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子中的四個仆婦一齊驚訝迴頭,見是一個少年公子和一個小奚奴,詫異之色頓緩,半抱著景徽小姐的那個老年仆婦問道:“這位小公子來這裏何事呀?”


    張原含笑道:“我是來遊園的,見湖心島風景好,就過來看看,打擾了,我很快就下去。”


    四個仆婦相互交換著眼色,那個十來歲的景蘭小姐也看著張原,隻有六、七歲的景徽小姐專心地抽抽噎噎,長長的睫毛輕輕一動,就有一串眼淚滑過粉嫩的臉頰。


    那個老年仆婦問道:“公子可是姓張?”


    張原點頭道:“嗯,姓張,張原張介子。”這是提醒對方他不是張萼張燕客。


    那老年仆婦臉上皺起笑意,有些熱情地道:“張公子來閣子觀景吧,不妨事的,我家兩位小姐還小呢。”又加了一句:“我們也是來遊園的。”


    張原道了聲:“多謝。”上了閣子朝東南北三麵眺望,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觴濤園,明豔秋陽下,但見山陵起伏,林木蓊鬱,靠近湖東的那一大片青白色是什麽?


    張原讓武陵取眼鏡出來,戴上一看,雖然清楚了很多,但眼鏡畢竟不是望遠鏡,無法辨別那是什麽花,估計是玉簪花,這麽一大片玉簪花,不下十餘畝吧,著實可觀,等下過去看看——


    張原繞閣眺望風景之時,四個仆婦就肆無忌憚地打量張原,還不時壓低聲音相互說著什麽,都忘了安慰那個哭泣的景徽小姐了。


    小奚奴武陵喜歡多嘴,見兩位小女孩在下圍棋,那年幼的棋下輸了在那哭,很可憐愛的樣子,便用一種炫耀的語氣道:“我家少爺也會下棋,能下蒙目棋,棋很厲害,少爺是不是?”


    看似專心哭泣的景徽小姐突然接話了:“蒙目棋,那是什麽棋?”聲音稚嫩好似新綻放的花蕊。


    武陵道:“蒙目棋就是蒙著眼睛下棋,象棋、圍棋都能下。”


    “騙人!”那個景蘭小姐毫不客氣地駁斥:“蒙著眼睛怎麽下棋,看都看不到,抓著棋子瞎丟嗎。”說這話時,這小姑娘還鄙夷地橫了武陵一眼,眼光掃過張原,順便把張原也鄙夷了一下。


    景蘭、景徽兩位小姐雖然年幼,卻很美,讓人不自禁地就想裝自大逞英雄,更何況被鄙視了,武陵有些氣急,對張原道:“少爺,你看她們不信你能下蒙目棋!”


    張原失笑,小武畢竟還是小孩子啊,這還和小姑娘較上勁了,說道:“不信就不信嘛,難道非得讓人家信,好了,我們下去吧。”


    武陵沒掙迴麵子,有些不忿,輕輕“哼”了一聲道:“是我家少爺不和你們一般見識。”


    這下子那個景蘭小姐不依了,嚷道:“騙人,大言不慚,還敢說不和我一般見識,可笑,真可笑。”她還真就大笑起來。


    武陵漲紅了臉,叫道:“少爺——”這是想讓少爺露一手。


    和這麽個小姑娘鬥氣,有意思嗎,張原瞪了武陵一眼,向閣子裏的兩位年幼的小姐和四仆婦點點頭,說道:“打擾了。”轉身出了島閣,正要拾級而下,卻聽那個景徽小姐用她那花蕊一般的聲音道:“張家公子哥哥,那蒙目棋是怎麽下的呢?”


    張原止步迴頭,就見那老年仆婦牽著景徽小姐的手走到閣子邊,老年仆婦皺著笑臉道:“張公子在這裏多遊玩一下不礙事的,教我家小姐下一局棋吧。”


    老年仆婦說話時,她腿邊那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景徽就仰著臉看著張原,眼睛若點漆,烏黑又瑩澈,睫毛忽閃忽閃,粉嫩的臉頰還掛著淚痕,梳著小丫髻,後垂色絲辮發,穿著綢製的淡花小褙子,腳上是小繡鞋,極是惹人憐愛。


    張原便道:“那好,就下一局,你們兩個誰與我對局?”


