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屠門,寒陽院,香迴堂。(..tw)


    暮色早降,沉露不驚。


    而那輪彎月,現在已經緩緩步出了東方。自香迴堂向外看去,寒陽齋巨大的輪廓橫亙於天地之間,將那墨色天幕撐起半邊。而那銀色明月,輕輕飄落在寒陽齋流飛的鬥簷之上,便似在夜空升起一輪巨大的燈籠,光芒普照,輝灑中原。


    繁星亦是漫延了整張夜空,滴滴點點,細碎而明亮。一大片破裂的晶瑩,一大片稀疏的透明。


    那些星光月光自九天之上隕落而下,劃出絕美的痕跡,最終,都墜在了這香迴堂前兩柄出鞘利劍的劍刃上,化成其上繚繞而不散的精光。


    兩柄長劍的劍尖直指,各有光芒傾覆纏繞,便如兩條長龍在層雲疊海當中隱沒翻騰,吞吐磅礴。


    閃著白光長劍的主人正是謝思仁,而散著青光長劍主人乃是寒陽院二師兄盧海。


    香迴堂前的庭院此刻早已聚滿了人群,四散而開,環圍於庭院邊緣角落,隻在庭院正中央留成一塊圓形場地。謝思仁同盧海分開兩側,持劍而立,青衣長袍旋轉飄飛,便似兩朵巨大而彌散的曼陀羅。


    風起而過,人影靜默無言無動,但聞衣角簌簌聲。


    方才於香迴堂吃飯的寒陽院弟子盡數聚在了院落中,三五成群,竊竊私語之聲便如潺潺長河驚起鱗浪片片,遍散於濤濤波光之中,隨風而逝。


    張池同孫航一道,立在人群最後,院牆走向連綿,在地上開出隱約而模糊的墨色痕跡,正好將他們兩人的身影籠罩在裏麵。即便月光如汞銀般傾瀉,亦不能見絲毫顏色。


    而此刻張池雙拳緊握,便連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點滴鮮血絲縷沁出都不自知。若不是孫航阻著他,怕是早已奔到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去了。


    其實孫航也並未如何長篇大論,僅是表情淡漠,冷落一句帶過,便將張池前衝的身體生生釘在了原地,而後默然而迴,隻是那瞳孔之中飄落滿地的黑羽,疾風吹拂而過,卻是怎麽也驅不散。(..tw好看的小說)


    “你便是前去又有何用,為那位護你的師兄徒添麻煩罷了。在你未曾獲得力量之前,所有的無謂的反抗與淺薄的自尊,都隻是對手眼中的笑話。”


    一根針刺,兩根針刺,然後無數根銀針無聲穿體而過,直直紮在胸口。既然無法割下,那便以疼痛為筆,鮮血做墨,心髒成紙,將這一切細細勾勒摹畫,畫出一幅滴血的抽芽。


    那對立的兩人的氣勢卻是更加猛烈了,無數夜風激蕩洶湧,從兩人所立之處的中間,席地衝天而起,敲出一連迴響的劍鳴聲,清澈而激越。隻是便是稍有修習的人也能清晰看出來,那盧海的氣勢較之謝思仁卻是更盛許多。


    那謝思仁在這寒陽院想來交友甚廣,已有不少在一旁觀戰的弟子麵帶焦急,連勸謝思仁向那盧海認個錯,消了這場爭鬥。謝思仁初時不為所動,到得後來那勸解之聲卻是越來越響,竟隱成一股暗湧,在人群當中沉流。


    盧海也是聽聞了四周連綿起伏之聲,那一直微閉的雙眼陡然睜開,一道精光一閃即逝。他望向對麵謝思仁,沉吟一下,終麵無表情道:“謝師弟,能有如此多師兄弟苦苦相勸於你,為兄也很是敬佩於你。念在他們的麵上,若你現下離去,此事我便不再追究於你。”


    謝思仁覺察到盧海的氣勢稍減,心下微動,臉上便又浮上了笑容:“盧師兄,師弟先在此謝過師兄的好意了。既然師兄能有如此善心,那不妨就當再賣眾師兄弟一個薄麵,也就此饒了張池師弟,可好?”


    忽聽“轟”的一聲促響,盧海周身狂風突然大作,環身成龍,急卷往上。他的聲音,終於徹底冷了下來:“謝思仁,你莫要得寸進尺。今日那張池我卻是找定了,便是誰都攔不住我!”


    伴著盧海最後一個字落下,謝思仁亦是緩緩收斂了最後一絲笑意:“既然師兄如此決絕,那便讓師弟領教一下師兄青陽劍的厲害!”


    謝思仁也是早已知曉盧海修為高深,也是不敢怠慢,剛剛言罷,便是拈一道劍訣,往手中那流長劍上一引,白光頓時大熾,而在那白光之間,竟不時有數道藍光迸發而出,纏繞在劍身,仿若引得九天神雷降臨劍上,將這片夜空都是照的恍如白晝,不愧有“流電”之名。


    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劍意唿嘯,盧海亦是臉色凝重,指尖青光陡然蒙亮,不見驟光,但那盤旋之風卻是氣勢再上,烈烈吹散。盧海眼神一厲,也不出劍,便拿那閃爍青光的手指直直點向了疾飛而來的流電劍。


    登時,全場一片嘩然。


    雖說流電劍並非何等神兵利刃,卻也是謝思仁經多日錘煉而成,自是鋒利無比。況且這柄劍早已緊隨謝思仁多年,不知出鞘禦敵幾何,每每真氣灌輸其中,都會令得法寶更加神鋒縱橫,法能大增。


