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嬰姿小姐與他同齡,老師王思任又對他讚賞有加,所以這之前張原也並非沒有想過王老師有可能會把女兒王嬰姿許配給他,然而在王半師家裏求學時,張原心裏已經有了商澹然的影子,而且此前王老師口風都沒露,他總不能自己就先拒絕,就揚言自己心有所屬,那樣也太自作多情了,人家王老師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硬要塞給你,你就這麽急著往外推!


    但現在,老師王思任托侯縣令把這事提出來了,他就必須麵對,必須進行抉擇,論起來王嬰妾給他印象很好,活潑、爽朗、聰明、諧趣,拜王思任為師、娶老師的女兒,佳話呀,而且以王老師的門第,他張原也絕對是高攀人生總會遇到需要你去選擇的三岔路口,該往何處去,以什麽為指引?是利字當頭,還是憑心靈的感覺?


    張原心想,若是上午他還沒去會稽商家就被侯縣令叫過來說這事,那時他會怎麽選擇?


    答應娶王嬰姿,讓心裏那明麗的倩影褪淡消逝嗎,嗯,這是很有可能作出的選擇,畢竟對商澹然隻是一麵之緣,沒有任何許諾,雖然心動,但情感隻在萌芽中,尚不至於銘心刻骨,所以放棄心靈的感覺答應王嬰姿的親事正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現在完全不同了,隻隔了半天,情勢兩樣,商澹然已經在他心底牢牢占據著位置,商家人給他熱情溫暖的感覺難以釋懷,再要連根拔起的話,那是傷人傷己侯之翰見張原站在那裏低著頭默不作聲的樣子,以為張原驚喜交加得說不出話來了,微笑道:“張原,迴去告訴令堂,可以托人去王老師家說媒了,本縣是暗媒,還得有明媒才行,哈哈。”


    張原拿定了主意,叉手道:“縣尊大人容稟”學生有要緊話說。”


    看張原神色不象是歡天喜地的樣子,這讓侯之翰微感詫異,點頭道:“你說。”


    張原道:“學生八月十六陪我三兄張萼去觴濤園相親,就是會稽商氏女郎,不知縣尊大人可曾聽說過此事?”侯之翰不明白張原說起這事做什麽,答道:“曾有耳聞,據說張萼那次相親未偕是嗎?”


    張原道:“是,但我三兄相親未偕,學生卻偕了。”


    侯之翰一愣,問:“此言何意?”


    張原道:“學生在觴濤園湖心島偶遇那商氏女郎,同在島閣避雨,下了一局盲棋,共話暴雨詩句,心有戚戚焉,學生今日應商周德先生之邀,便是去議親事的,家慈已同意,庚帖已交,所以學生萬分為難。”雖未正式合庚帖,但張原已把生辰八字報與商周德”說是交了庚帖也沒什麽不對。


    侯之翰愕然,他原以為張原與王老師之女的婚姻簡直是天作之合,不料張原卻說出這番話,商氏女郎捷足先登了,這讓侯之翰有些不悅,說道:“那你還說什麽未中秀才之前不議婚事”


    張原深深施禮道:“這的確是學生的過錯,學生因為今日才議親,納采、納征之禮未行,不便宣揚,所以才這麽說,學生萬分慚愧。”


    張原言辭懇切,侯之翰也不好再責備他,這畢竟是張原的私事,張原這麽做也無可厚非,搖頭道:“我這邊是好說,王老師那邊你得自己解釋去,我是不去說這尷尬事。”


    張原唯唯稱是。


    侯之翰問:“那你準備何時去登門解釋?莫要拖延,越早越好。


    張原道:“隻今晚便去,學生還要先向族叔祖稟明此事。”


    侯之翰點頭道:“此事的確要肅翁作主,那你趕緊去吧。


    ”又道:“雖說事已至此,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張原啊,王老師之女與你甚是般配,若有可能”還是娶王二小姐為好,你不是與商氏女郎尚未行六禮嗎罷了,我不說了,你好自為之吧,看來你無論什麽時候總有麻煩纏身,先前幾個月是學八股鬥姚複,現在姚複讓你給鬥垮了,又冒出這件事,且看你怎麽妥為處置你還有沒有什麽妙計,不妨先與本縣說說。”張原苦笑道:“學生能有什麽妙計,無非負荊請罪,隻求王老師不要把我亂棍打出就好。”


    侯之翰笑道:“何至於此!但王老師不悅是肯定的,你趕緊好言去解釋吧。”


    張原出了縣衙,帶了武陵徑去西張狀元第見族叔祖張汝霜,時已黃昏,在北院外遇到張萼,張萼拽住他道:“介子,我上午去找你,大石頭說你會稽商家看菊huā了,看什麽菊huā,去看商氏女郎是吧?”張原道:“是,準備訂親了。”


