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沒心情與郭圖爭論。他清楚荀衍陣亡已經摧毀了郭圖的意誌,此刻的郭圖已經沒有任何指望,汝潁係的人才走的走,亡的亡,就憑他一個年過半百的書生無法和冀州係爭衡,全身而退,安享晚年,怕是他唯一能期望的事。色厲內荏不過是最後的尊嚴而已,毋須反駁,也不值得反駁。


    沮授隻是看著袁譚,掩飾不住焦慮。


    袁譚收淚,緩緩站起,吩咐司馬懿安排人來收斂荀衍的遺體,走到一旁。“公與,你跟我來。”


    沮授緊緊跟上,躬身領命。


    郭圖本想跟上去,想想又停住了。他看著垂手站在一旁的司馬懿,沒好氣的說道:“仲達,你不是說沒問題的嗎?”


    司馬懿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比郭圖還要震驚。他是親眼看到荀衍巡查大堰的,可以說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沒敢放過任何一絲可疑之處,但大堰就這麽崩塌了,就在成功在望的時候。如果不是徐盛的水師來得那麽及時,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是人為的,怎麽看都像是意外。


    “小子仔細想來,要說破綻,隻怕隻有一個破綻。”


    “什麽破綻?”


    “時間緊迫,荀將軍隻能利用之前的舊堰,或許陸議在那些舊堰中做了手腳。”


    郭圖沒吭聲。他也是這麽想,但他相信荀衍不會注意不到這一點。築堰之前,他肯定會認真檢查那些舊堰,隻是陸議的手腳做得太隱秘,荀衍沒有發現而已。


    歸根到底,還是時間太緊,容不得荀衍從容部署。時間啊時間,這才是最要命的。當初袁紹因為舉棋不定,築堰不成,中途變更計劃,最後被孫策擊敗。這次袁譚出兵又因為時間緊迫,不得不冒險,反倒是孫策以守代攻,從容應對,抓住了他們的破綻,一擊而中。


    “不能急啊,急則生亂。”郭圖一聲長歎。


    司馬懿深有同感,附和地歎了一口氣。


    “仲達,你覺得……”郭圖看看不遠處正在私語的袁譚和沮授,幽幽地說道:“議和可行否?”


    司馬懿苦笑著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可能有誤會,他又補了一句。“小子智淺,不敢臆測。”


    郭圖哼了一聲,什麽也沒說,低頭看著荀衍的遺體,鼻子一酸,眼淚又湧了出來。有衛士進來,抬起荀衍的遺體,到側院去清洗處理。


    沮授向袁譚分析了當前的形勢。高唐、浚儀未下,兗州的東西兩端掌握在江東軍的手中,再加上雨水增多,黃河複流,江東水師隨時可能進入黃河,切斷兗州與冀州的聯係,此時再強攻豫州絕非明智之舉。既然如此,不如放棄進攻,就地防守,同時尋求與孫策談判。


    既然是談判,讓步自然避免不了,但實力猶在,總比大敗之後再談要好得多。如果孫策能答應他們的條件,那當然更好,萬一孫策不答應,也能爭取一點時間。使者往來,總是需要時間的,有了時間,他們就能喘口氣,重新部署,準備再戰。


    談判同時也是收拾人心的機會,兗州世家為什麽不肯依附孫策?就是他們不肯放棄手中的土地,而孫策的新政基礎就是從世家手中奪走土地。袁譚代表兗州、冀州世家與孫策談判,如果孫策能夠答應這個條件,談判成功,兗冀世家會感念袁譚的恩德,將來還會支持他,為了確保孫策能夠履行諾言,必然支持袁譚主管其中一州,甚至是兼管兩州。如果孫策不答應,那兗冀世家也清楚他們和孫策沒有妥協的可能,隻能繼續支持袁譚戰鬥。


    天子自然不會看著袁譚被孫策擊潰,甚至投降孫策。如今袁譚已經盡力了,他還想作壁上觀,未免太想當然。與孫策談判,逼著天子做出決定,至少可以爭奪一些主動權。


    袁譚沉吟良久。“若孫策不肯談判,決意武力強取呢?”


    沮授說道:“豫州兵初登戰陣,守或有餘,攻未必堪用,孫策主動進攻的可能性並不大。除非他親自北上,否則我們大可以固守待變。”


    “會有變嗎?”