    如今這流電劍在謝思仁手中,也算得上是威力巨大,縱是在這寒陽院,也是鮮有人敢於小覷。而如今眼見盧海竟敢伸手去接,在場目睹這一切的諸人,無不驚訝出聲。


    便是謝思仁,都被盧海如此動作嚇了一跳。但雖是如此,那流電劍卻已經飛出他的掌控,再想收迴來已是不能。謝思仁唯有一咬牙,心一橫,不再收勢,任由長劍變成一道白色閃電,直刺向僅伸出兩根手指的盧海。


    劍光轉瞬而至,待得近了盧海身前,謝思仁劍訣一轉,流電劍竟是飛快旋轉起來,白光猛然大烈,圍觀諸人猝不及防之下,竟有不少弟子隻覺眼前陡然大亮,這世界卻是在下一瞬間一下子黑了下來。


    就在不少修為淺薄弟子撩起長袖遮住眼睛之時,轟然一聲巨響,便在白光青光交界之處炸裂開來,無數道光芒四散紛飛,便如破裂了一地的晶瑩蝴蝶,向著四周奪路而逃。青光白光繚亂纏繞,將兩道身影都裹在了其中,蝴蝶翩躚而舞,不見一絲顏色。


    這庭院所有弟子都不由屏住了唿吸,縱是被那強光逼出許多眼淚,也是勉力睜大眼睛,唯恐錯過一絲一毫。


    鹿屠門嚴禁同門弟子之間出手相向,懲處甚嚴,故除了每年一次的門內比試之外,難見弟子之間交手。今日這寒陽院老一代弟子的交戰,便更是令不少新入門弟子興奮不已,初窺修為高深之人的大力大能。


    那交繞互纏的青色和白色的光芒終是緩緩減弱了許多,被埋葬其中的兩道人影便是逐漸顯現出來,光芒幻滅,人影愈見清晰。


    不知是誰忽地驚唿一聲,引得諸人皆都將目光投向那光芒中央。待得看清那其中景象,細語碎言便是從人群頭頂倏忽襲過。


    張池站在諸人最後,雙目圓睜,卻是見到流電劍與盧海的手掌相接之處,一道青色光芒擋在中間,任憑劍尖如何鋒利無比,竟再難往前刺進一分。


    心頭猛然一空,張池隻覺心髒忽地向下漏出去,沉沉墜入暗不見光的底淵,便連身體,都是有些站不穩。


    謝思仁額頭已稍冒出點滴汗珠,屏息馭劍,卻是再也近不了絲毫。在他感覺,那擋在流電劍前麵的青光,便似磐石堆砌高牆,竟給他一種縱是劍尖折斷,也萬不能將青光刺穿之感。


    心思陡轉,隻如電光火石,謝思仁竟是鬆開了劍柄,雙手拈起一道劍訣,那流電劍往後輕退,劍訣再變,長劍一閃如秋水,氣勢洶洶,對著盧海當頭劈下。


    那盧海神情不變,依舊冷漠陰沉,身後狂風不減漫卷,青衣撕裂作響。他像是早已料到謝思仁會如此,掌心迴收一下,閃電般舉過頭頂,青光微吐,便在頂上氤氳成一道青色屏障。


    哪知流電劍淩空一劈僅是虛招,待得青光屏障成形,謝思仁便是欺身而進,就在動作同時,劍訣一收,流電劍已是迴到他手中。


    此時正是謝思仁身形最疾時候,亦是流電劍來勢最兇之時,一人一劍便如合二為一,那洶湧沸騰不止的白光此刻盡數籠在劍刃之上,因急速而行被拉得銳長。


    那一劍,便似刺穿了時間,洞漏了光陰。


    隻一刹的片段,卻又如何變成了恍惚如夢的幽遠。


    那盧海此刻正是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當口,眼見流電仙劍破空而來,神情非但不見沉重壓抑,反而更是目露狂熱,那瞳孔中熊熊燃燒的炙炎,便似要將這無邊的夜空整個點燃!


    忽聽一聲長嘯,盧海招式不收,臉上突現詭異笑容,狀若瘋狂,身體竟對著那流電劍與謝思仁,生生衝了出去!


    巨響炸裂,塵煙四濺騰空,將這一方香迴堂前幽靜庭院,都深深埋在其中。


    那震耳欲聾之聲,重重砸在每個圍觀弟子心中。張池但覺胸膛一陣悶痛,久難平息。


    隻是院落中央煙霧喧囂繚繞,不見人間。而那兩道氣勢滔天的身影,亦早已葬身其間。


    仿佛隻是一瞬,仿佛卻是永遠。


    忽地一道低咳自塵囂當中依稀而起,一道身影緩緩步出幽煙,頭顱深垂,腳步虛浮,那手中,還握著一柄仙劍。此刻劍靈黯淡,劍光殘落。


    那柄仙劍周身繚繞的微弱光芒,張池看得分明,卻是呈白色!


    那墜落許久的心髒,終於轟然落地。隻一瞬間,四分五裂。


    謝思仁掙紮幾步,終於力氣耗竭難以支撐,長劍脫手而出,砸出一道清脆。而他抬頭對著張池的方向慘然一笑,而後重重倒地!


    眾皆嘩然!


    然而還不待眾弟子訝然,那塵煙已是慢慢落下,帷幕四散,人影緩緩浮現。


    一道青光尚還浮在盧海身前,青光約有半人高度左右,現已頗為淡落,卻還氤氳不散。隻是那青光已是隱隱成形,化為一字,若是遠觀,還能勉強認出,那赫然便是一個“鹿”字!


    這庭院突然靜的可怕,所有弟子俱都大張了嘴巴,茫然不知言何。隻覺這天地之間,再無他物,便隻有那一道字跡睥睨矗立,恢弘成碑!


    終於不知是誰將這寂滅時刻打破,那喃喃之語,帶著說不出的狂熱與崇敬。


    “這……,這竟是鹿屠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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