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合攏, 偌大密室內靜得連唿吸聲都清晰可聞。


    偌大密室空蕩蕩的並無擺設亦無分隔,隻有兩張蓮座一東一西?安放,龍影劍被南棠插在第三重門外做了最後一層禁製, 密室內隻有南棠與夜燭二人。


    天地間的喧囂都被摒棄在外,世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他們極有默契地分開?, 掠到這一東一西?兩張法座上各自盤膝坐定, 再?轉頭對望。


    “早點迴來。”南棠柔聲道,叮囑將出遠門的男人。


    “知道了。”夜燭迴應得稀鬆平常。


    不過短暫的分別?而已, 雖然他們已經彼此相伴了幾十年, 最長的一次分別?,也隻是上迴他負氣離開?了一個月而已……


    聚散離合人間常態,修士更需看?透。


    二人相視一笑,閉上雙眸,再?不言語。


    幾道光芒閃過, 將銀魄仙鹿包裹其中, 讓他徹底與外界隔離, 五感俱滅。


    和南棠的閉關不同, 夜燭隻是將放在玉昆這邊的所有精力都轉迴赤冕, 好讓自己可以集中注意力破解巫嶺山陵中的禁製。


    半魂雖沒收迴,卻會?陷入昏睡, 外界所有的紛擾都被阻絕,就連南棠的聲音,也再?無法傳進他耳中。如此一來,他才不至分神。


    ————


    赤冕,巫嶺。


    荒山秘陵的底部?,夜燭雙手?掐訣身浮半空, 神情沉凝,仙力從他身上源源不絕釋放,化作紫光沒入秘陵法陣的正中心,一陣疾光閃起,巨大的法陣自地麵浮出,隨著夜燭破陣之力的加強而漸漸擴大範圍。


    巫嶺連綿起伏的山巒間,一道接一道青光衝天而起,轉眼間如果囚籠般將巫嶺罩在其中。無數鳥獸被驚起自林間竄出,卻被青光所縛化作困獸。守在巫嶺外的修士紛紛飛起,不知所措地望向祈族禁山,猜測著這裏到底發生了何事,卻無人敢邁入其中。


    夜燭下過令,不管出現什麽情況,任何修士不得踏入巫嶺一步。


    隨著仙力的注入,夜燭眉間緊蹙。這座秘陵之下的法陣範圍遠比他想像的要大,他所感受到的阻力越來越強,這些阻力仿佛來自四?野八荒,抗拒著他的探入。


    日?月星辰交錯,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這場曠日?持久的對峙才漸漸有了變化。


    秘陵的地麵緩緩下沉,深不見底的黑淵出現。


    這座荒山僅僅隻是一個入口,而在這座秘陵之下,是被整個巫嶺所掩藏的無人可知的地域。


    幽遠的召喚聲,自黑淵深處傳出,像一段迷惑人心的歌聲,又似乎是海浪翻湧拍岸的水聲,勾引著黑淵之外的人去一探究竟。


    夜燭不由自主俯下頭。


    倏地,地底伸出十二道黑氣,猝不及防之間纏住夜燭,將他拖入深淵。


    巫嶺的青光漸漸消失,秘陵的地麵恢複如常。


    一切,像沒有發生過一般。


    ————


    句芒春種綻起的淡淡青光讓南棠整個人如同一尊精致的翡翠玉雕。


    她的神識早已從身體抽離,隨著春種之力融入岩石之中,像許年前剛剛接觸十方古陣時那樣,她拋卻心中雜念,關閉了肉身五感,將自己化作一砂一礫,一草一木,感悟天地群山之息——以風為嗅,以岩作膚,以草為舌,以木作耳,以山作目。


    所見所聞,再?不是眼前的方寸地方。


    春種之力如同巨樹根係,向四?野生長,探尋著天地間最微渺所在,漸漸覆蓋了整座奔馬山,再?由奔馬山向外蔓延。


    這個過程並不快速,甚至稱得上緩慢,需要南棠全身心的投入,仿如一棵種子,跟著春種漸漸長大,從奔馬山,到洗淚河,到天影峰,再?到更加遙遠的地方……直至她的力量融入整個長淵脈。


