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道黑氣匯成一隻巨爪, 將夜燭牢牢攥在掌中,拖進深淵。


    他一身仙力如墜入滄海之粟,萬般術法在這片深淵中竟施展不出。深邃的黑暗中, 似乎有什麽在向他爬來,他宛如落入蛛網上?的微蟲, 動彈不得, 任人宰割。


    坐以待斃可不是他的風格, 夜燭放棄掙紮,任何自己下墜, 隻是專注掐訣施術, 手間的藍光閃起,三個巨大身影漸漸現形,圍繞於他身側。猙獰扭曲的麵容,血紅的皮膚,森白的獠牙, 滿身的殺意戾氣向外傾泄, 夜燭的眸瞳也隨之化作赤紅, 仿若修羅。


    這是昔年?他獨守仙魔關時所斬殺過的無數魔物之魂凝結而成。縱是魔物亦有靈, 他殺孽過重?, 魔魂成障,日夜糾纏於他, 後來被他祭煉成修羅赤鬼,成為他的本?命鬼役。


    那段長達近千年?的暗無天日的殺戮,他已經快想?不起來了。螢雪六歲入巫嶺,他則是在二十六歲那年?,被送到仙魔關修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殺戮, 他的神智都跟著陷入迷亂,直至歸來。


    鬼役一共有五尊,然而半魂在外,他的修為隻剩下原來的七成,眼下隻能召出三尊。赤鬼一出,纏在他身上?的黑氣如同?被灼傷般一縮,向下拉扯的力量停止,夜燭停在深淵半空。三尊役鬼朝著黑氣抓去,將纏在夜燭身上?的巨爪拉離他的身體,一陣低而怒的喉音不斷響起。


    黑爪一寸一寸地離開夜燭的身體,夜燭猛地脫身朝上?疾飛,可這巨爪頃刻間又化作十二道黑氣,一半纏住三尊役鬼,另一半似藤蔓般直奔夜燭而來。夜燭淩空迴身,揮出銀光在身前成盾,黑氣如同?六道銳矢猛地撞在銀光之上?,銀盾乍碎。與此同?時,下方傳來一聲急吼,一尊赤鬼被黑氣穿透,夜燭身形也隨之一頓。


    赤鬼乃他本?命役鬼,一損同?損。


    就?連修羅赤鬼都擋不過盞茶時間,這些黑氣到底是什麽?如此棘手!


    念頭剛剛閃過,一道黑氣便?趁他受傷的瞬間,猛地穿透他的左胸。夜燭隻覺得劇痛襲來,待要迴手,那道黑氣卻?又在瞬間抽迴,一捧殷紅鮮血隨著黑氣的退出而濺灑滿天。


    三尊赤鬼一尊接一尊消失,黑氣卻?盤桓與腳下半空,忽然停止了攻擊。


    夜燭捂住傷口,看著自己的血滴向深淵,赤紅的雙眸驟驚。


    血落長淵,瞬間燃燒成焰,化成無數簇火苗飛起,在這幽深的黑暗裏?如同?一盞又一盞的燭火。


    也像他的名字,長淵夜燭。


    夜燭緩緩落到燭火之中,四周的黑氣遊動不止,卻?不再?朝他攻擊,他從自己傷口撚下一抹血,朝著遠空彈出。血飛到遠處化作血焰,照亮一隅。


    一張巨大而猙獰的臉乍然出現在他麵前。它張著嘴,碩大的眼黑洞洞的,蒼白的皮膚上?黑色經絡肆意蔓延,後腦與身軀融於這深淵淵壁之中,一道黑氣從它嘴裏?吐出,在他身下遊移。


    被他的血焰一照,它痛苦地閉上?了眼,嘴囁嚅著,黑氣慢慢收迴。夜燭以血焰在四周轉了一圈,數了數,這不人不鬼不魔不妖的東西,一共有十二個,攻擊他的十二道黑氣正是從這十二個東西嘴裏?吐出的。


    它們似乎有話要說,卻?什麽也說不出。


    “你們是……”夜燭想?了想?,試探道,“古祈長老?”


    祈族有個傳說,祈族乃是萬萬年?前由十二個修士共同?創立所成,這十二位修士受肉芝仙食供奉,法力無邊,與天地同?壽,一直在庇佑著祈族,直到如今還閉關於巫嶺中隱而不出。


    這個傳說,大多數祈族人聽聽也就?罷了,沒人會當真。


    若真有萬萬年?的壽元,早該飛升才是,怎還會留在這裏??


    巨臉忽然間瘋狂朝外掙紮,似乎想?要脫離深淵淵壁,但不管它如何掙紮,軀體卻?始終埋在淵壁之內。


    夜燭眉心大蹙,他低頭望向淵底,忽想?起昔年?與南棠一席對話。


    長淵夜燭,孤峰螢雪,為兩?件上?古仙器,夜燭可明長淵絕夜,螢雪可照孤峰惡險,有了這兩?件仙器,方可探入落星壑。


    這裏?,是落星壑?


    那麽,落星壑的盡頭,難道就?是玉昆?


