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董昭撩起帳門,轉頭向外看去。在搖曳的火光下,一個身影跌跌撞撞的衝了過來,從身上的甲胄來看,像是騎士。董昭心中一緊,腳下一動,正準備出帳,隨即又控製住了自己。


    騎士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手裏拿的木牌摔出好久,一直滾到董昭腳前。兩個帳前衛士搶步上前,將騎士扶了起來,送到董昭麵前,另一個衛士撿起木牌,遞給董昭。董昭接在手中,卻沒有看他。他認識這個騎士,是董訪的親衛。


    不會是董訪出事了吧?董昭心跳如鼓,臉色也有些難看。騎士在陳國、潁川境內遇襲的消息一直像陰影一樣籠罩在他的心頭。普通百姓尚且如此,真正的精銳自然更擅長此道,如果董訪遭遇夜襲,他一點也不意外。


    “府君,陳留……陳留遇襲,營中起火,全都亂了。”騎士艱難的說道,汗水從額頭滑落。


    “陳留?”董昭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哪來的人馬?”


    “不知道。”


    董昭的臉沉了下來。陳留遇襲,卻不知道是哪兒來的敵人,這是董訪失職,還是陳留世家內部生亂?看來王吉去遊說還是起到了作用,有人後悔了,要解陳留之圍,留張邈兄弟一條生路,也為自己留個退路。


    這甚至可能是陳留世家心照不宣的約定,否則僅憑一些來曆不明的敵人,能引起多大的騷亂?


    在一刹那間,董昭心頭閃過陸議的名字,但他隨即又排除了這個想法。如果是陸議從浚儀出兵,且不說他很難悄無聲息的通過董訪的防線,就以浚儀城中的兵力也很難真正撼動陳留城外的大營。陳留世家就算不是什麽名將,守住自己的大營總是沒什麽問題的。


    董昭仔細詢問了一番,奈何騎士所知有限。董訪發現陳留城下火起就派他來報信,好讓董昭有所準備,詳細的情況還沒搞清楚,估計過一會兒還會人來。


    董昭隨即擊鼓聚將,做好應變的準備。


    諸將苦戰一天,剛剛睡下,又被戰鼓聲驚醒,一個個緊張萬分,以為是敵軍襲營。趕到中軍時,一個個衣衫不整,神情憔悴,有人甚至連戰甲都沒來得及穿,提著戰刀就匆匆趕來了。看著這些垂頭喪氣的部下,董昭環顧四周,目光從一張張暗黃發黑的臉上掃過去。曾幾何時,這些人是何等的意氣發風,不懼強敵,僅僅幾天時間,他們就被豫州兵打得士氣低落,信心全無,還有幾個臉龐甚至永遠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怎麽會是這樣?董昭暗自歎息。


    ——


    陳留。


    陸議帶著兩千精銳在大營裏橫衝直撞,接連攻破了五個大營,順利闖入一個輜重營,放了一把火。


    陳留世家本來就無心戀戰,他們在睡夢中被驚醒,連對手是誰都不清楚,想抵抗又不是對手,匆忙組織的陣地被對方輕而易舉的擊破,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徒勞的努力之後,他們很快就失去了對抗的意誌,隻想逃命。


    得益於前兩天王吉的來訪,陳留世家互相猜忌,總覺得其他人可能變卦了,暗中答應了王吉什麽,這些闖進大營燒殺的人來得突然,一點預警也沒有,對地形這麽熟悉,與其說是外敵,不如說是內亂更有可能。變生肘腋,他們不敢輕易向其他人求援,生怕引狼入室,為禍更烈,寧可聚集殘部,龜縮在一角,負隅頑抗。


    在這種心理下的影響下,陸議沒有遇到什麽太大的阻力。這些陳留世家的部曲戰鬥力太渣,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他帶來的兩千精銳可以完虐他們,絲毫沒有壓力,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


    突擊,以最快的速度,最精準的方式突擊,擊破對方的戰陣,擊垮敵人的意誌。


    兩千精銳按照陸議事先擬定的計劃,摧營拔寨,所向披靡。他們並非走直線,而是有所選擇,有時候直行,有時候橫行,有時候會跳過一兩個大營。在夜色的掩護下,在混亂的潰兵掩護下,他們神出鬼沒,出現在全無準備的敵人麵前。


    如果濮陽逸在此,從高空俯瞰,他會發現陸議之前擬定的計劃得到了完美的實施,這兩千精銳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的斬擊著陳留世家的神經和肌肉,讓他們失去戰鬥力,讓他們對同伴的懷疑加劇,讓他們的恐慌像瘟疫一樣傳播。