    長淵即她,她即長淵。


    遠遠的,洗淚河深處藏著的十方古陣感應到了她的力量,綻起微光,南棠原本平和的心卻忽然一痛——沉重的歎息響起,帶著憤怒與痛苦。


    群山之訴,經由十方古陣傳到南棠耳中。


    龐大的山力湧來,瞬間席卷了她。如果說在重虛宮裏第一次通過十方古陣與群山對話,她感受到的是一個溫厚寬和的長輩,在帶著她去見識更加廣闊的天地,那這一次,這席卷而來的力量,則是群山的怒火。


    長淵脈的草木山巒都在向她渲泄著前所未有的憤怒。


    因?著這股憤怒的情緒,四?野靈源的流動變得更加清晰,長淵脈地底與山巒之中早就所剩無幾的水靈氣,正在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從這片土地上抽離。天地五行相克相生,少了任何一種,都會?導致失衡,甚至於滅亡,長淵脈的水靈氣幾乎被抽,草木凋零,萬物不生,山巒將絕。


    南棠的神識跟著這一縷微弱的水靈氣,朝著某個方向遊去,最終停在了落楓穀,那個通往天遺宗唯一的道路,也是呂正陽的修士所駐守的區域。


    這個區域外人從未踏入過,一直都被呂正陽的人牢牢控製著。呂正陽以駐守落楓穀,抵禦天遺為由,在這裏建了座玄鐵營。玄鐵營以玄鐵圍建而成,沒有任何花哨繁複的裝飾,從外麵望去,就像個四?四?方方的豆腐塊,不見門窗,也隔絕了所有靈氣和窺探。


    長淵脈的水靈氣都匯入玄鐵營之下,而後似乎再?通過玄鐵營轉向他處。


    這個四?四?方方的營地裏,應該藏著抽取靈氣的法器與法陣,隻是不知道這些水靈氣被抽走?之後到底作何使?用??但不論?如何,以毀滅一方的方式來獲得靈氣,都是殘忍並且毫不顧及後世的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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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棠異常憤怒。


    抽取靈源的力量雖然龐大,以她現在的春種之力,再?加上十方古陣,可以輕而易舉破解,截斷他們的抽取,但如此一來,便徹底和呂正陽撕破臉麵。再?加上早就聽聞呂正陽和天遺宗之間多有往來,呂正陽將玄鐵營設在此地,又未嚐和天遺宗無關,如果貿然行事,隻怕會?引發兩宗之爭。


    玄鐵營內外與地麵都設有禁製,能夠阻止外人的神識窺探,卻無法擋住南棠。


    她的神識融於地底靈氣,不會?觸發禁製,可以跟著水靈氣不知不覺地探進玄鐵營中。


    玄鐵營的地麵也同樣以玄鐵鋪就,防止有人從地底攻入,隻有玄鐵營正中心的地麵被鑿開?無數圓形豁口,豁口之上罩著葫蘆狀的透明罐子,罐子的另一頭接著個綻著黑光的玄青法器,法器為雙頭虎模樣,一個虎口對接罐口,一個虎口對接著另一條細長甬道。


    源源不絕的靈氣從地底抽入罐子內,再?從虎嘴流入甬道,通向其他地方。


    “這活不好做了,如今長淵脈已經不歸我們呂尊所有,這段時間一直有人在附近打探消息,恐怕都是新尊派來的,他們已經注意到這裏了。”


    兩個首領打扮的修士守在罐子附近,其中一個人開?口道。


    “注意到又如何?她有能耐與呂尊和天遺抗衡?再?說了,這地方的水靈氣也快被抽空,就算是她發現又如何?這些靈氣早就為歸流境所用?,長淵這破地方,她愛留就留著。”另一個修士嘲笑道。


    歸流境?


