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衍的遺體在白羊陂被發現,已經泡得發脹,撐起精致的南陽魚鱗精鎧,顯得格外雄壯。


    也許因為這套魚鱗鎧太重,他一直沉在水下,兩天後才浮上來,逃過了一劫,徐盛沒能找到他的屍體,無法確認他的生死,讓陸議的戰功少了幾分成色。陸議接到迴報時也有些遺憾,但他很快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淡然自若的寫了一封軍報,派人送往旋門關,然後安排人找開城門,清理城外的淤泥。


    徐盛的水師參與善後工作,尤其是河道。他在河道中央發現了兩段陶管,陶管一頭埋在泥中,一頭露在外麵,沿著水流的方向鋪設。陶管的直徑並不統一,進口大,出口小,像個漏鬥。徐盛最近半年在黃河中作戰,來迴多次,一看就明白了這個陶管的作用。他隻是好奇陸議怎麽會想到這個辦法。


    陸議輕描淡寫的說道,衡水都尉袁敏的一篇文章中提到過束水衝沙的道理,還進行了模擬驗證,我隻是應用了這個成果而已。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何況特意埋的陶管。當然,這裏麵也有偶然的成份,如果不是荀衍急著完工,大堰的寬度勉強夠用,不夠厚實,也不至於崩塌得這麽徹底。


    徐盛暗自感慨。為了準備進入黃河作戰,他也看過那篇論文,但他就是沒想到能這麽用,幾節陶管就毀了荀衍的心血,毀了袁譚進軍豫州的計劃。吳王重視技術,不僅花重金建木學堂,還高俸養著徐嶽那樣的學者,真正理解其中的人並不多,陸議無疑是其中一個。他在吳王身邊幾年沒有虛度,包括朱然在內,這些少年的起點都比普通人高出很多,少年侍從已經成為名將的搖籃。


    自己是沒什麽機會了,但兒子還有機會。徐盛決定,再過兩年,等兒子徐楷滿十歲,就將他送往吳王身邊做侍從。


    徐盛收起輕視之心,虛心向陸議請教。陸議這次邀徐盛助陣,也算是欠徐盛一個人情,否則戰果不可能這麽大。隻不過徐盛也是孫策身邊的侍從騎士出身,論年齡輩份,比他還長半輩,他也不敢托大,委婉的建議徐盛多讀戰紀,多讀各學堂出的文章,尤其是技術類的。技術的特點就是精準,這和作戰有異曲同功之妙,隻要找準那個點,就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效果,實現四兩撥千斤的奇跡。


    徐盛一一記在心裏。他看了很多戰紀,而且不是一次,幾乎每一份戰紀都爛熟於心,但各郡學的文章他幾乎不看,尤其是木學堂的文章,他覺得那些和他沒什麽關係,輜重營的匠師看看就行了。現在他知道這些文章可能比戰紀更有用,以後要多花點心思。要不然還沒等功成名就,就要被這群天才少年碾壓了。


    ——


    袁譚趴在荀衍已經變了形的遺體上,失聲痛哭,涕淚交流,如喪考妣。


    郭圖呆呆的站在一旁,臉色灰白,白發蒼蒼。從收到大堰決堤,荀衍失蹤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怎麽說話,兩三天時間老了近十歲,臉上皺紋密布,鬢邊原本花白的頭發幾乎全白了。


    妝潁係最有希望成為名將的英才夭折了。本該是他大放異彩的一戰卻成了他的最後一戰,而且是以為種恥辱的方式。他忽然有些明白荀諶的選擇。荀諶見識了孫策的實力,知道他們不可能有取勝的機會,所以堅決不肯接受袁紹的任命,寧可在許縣屯田處做一個文吏。


    天下形勢已定,還是郭嘉選對了人啊。家鄉就在咫尺,但自己卻沒機會踏足了。


    沮授眉頭緊蹙,心情沉重。幾日之內接連受挫,張郃病倒,荀衍陣亡,士氣低落,連袁譚、郭圖都亂了方寸,繼續攻擊豫州已經不現實。


    接下來怎麽辦?一向足智多謀的沮授也沒了主意。自從出兵以來,每一步都出乎意料,計劃一改再改,如今已經麵目全非,連他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了。


    為什麽兩個剛剛出戰的少年卻有如此驚豔的表現,是偶然還是必然?孫策到底有什麽樣的能力,這樣的英才還有多少?當年建講武堂讓他擁有了大量的曲侯、屯長級中下層將領,如今又出現了驚才絕豔的方麵之將,再加上精良的軍械,還有誰能擋住他的步伐?


    能決定他走多遠的隻剩下一個因素:糧食。一旦他擁有了足夠的糧食,他將橫行天下,無人可以匹敵。


    沮授忽然打了個寒戰,臉色為之一變。孫策也許暫時沒有足夠的糧食遠征冀州,但兗州卻在他的兵鋒之內,豫州兵越過睢水,就可以將戰線推進到兗州,水師可以截斷大河,遼東的太史慈隨時可以跨過大海,進入青州,包抄後路。前後夾擊,就算不進攻,他們也會被困死在這裏。


    沮授上前一步,扶起撫屍痛哭的袁譚。“使君,請節哀,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袁譚吞聲道:“公與,大勢已去,還有什麽可以努力的嗎?休若雖逝,猶有我哭,明日誰來哭我?”


    “所以你不能死啊。”沮授苦笑道:“雖不能攻,猶可以守,再不濟……也能降啊。”


    袁譚愣住了,睜著一雙淚眼,狐疑地打量著沮授。“……降?”


    郭圖也突然迴過神來,腳下一動,準備跨步上前,卻又生生忍住了。投降也許是個辦法——有郭嘉從中斡旋,他至少能保住性命,說不定還可以得到重用,荀諶不是升任屯田中郎將了麽——但投降卻不是一個簡單的事,這裏麵涉及到太多的問題,尤其是冀州世家與兗州世家最看重的土地。談得好,投降不失為求全之計,談得不好,那可能就是眾叛親離,裏外不是人。


    尤其是袁熙還在冀州。如果冀州世家不肯投降,決定擁立袁熙,那袁譚的前景就堪憂了,二十萬軍心動搖的冀州軍隨時可能嘩變。再加上一旁的朝廷和劉備,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天子拜劉備為左將軍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說明天子對袁譚已經失去了信心,改而聯合劉備。劉備隻有半個幽州,不足以對抗孫策,他很可能會趁亂圖謀冀州。


    內憂外患,一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公與,你這是什麽意思?”郭圖壓抑著內心的不安,沉下臉,厲聲喝道。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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