    景徽道:“你和我姐姐下吧,打敗她,為我報仇。”說這話時,還捏著兩個小粉拳。


    那大一些的景蘭看著張原道:“下就下,我又有何懼哉!”


    張原忍不住笑,這小姑娘說話真好玩,喜歡掉文,便走到棋枰邊,麻利地收拾好殘子,問:“誰先行?”


    景蘭道:“當然是你了,你是幫小徽下的,小徽與我對弈我從來都是讓她先行。”


    張原也懶得多說,擺好對角座子,便執白棋先行掛角。


    景蘭一拂額前劉海,說道:“張公子眼睛睜得這麽大,這可不是蒙目棋。”


    這小姑娘還真是伶牙俐齒,張原微笑道:“這局贏了我,才能見識我的蒙目棋。”


    張原下棋時,身高不滿三尺的景徽就站在張原身邊,張原每下一步棋,小姑娘就先看姐姐的臉色,若姐姐皺眉了,她就眉開眼笑,姐姐皺眉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小姑娘心裏樂開了花,就側頭看張原,張原會衝她笑一笑,小姑娘也笑,輕聲讚道:“張家公子哥哥棋下得真好。”


    景蘭被張原攻殺得疲於招架,百忙之中衝妹妹“哼”道:“你知道什麽!”


    “我就知道,就知道姐姐要輸了。”景徽笑得很得意。


    小姑娘景蘭的棋力其實還不錯,大約有張原授五、六個子的水平,可現在非但不讓子,還是張原先行,這棋當然沒法下,若不是張原手下留情,盤上的黑子會被提得剩不了幾顆。


    未至終盤,景蘭知道自己輸定了,小臉漲得通紅,叫道:“不服不服,再來再來。”


    張原哪還肯再陪她再來,安慰道:“景小姐棋力很好的,再練一段時日,我肯定下不過你,我還有事,再見再見。”


    景蘭通紅著小臉,很不甘心,卻又不能拖著張原不讓走,說道:“你也沒多強,你肯定下不過我姑姑。”


    小姑娘惹不起,叔叔姑姑都搬出來了,張原甘拜下風道:“是是,肯定下不過。”向那個可愛的景徽擺擺手:“我走了。”


    卻見這小姑娘很認真地問:“張家公子哥哥,你說的景小姐是誰呀?”


    景徽這麽一提,景蘭也迴過神來了,說道:“他以為我們姐妹姓景呢,方才梁媽不是叫了我們的名字嗎。”


    張原“哦”的一聲道:“抱歉,那麽可以請教兩位小姐貴姓嗎?”


    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一起矜持起來,不肯說,小景徽笑眯眯的。


    那個老年仆婦梁媽笑道:“張公子,我家小姐就是姓商。”


    張原看了武陵一眼,武陵目瞪口呆,想必是在想難道西張三公子來相親的就是這兩個商氏女郎,這也太小了吧。


    下了閣子往島岸走去時,武陵向少爺說了自己的疑問,張原道:“不可能,那大的也不過十歲,相什麽親,估計是她們的姑姑。”


    武陵道:“姑姑那又太老了。”


    張原笑道:“有比侄女還小的姑姑呢。”


    武陵也笑,道:“可又沒看到她們的姑姑。”


    張原道:“想必是去看我三兄去了。”心裏對那個商景徽印象頗深,這麽美麗可愛的小姑娘真是少見。


    走到泊船的島岸,卻見又有一艘烏篷船正緩緩靠過來,一個健壯的仆婦率先跳上岸,係好纜繩,隨後便有一個年輕女郎腳步輕捷地步上岸來,這女郎梳著三小髻,戴金釵珠頭巾,穿著湖綠色的窄袖褙子,腳上是平底繡花鞋,不大也不小。


    這女郎一上岸就很快活地說了一聲:“好極,總算脫身了。”輕舒雙臂,踮起足尖,似要舞蹈一般,卻猛然看到張原主仆,吃了一驚,那張俏臉眼見就緋紅起來。


    而張原也是吃了一驚,眼前這女郎就好似閣子裏的那個商景徽突然長大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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