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雖然強橫,卻從未背棄過諾言,二少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背棄諾言嗎?”全義還是不敢相信。因為信義就是江湖中人的麵皮,一個人可以幹盡各種壞事,卻不敢不講信義,不守諾言,那樣就等於給自己貼上“不要臉”的標簽,而且永遠無法摘掉。


    “這要看他怎樣想,怎樣做了。如果他想要重掌江湖,就算他守住諾言,也總會有各種借口的,至少他沒有許諾挨打不還手,機會可以等到,更可以自己造出來。”張猛又是一聲喟歎,其實他心裏最明白,強權者是可以不必顧忌任何規矩法則和倫理道德的,因為他隨時可以粉碎它,也可以另外製定符合自己心意的江湖法則,如同第一堂先前所做的那樣。


    “那您猜二少會怎樣想,怎樣做呢?沒人比您更了解二少了。”


    張猛滿臉的苦笑,他和第府交往最多,和第文的交往自然也不少。先前他也曾自認為江湖人中屬他最了解第文,因為第文除了在天香閣花天酒地,就是和他那些酒肉朋友廝混,很少在武林中走動,江湖中人也隻是口口相傳他那些風流韻事,對他基本並不了解。


    然而張猛從第文蟄居半年複出後,才發現他換了個人似的,從先前的浮薄浪子變成了一個心機無比深沉的智士。這種改變被第文隱藏得很好,等閑無人察覺,張猛也是上了他兩次惡當後,反複思惟才明白這一點。明白了這一點他並沒有感到得意,反而感到一種甚深的恐懼。


    “二少應該是對江湖中事不感興趣。”張猛沉思著說,“否則他先前一樣可以在江湖中唿風喚雨,為所欲為,但願他此番真的是為了複家仇吧。也但願沒有其他的事情觸動他甚至逼迫他毀戒重出。”


    “幫主,您既然說二少做事把細。為什麽他手下的人會輕易被我們察覺?”全義又問出心中的疑問。


    “這不是二少做事不夠把細,也不是他派出的人都這麽低能。二少是故意讓我們看到的。這是而少傳給我們的信號。”張猛也是猛然間才想明白這個問題。


    “什麽信號?”全義睜大了眼睛。


    “他要動手了,而且是大動幹戈。他讓我們明白,我們七大門派都已在他的視線內,警告我們要保持中立,否則就會和那些人一樣的下場。”張猛的臉有些發白,聲音也有些發顫,胸膛劇烈地鼓漲著,好像裏麵有什麽東西要炸裂開來。


    “幫主,我們怎麽辦?真的要坐視那些兄弟被第一堂屠戮嗎?”全義突然激動的跳起來,他親眼目睹過第府的慘狀,對第府的遭遇也深感同情甚至愧疚,所以他盡全力照料著第文,懷的就是一顆贖罪的心。可真到麵臨幫中一大批兄弟的生死關頭,他又對第府充滿了怨恨。


    “那還能怎麽辦?”張猛怒吼起來。“他們平時做事眼中有我嗎?他們僥幸一戰成功,可就沒想過萬一失敗,會給整個武林帶來多大的災難!如果第一人和第武沒死,就不會是隻要他們的命那樣簡單了。”


    “幫主,那都是過去的事,您怎麽說也不能看著不管啊!”全義跪了下來,“幫主,求求您救救那些兄弟吧。”


    “救?我拿什麽救?現在二少就算要我的人頭,我也隻有雙手奉上,為的就是不牽連幫中幾萬弟兄。我現在稍有妄動,就會陷進更多的弟兄,他們才是無辜的。”


    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稟告:“幫主,第一堂內堂總管俞信俞少俠求見。”


    “俞信?”張猛愣住了,俞信如今已是第一堂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了,他自然知道,卻不明白他突然來做什麽。


    “幫主,”全義忙站了起來,“第一堂不是要對咱們下手吧?我去準備一下。”


    “不必了。”張猛一擺手,“如果人家要動手,我們現今已經人頭落地了,還給你準備的時間。”他一邊高喊“請”,一邊整整衣裳要迎出去。


    他請字方落,俞信的腳已經踏進門來。


    “張幫主,冒昧造訪,罪過匪淺,俞信給您請罪了。”俞信依足了晚輩參見尊長的禮節,一躬到地。


    “豈敢,”張猛並不還禮,“俞少俠造訪,也該先派人隻會知會一聲,本座也好大開中門,親自到門外恭候大駕才是。”


    “張幫主,”俞信笑道,“您和敝府最為親厚,怎地也說起見外話來,二少吩咐過,第一堂下屬見到張幫主要和見到老堂主一樣,誰若敢有絲毫不敬,定以堂規嚴懲。”


    “二少抬愛,本座豈敢當。”張猛的心情放鬆下來,心裏卻暗暗罵道:小王八蛋,和老子玩甚玄虛?這當口套起交情來了。


    “俞少俠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啊?”全義眯起眼睛問道,依然全神戒備。


    俞信看到他疑慮的目光,兩手微揚,既似邀請,又表明身上未帶任何兵刃。


    “二少請張幫主到敝府盤桓幾日。”


    “盤桓幾日?”張猛的心又猛地縮緊了,“你們這是要抓我還是要軟禁我?”


