿腹牢騷地咒罵這場大雨,看到李元久久不動手,心中不由火大,他三兩步便走到李元身邊,抬起一腳就往他屁股上招唿,隻聽到“砰”的一聲,踢了個正著。


    “你小子傻愣著幹嘛啊,還不動手等我請你啊!”


    被一腳踹在了屁股上,李元重心不穩,驚唿一聲,一個踉蹌直往前撲去,手中的大刀也脫手而出,竟是向著荊易頭上落去。


    那柄大刀少說也有幾十來斤,荊易知道,若是這下被砍了個結實,以現在這具孱弱的身體,自己不死也殘了。


    但是荊易並不慌張,他隻是冷冷地看著這柄大刀朝著身上落了下來。


    刀鋒上寒光淩冽,荊易絲毫不懷疑它的鋒利程度。


    漸漸的,刀鋒離荊意越來越近了,刀尖離荊易的額頭甚至不到一米!


    就在這時,也不見荊易有何動作,他躺在地上的身體微微向右一擺,巧妙地露出了背後的繩結,雙腳緊接著在地上輕點兩下,雖然綁著麻繩,但這番動作施展起來荊易絲毫不見任何的阻塞。


    雙腳在地上借到了力量,他整個身體騰空離地而已,不過荊意此刻他的後背竟是直接向著大刀的落勢迎了上去!


    見地上那個少年竟然清醒過來,其他四人皆是一驚,他們可是知道自己等人下手有多重,別說是這個隻有練氣五重天的廢物,就算是練氣大圓滿的弟子怕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待看清了荊易的動作之後,四人不禁冷笑,剛剛踢開李元的青年他的嘴角更是牽起了三分殘忍的弧度


    “求死也不帶這麽著急的,這小子竟然傻到往大刀上撞去,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周圍本來還有些正欲離開的外門弟子,也紛紛停駐了腳步,一時間竟然有種想要看看這個廢材怎麽掙紮的想法。


    隻是瞬間,荊易便和那柄大刀接觸在了一起,不過,眾人期待的血灑滿地的場景並沒有出現,隻見荊易整個人在半空身子詭異般地與那柄大刀錯身而過,整個人卻是毫發無傷。而這時,一旁的李元也正好撲在了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落地,兩隻手不急不緩地慢慢剝下束縛身體的繩索,荊易起身,抬頭,微笑地看著麵前的四人,隻是那抹笑,卻似六月飛鴻雪。


    夕陽終於沉入了遠方的群山之中,整個天際被染得通紅,伴隨著淅瀝的大雨,演武場上,好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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