    夜燭滿心疑惑,在血焰的護持之下緩緩降落,四周黑氣遇到焰光果?然紛紛退避三舍,盤桓在淵壁之上?,不敢靠近。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腳踏到深淵底部的地麵上?。潮冷而軟爛的地麵,踩起來像是一團腐爛的血肉,黑暗中也現出一片幽幽熒光,山巒連綿起伏的線條被熒光勾勒而出,遠遠望去,如同?一片在黑暗中灑落山巒的細雪。


    “長淵夜燭,孤峰螢雪……”夜燭喃喃著朝山巒邁去。


    一道黑影卻?倏地自他身邊竄過,夜燭止步,毫無猶豫地朝那黑影打出一道青光。黑影悶哼一聲倒下,沒有任何反抗。夜燭緩步逼近,看清了這道黑影。


    黑影是個衣衫襤褸的人,看那殘損的外袍應該是個修士,可也許是在黑暗裏?生活得太?久,他佝僂著背,長發淩亂地披覆,像個驚慌的困獸。


    “別靠近,別靠近那裏?!”他似乎已經瞎了,嘴皮子嗡動著,夜燭湊得很近才能聽到他說的話。


    “那是哪裏??”


    “那座山……蟲子。長淵夜燭,孤峰螢雪,螢雪,蟲子,會吃人。”他驚恐地說著話,空洞的眼四下張望,卻?什麽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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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麽知道螢雪?”夜燭輕聲問?道。


    “我怎麽知道?我當然知道,是我救了他……我救了螢雪……”


    夜燭一震:“你是何人?”


    “我是……我是……”他想?了很久很久,才終於開口,“我是裴玄熙!”


    ————


    玉昆,長淵脈。


    “你真的沒事嗎?”林清沅亦步亦趨地跟在螢雪身邊問?道。


    螢雪駐足:“怎麽?你很希望我有事?”


    林清沅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可是剛才你明明很痛苦。”


    “這和你沒有關係。”螢雪不想?與她過多廢話,直往南棠閉關之地走去。


    “你要是有什麽事,可以同?我說,我能幫你,雖然我的蓮心不像南棠的生氣那般強大,可是在鎮魂撫神之上?,比她的生氣效果?更好。”林清沅道,“是不是先前洗淚河的魔氣入體,影響到你了?我可以替你驅魔……”


    螢雪實在煩透她念經般的叨叨,想?捏死她的心都有了。


    在玉昆這麽些年?,他就?沒見?過哪個人像林清沅這般難纏,話又多。


    “替我驅魔?”他像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般望向林清沅,似笑非笑道,“替我驅魔會要了你這條小命,還想?驅嗎?”


    林清沅神情一正,認真道:“隻要能救螢雪道友,我願意。”


    濟世蒼生乃東慈齋弟子之責,若以她之命可救螢雪之命,換天下太?平,她沒有任何猶豫。


    螢雪卻?沒想?到她答得如此幹脆利落,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僵,湊近她:“救我?林道友你在說什麽?我這是要死了嗎?”


    “……”林清沅被他噎住,半晌方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還沒等她將話解釋完整,腰間傳音靈玉忽然大震,她麵色一凜,朝著螢雪道:“螢雪道友,我……”


    螢雪冷冷盯著她,一語不發。


    林清沅咬咬牙:“我失陪一會,呆會再?來找你。”


    語畢她身影一閃,消失在他麵前。


    螢雪唇角勾起,露出嘲意——真是大言不慚,用命救他?


    他這樣?的怪物,誰會真的用命來換?


    ————


    南棠的洞府外很安靜,兩?隻赤寧獸安逸地趴在地上?曬著太?陽,身後的洞口早就?消失在幻象之中。


    忽然間,赤寧獸睜開眼,齊刷刷站起,喉間發出低吼,警惕地盯著不遠處,仿佛那裏?來了不速之客。


    螢雪隱匿身形站在兩?赤寧獸注視之地,眉頭微蹙。


    這裏?一片平靜,並沒出現任何異常,師姐與夜燭應該很安全,但適才憑空出現的鑽心之痛卻?非空穴來風。他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忽祭出一尊青木傀儡,他另一手掐破指尖,以血淩空繪符,最後點在人偶之上?。


    傀儡青光大作,化成一個與螢雪一模一樣?的人形,站在他身邊。


    “你留在此地,我去去就?迴。”螢雪低語一句,消失在自己的傀儡身邊。


    ————


    密室內靜謐依舊,閉關的兩?個人都沒睜眼醒來的跡象。


    南棠的神識隨著春種之力覆蓋了整個長淵脈,透過十方古陣感受著來自山巒的力量,她的閉關已經進入第?二層。先前吸收的夜燭髓元融於她的血液之中,漸漸綻起淺淡金光,無上?仙力湧現,一點點融入她的軀殼骨骸血脈之間,助她吸納星力。春種內所積蓄的星力緩緩釋放,再?度充盈全身,她的神識已得群山之息,星海之眼,需要煉就?與神識相匹配的軀殼。


    她能感覺到身體的變化,像龍獸蛻殼般,肌膚、骨骸、經脈都在慢慢改變……


    暖意充斥全身,前所未有的舒坦,春種的青光愈熾,化作一片翡翠碧綠,她的境界似乎得到提升,但到達什麽程度她依舊不知。


    未結金丹,未成元嬰,若以玉昆修士境界區分,她還是築基。


    但若以山河為喻,她應該是從涓涓細流,化作青巒巨川,甚至浩浩星河。


    她眸未睜,唇角先揚,這樣?的變化,加上?十方古陣,她也許可與廊迴一戰。


    念頭剛剛閃過,她的笑忽又一落。


    一道古怪氣息出現在奔馬山上?,這道氣息很微弱,卻?蘊含著無上?仙力,像是被人刻意隱藏般。這樣?的氣息,她隻在夜燭的真身亦或葉司韶的身上?感受過。


    看起來,有強修駕臨她的長淵脈了。


    南棠緩緩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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