    沮授笑容勉強。“或是孫策有變,或是兗冀世家有變,或是朝廷有變,總會有一個改變主意。”


    袁譚反複斟酌了很久,接受了沮授的建議。如今無力進攻,又不能就此撤退,談一談總是好的,不管能不能成,調整一下節奏,爭取一點喘息的時間,未嚐不可。他轉身和郭圖、司馬懿商量,郭圖呆若木雞,一言不發,司馬懿也不敢多嘴。袁譚又召集陳琳、耿苞等人商議,眾人心思各異,也有不同意見,但麵對張郃和荀衍的兩場大敗,沒有人敢主動請纓,就算有意見也隻能藏在心裏。


    最後,袁譚做出決定,由陳琳執筆作書,與孫策談判,並將形勢通報天子。與此同時,他派使者聯絡兗州世家,向他們通報自己的決定。得知袁譚要以保全他們手中的土地為條件與孫策談判,兗州世家鬆了一口氣。他們原本以為袁譚能夠攻入豫州,現在張郃、荀衍接連大敗,袁譚無力進攻豫州,不管是撤迴冀州還是留守兗州,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麽好消息。袁譚能出麵與孫策談判無疑是最好的結果,集結兗州、冀州一起談判,總比他們單獨與孫策談判有利。


    曹昂走了,如果袁譚再不管他們,他們隻會淪為孫策的俎上肉,予取予求,全無反抗之力。


    ——


    邙山,原陵。


    發現徐盛的水師離開沙洲之後,天子立刻發動了試探性的攻擊,劉備主動請纓為前鋒,駕船進攻。


    攻擊非常順利,沙洲上根本沒有幾個人,看到有船靠近,留守的士卒連一枝箭都沒放就跑了,走之前放了一把火。劉備登上沙洲,看著燒得正旺的城,哭笑不得。沙洲上根本沒有城,所謂的城隻不過是用蘆葦紮的籬笆,遠遠地看起來像城而已。當然,就算沒有城,徐盛不離開,他們想搶攻沙洲也不輕鬆。在水師的戰船麵前,他們這些民船根本沒什麽戰鬥力,不知道多少人要落水。


    天子得到消息,也很無語。幾萬步騎,被一道籬笆擋了十幾天,雖說他無意強攻,也覺得很丟臉。


    奪取沙洲之後,劉備又渡過黃河,趕到小平津關。小平津關空蕩蕩的,不僅沒有人防守,連老鼠都沒有一隻。倉庫裏自然也是幹幹淨淨的,倒是像特打掃幹淨了等天子進駐一般。


    天子沒有進駐洛陽,他就駐紮在小平津關,隨時準備撤迴河內。


    今天,天子在劉備的陪同下,祭掃光武帝的原陵。在光武帝的墓前,他閱讀了親筆書寫的祭文,懇請光武帝的在天之靈保佑他中興大漢。念到動情處,想起這些年的不易,他泣不成聲。


    劉曄、劉備等人在一旁陪著垂淚。


    祭拜完畢,天子登上北邙山,遠望舊都和祖先的陵寢。洛陽城內外鬱鬱蔥蔥,卻沒有皇家威嚴,隻有衰敗之氣。久無人居,洛陽城已經荒廢,到處是野草雜樹,連城牆上都長滿了野草。天子看了,又忍不住心酸落淚,涕下沾巾。


    轉眼間,離開洛陽十年了,走的時候他剛剛十歲,被董卓的大軍逼得西行,惶惶不知終日。如今他年方弱冠,率領數萬步騎,看似威風凜凜,但他心裏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少實力,實在高興不起來。


    “當年董卓亂政,盜掘皇陵,火燒洛陽,袁紹以盟主自居,擁兵十餘萬,卻不敢西進一步,隻有曹操、孫堅主動進攻,曹操敗於滎陽,孫堅最後攻入洛陽,收拾宮室,掩埋帝陵,堪稱是大漢忠臣。如今他的兒子孫策卻成了大漢最大的威脅,實在令人唏噓。父與子,血脈相同,如何能一忠一奸,相去萬裏?”ъimiioμ


    劉曄不緊不慢地說道:“孫堅雖忠勇,卻不守禮法,不知教育子弟。他當年殺王睿、張諮,正是今日孫策殺戮世家之先聲。且孫策為逆,孫堅視而不見,隻知遠走交州,又有何忠義可言?”


    劉備附和道:“令君所言甚是,不讀書,不受聖人之教,終究難成大器。”他又歎了一口氣。“備如今也是後悔莫迭,當初隨盧師讀書,不知用功,以至於今日一無是處。若非陛下不棄,怕是要孟浪一生,九泉之下,不僅愧對劉氏列祖列宗,也愧對盧師。”


    劉曄翻了個白眼,沒接劉備的話頭。天子卻點了點頭。“亡羊補牢,猶未晚也。若孫策亦能如卿,痛改前非,那可真是大漢之幸,天下之幸。”


    一旁的馬超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劉備臉有些發燙,本想附和天子幾句的,也不好意思開口了。天子斜睨了馬超一眼。“馬卿覺得朕所言可笑?”


    馬超連忙收起笑容,拱手施禮。“臣失儀,請陛下恕罪。隻是……吳王執迷不悟,怕是改不了了,要想他迴心轉意,隻能以武力征討。左將軍本是做先鋒的最佳人選,可惜關羽不在,張飛又無戰意,左將軍有心無力,隻能感慨幾句。說起來,畢竟是隨盧公讀過書的人,臣就說不出這麽有見地的話。”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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