    張萼瞪眼道:“好哇介子,你悶聲不響的就把好事都給占了,常死我也。” 說著,哈哈大笑起來,與張原勾肩搭背道:“我聽說那商氏女郎不纏足的,早知如此,那日相親我都不會去,倒落得被她看不上,失了顏麵—— 我偏愛小小金蓮足,金蓮杯飲酒,不亦快哉,《金瓶梅》裏的西門慶也愛吃鞋杯耍子。


    ”見張原無語的樣子,又拍拍張原肩膀很仗義地道:“不過那日我若不去觴濤園,你和商氏女郎也就沒有了今日的姻緣,所以我會陪你去的,那日就是我陪你去相親,顛倒過來了,越說越糊塗了,哈哈一介子你找大父何事?”


    張原當然不能對張萼這個大嘴巴說王嬰姿小姐的事,他會給你宣揚得滿城皆知,道:“就是關於我和商氏小姐訂親的事,還需族叔祖幫我拿個主意。”


    別了張萼,張原進到北院,在垂huā儀門外等候族叔祖傳見,一個小婢進去通報,片刻後,美婢蓮夏匆匆出來,含羞福了一福:“介子少爺,大老爺請你進去。”


    張原便跟著蓮夏進去,見這美婢俏臉含羞,並無戚容,便問:“蓮夏,你爹爹的病如何了?”不料蓮夏就跪下給他磕頭,連聲道:“多謝介子少爺救我爹爹,多謝介子少爺”


    張原趕緊道:“快起來,快起來,我還有急事要見叔祖。”見蓮夏站起身來,方道:“我隻是問問,沒有要你相謝的意思。”


    蓮夏跟在張原身後碎步走著,細聲細氣道:“三少爺和介子少爺送了銀子來,1小婢就有錢給爹爹治病了,現在病已好了七、八分,1小婢就又迴來執役了,一直想著去東張給介子少爺磕個頭呢。”


    張原道:“病好了就好,不用謝。、,


    說著話,到了北院小廳,張汝霜正在簷下負手看庭中那株老梅樹,見張原來,說道:“張原你看這株老梅,都含蕊欲放了,今年天氣實在是冷得早啊。”張原快步過去叉手施了一禮,說道:“還未到冬月,這天氣是冷得異常,族孫一早去會稽時,都看到路邊結冰了。”心道:“這長江以南也受小冰河氣候影響嗎?晚明幾十年,自然災害頻繁,尤其是雪災和旱災,幾乎年年都有,後世論者有說明朝滅亡與小冰河期頻發的自然災害有莫大關聯,自然災害造成糧食減產甚至絕收,官府救災不力,農民無以為生,於是就反了,華美而又腐朽的王朝大廈一朝崩塌一侯縣尊說得對,我總是麻煩不斷的,等著我去解決的事太多了,天降大任,舍我其誰,而現在,必須解決好婚姻之事。”


    張汝霜便問:“你去會稽何事?”


    張原便將昨日遇商周德邀他去賞菊,今日去時,方知商周德有意把小妹許配給他的事說了,張汝霜笑道:“好事啊,張萼上次就對我說過那日在觴濤園相親的事,我料想張萼不成你極有可能成,果不其然,咦,張原,你為何臉有憂色?”


    張原尷尬道:“方才侯縣尊喚族孫去,說季重先生有意把女兒許配給族孫,族孫所以苦惱。”


    張汝霜愕然,隨即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倒真是歡喜冤家了,張原,那你又打算如何應對?”張原道:“正是要向叔祖請教。”


    張汝霜道:“這事叔祖幫不了你,魚與熊掌不能得兼,都是官宦人家女郎,哪一個也不可能委身與你作妾,你隻能娶一個,你選哪一個?”張原道:“族孫已答應商家過兩日就托媒去求親,我母親也允了。”張汝霜點頭道:“隻有如此,你若辜負了商氏女郎,那肯定是反目成仇了,這與悔婚無異,這事做不得,至於謔庵那邊還可以轉圜,畢竟他是後話怎麽,你來是求叔祖去為你向謔庵解釋的嗎?”


    張原道:“老師那邊族孫要自己去解釋,托叔祖去反而不好,族孫來此就是要讓叔祖先知道這事,有叔祖作主,族孫心裏也有個底。”張汝霜連連點頭,對張原世故通達表示滿意,很多事的確是要自己去擔當的。


    迴到東張,張原對母親說了此事,張母呂氏忙道:“那我兒趕緊去向先生好言解釋,定要求得先生體諒。”便命石雙去肩了一頂暖轎,天氣寒冷,透風的藤轎已坐不得。


    張原匆匆吃了一些食物,坐上暖轎,在幕色下由石雙陪著去會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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