    不到一個時辰,陸議就將陳留城東南方向的大營變成了一片火海。


    看到幾個輜重營接連起火,濃煙滾滾,火光衝天,陳留世家徹底傻了眼。大軍未動,糧草先行,輜重營被燒,他們手裏就隻剩下兩三天的口糧,就算派人征糧,短時間內也無法征集到足夠的糧食,更何況滿寵率兵來援,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從容的向百姓征集糧草。


    幾乎在瞬間,陳留世家士氣崩潰,所有人都爭先恐後的撤退,尤其是那些還沒有受到攻擊的。他們抓緊時間列陣出營,盡可能減少損失。這些部曲都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本錢,沒有了部曲,他們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混亂由東南大營向東西兩個大營蔓延,愈演愈烈,無數士卒有狂奔,在嘶吼,仿佛身後有巨獸在追趕,但他們卻不知道敵人究竟是誰,隻是被無形的恐懼追著跑,看到任何人都像是敵人,隻想遠遠的逃離。


    見城外火起,城裏的張邈及時的敲響了戰鼓,西門大開,張超率領五千精銳殺了出來,怒吼著衝向猶豫著不肯放棄的大營。


    在發起攻擊之前,陸議就命人潛到城下通知張邈,一旦看到城外有情況,就派精銳出城攻擊西門外的敵人。原本張邈還有些懷疑,總覺得陸議隻有三千人,來解圍怕是不夠,根本起不了什麽大作用,最多也就是嚇唬嚇唬對手。可是看到城外的戰況,他知道陸議不是說空話,他真的做到了。於是,他讓弟弟張超帶上裝備最好的五千精銳衝出了城門,要給這些忘恩負義的陳留世家狠狠一擊。


    一直以來,張邈和孫策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陸續購置了五六千套軍械,裝備最忠於自己的部曲。這些部曲以東平張家部曲為骨幹,有的是追隨他們兄弟多年的遊俠兒,有些是就地招募的百姓,算是他手中最精銳的力量,戰力不俗。他們積了一肚子的怨氣,早就想教訓這些陳留世家,此刻出城,宛如猛虎出柙,勢不可擋,迅速攻破了對方的營門,殺入營中。


    與此同時,張邈命人在城頭擊鼓呐喊。近百麵大鼓雷鳴,幾千人齊聲呐喊,聲勢驚人,就像有千軍萬馬從城中殺出一般,進一步摧毀陳留世家的士氣。已經潰逃的逃得更快,還沒有逃的開始潰逃,最終匯成一道洪流,從陳留城兩側流過,湧向西北,湧向浪蕩渠和睢水。


    黑夜之中,火光之下,這些心慌意亂的潰兵被戰鼓聲、喊殺聲催著逃命,根本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等著自己的不是生路,而是絕路。等他們發現眼前是空蕩蕩、黑漆漆的水麵時,已經來不及了,被後麵湧來的同伴生生擠進了水中。


    ——


    董訪帶著騎兵,站在魯溝對岸,看著混亂的戰場,看著由南向北狂奔的潰兵,心頭一片黑暗。


    他置身戰場之外,自然知道這些潰兵前麵有什麽,對手從東南方向發起攻擊,自然是要將這些潰兵驅向西北。陳留城的西北是睢水從浪蕩渠分流所在,根本沒有陸路可走,潰兵逃向那裏隻有死路一條。


    製造混亂,讓對手無暇思考,自投死路,這是很高明的戰術。


    究竟是誰?董訪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這場混亂從何而起。他在陳留與浚儀之間部署了幾百名騎士,不管陸議是從陸路還是水路,都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收到陸議出城的消息。在他看來,這些襲擊更像是陳留世家的內部行為。兄長久戰不勝,動搖了陳留世家的信心,再加上王吉的遊說,這些牆頭草終究還是上了人的當,開始自相殘殺了。


    董訪在陳留多年,很清楚這些人的品性,心中充滿了鄙視,也沒有出手救援的打算。戰場上一片混亂,他也無從下手,非要出擊的話,也隻能越過魯溝,與從西門出城的守軍拚命。可是那樣一來,他就是和故主搏命,就算勝了,也將是他此生無法磨滅的羞愧。


    董訪很快做出了決定,率部撤往白羊陂,與董昭會合。


    白羊陂離陳留不過二十餘裏,董昭隱約看到了陳留方向的火光,也聽到了戰鼓聲和呐喊聲,他做出了和董訪一樣的選擇,放棄了增援,主動撤出戰場,保全自己的實力。滿寵就攔在他的麵前,他無法向西,又怕滿寵截擊,隻能撤向南側的高陽亭。


    與董訪會合後,疑惑的董昭迫不及待的問董訪:敵人究竟是誰,從哪個方向來的?


    董訪一無所知。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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