    南棠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哥幾個在這裏守了幾百年,也不知有沒緣法進這歸流境看?一看?,聽說那裏五靈俱純,是個吸納靈氣的上好之地,還能種植稀世仙草,是個舉世難尋的福地洞天。”


    “以五地之靈滋養出的歸流,可是我們天遺不外傳的秘境,就連你們廊迴山也隻有呂尊有資格進得,你就別?想了。不過我聽說這次他要送他那女弟子進歸流,修複受損的靈根,聽說……她的靈根是被這位新脈尊毀的?挺有意思……”


    四?下無人,兩個修士毫無顧忌地攀談著,南棠卻越聽越驚。


    不論?是修士修行,還是仙草的生長,都需要靈氣,越純粹的靈氣越好,但這天下從來沒有五靈俱純的修行地,遵循天地法則,五行靈氣此消彼長,自然生成的靈氣厚薄不同,每個地域都不相同。聽他二人所言,這個歸流境應該是天遺宗以此法分別?從五個地方抽取的純靈,靠後天養成的修行秘境,這相當於犧牲五個地方供極少數的修士修行,而當這五個地方的靈氣被抽空之後,他們則再?尋找下一處地方。


    至於被抽空靈氣而失衡之地,他們隻視如棄履不會?再?理。


    難怪,群山憤怒至此。


    ————


    時間悄然而逝,轉眼已經三個月時間,南棠的閉關地依舊沒有開?啟的跡象。


    長淵脈的運轉如常,兩個傳送大陣已經建起,鍾俏的劍廬亦在緊鑼密鼓地修建中,第一批赤星礦在嫣華的指揮下被起出換成靈石,再?交由杜一壺入庫,眠龍山的修士已經來了第三批,兩脈間的合作進入商議階段,緹煙接下兩脈之間的合作之責,以長淵山君之名,正式出現在故交麵前。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包括螢雪所負責的事。


    “螢雪道友。”


    清脆的聲音響起,正在見客的螢雪卻是眉頭一蹙。


    都三個月了,林清沅還留在長淵沒走?,時不時就會?突然出現在他身邊,陰魂不散。


    “你別?冷著一張臉,都把他們嚇壞了。”林清沅一邊說,一邊又看?著被螢雪冷冰冰的眼神嚇得不敢說話的小修士,笑吟吟打了個招唿,“你們別?怕,他不吃人。”


    螢雪所負之責,對他來說是個頭疼差事。待南棠出關,將請全脈修士並各脈上修前來參加她出任脈尊之禮,此事關乎長淵麵子,自也不能落下,就由他負責。近日?恰逢從悲雪城采買的用?來招唿眾修的茶酒等物運迴,小修士正向他迴稟,不想被他一張冷臉嚇得話都說不利索,見到林清沅的笑臉後方緩過神來,匆匆迴稟結束就溜了。


    “溪霧山的仙茶?好香。”林清沅嗅著空氣裏飄著的茶香道。


    螢雪對她視若無睹,招來兩個弟子將這批茶酒入庫。


    “螢雪道友,你師姐讓你負責招唿來客,我怎麽說也算是你們長淵脈的第一批客人,你老是不是理不睬的,可不好。”林清沅一邊逗他,一邊替他朝那兩個弟子補充道,“記得把茶以蠟單獨封存,這茶勝在其香,要是泄了香氣,就不好了。“


    “是,林仙君。”兩個弟子對林清沅的出現見怪不怪。


    這段時日?,林清沅總在螢雪身邊打轉,沒少幫他打理這些他完全不擅長的瑣事。她人美又甜,當然比螢雪更得人心,長淵脈上上下下都喜歡她。


    “你……”螢雪盯著她纖細白皙的頸,忍住掐她的念頭,剛要開?口,忽然間臉色一變。


    胸口驟然刺痛,如同利劍紮入。


    “螢雪道友?”林清沅瞧他神情不對,緊張道。


    螢雪卻是霍然抬頭,望向南棠閉關之地。


    夜燭……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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