    “張幫主言重。”俞信的姿勢和臉上誠懇的笑容絲毫不變,“二少隻是覺得張幫主在這裏不夠安全。所以特地派晚輩登門請幫主移駕敝府小住。等這陣風波過後再出麵主持武林大局。”


    “武林再衰弱,也不需要一個階下囚來主持。”張猛怒道。


    “張幫主,”俞信斂容正色道,“如果二少真的要對您下手,您的長安分舵裏裏外外就不會有一個活人了,我也絕不會兩手空空走到您麵前,這種話從誰嘴裏說出都情有可原,就是不應從您的嘴裏說出。您和老堂主、二少多少年兩代的交情還換不來一個信字嗎?”


    “這……”張猛的怒氣一下子泄光了,臉漲的通紅,“不是張某信不過,而是我在自己幫中怎會不安全?對我來說還有比這兒更安全的地方嗎?”


    “您這裏比少林寺的方丈室如何?”


    “當然不如,可是……”


    “安全與否也要視情況而定,如果是身邊的人作亂,越安全的地方也許越危險,誰敢認為第一堂不安全?可是老堂主就是在第一堂正堂上遇害身亡,您這裏比第一堂正堂又如何?”


    “你……你不會是說……”張猛看向全義。


    “全舵主沒問題,二少也隻是預防萬一,晚輩剛剛提到少林寺方丈室,智海方丈就在他的方丈室內被人囚禁了。”俞信說。


    “什麽?”張猛口張得能塞進一隻拳頭,仿佛聽到了天下間最不可思議的事。


    “智律,你主持本寺戒律堂已有多少年了?”


    少林方丈智海一邊在佛陀的金身前上香,一邊平靜地問隨侍身旁的智律。


    “蒙掌門師兄賞識提拔,已整整十年了。”智律也一邊上香,一邊平靜地迴答,一對師兄第似乎在漫不經心地閑談,卻都知道對方話裏有玄機。


    “不是我的賞識提拔,這都是先師的遺命。”智海歎口氣道,“自先師辭世,我接掌少林門戶,外有第一堂包攬江湖大小事務,內有你和幾個師弟主持各堂,我得以悠遊無事,一心事佛。不過近年來本寺僧眾的戒律修持似乎每況愈下,小師弟居然受人指使,去當一個刺客,不僅令本寺蒙羞,先師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的。”


    “掌門師兄教訓的是,這都是我無能。沒能主持好本寺的戒律,至於小師弟,那是他個人行為,與本寺無關,況且此事除丐幫張幫主知道外,並無人知曉,不會給本寺和掌門師兄帶來羞辱。”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點粗淺的道理你都忘了嗎?淪落為刺客已是莫大的恥辱,居然還失手被殺,這武功都練到狗身上了?”


    智律這才明白掌門師兄痛恨的並非做刺客這件事,而是刺殺不死,反而失手被殺。他小心翼翼地說:“這事也不能怪小師弟,是對手武功太高明了,武當掌教的師弟也不是一招之間被殺嗎?連劍都被奪去了,武當蒙羞並不在咱們之下。”


    “你知道這點最好。”智海側轉頭來,饒有深意地看了智律一眼,“二少武功已不在當年的第一人之下,而他手中的力量比第一人創辦第一堂時要雄厚得多,況且這還隻是表麵的。”


    “師兄是說第一堂還有隱藏的力量?”


    “這也難說沒有。”智海又轉過頭來,虔誠地看著佛祖。“我指的不是這個,隻要第一堂的牌子沒有徹底砸碎,在江湖中就有難以想象的號召力。隻要二少貼出一張招兵買馬的告示,至少半個江湖就都是第一堂的人了。”


    “師兄說的是。”智律低下頭,想到這種情形,心中一聲無奈的浩歎。


    “第一堂行事當與不當姑且不論,但第一人一生在江湖上施惠無窮,而且從未索取過報酬,這些受惠者才是第一堂真正的實力所在。所以要想徹底摧毀第一堂是不可能的。”


    “所以師兄才決定要將本寺那些弟子交給第一堂,任憑他們零割碎剮嗎。”智律突然充滿怨恨的說。


    “我是這樣決定的,可是我這樣做了嗎?”智海狡黠的一笑。


    “師兄的話就是法旨,也是必須要執行的。”智律冷冷的說。


    “那也未必。必要時我也會撒謊騙人的,哪怕為此下拔舌地獄。”智海說完,轉身出殿,向自己的方丈室走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萬雄師斬閻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庸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庸新並收藏十萬雄師斬閻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