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逸按照陸議的要求寫了幾封信,派掾史王吉去陳留。王吉就是浚儀人,與不少世家有交情,說話比較容易。


    當然,陸議要出擊的消息是不能說的,一點口風也不能露。事實上,除了濮陽逸和陸議本人之外,沒人知道陸議有這個計劃,王吉也不例外。真讓他知道,他也許就不迴來了。即使在濮陽逸本人看來,這件事的把握也不大,將希望寄托在對手的不堅定上,原則上來說是違背軍謀處的作戰準則的。隻不過陸議不屬軍謀處,他是吳王身邊的小將,可以不受軍謀處的要求做。


    王吉帶著濮陽逸的書信出城,沿途也遇到了一些騎兵,甚至遇到了董訪本人。但王吉與董訪相熟,又能言善辯,幾句話反說得董訪心裏打鼓,覺得袁譚未必能勝,不能把事情做絕,將來不好收場。況且滿寵被董昭截住,陸議不敢出城,陳留世家又不願交出土地,向孫策稱臣,想來還是和現在一樣保持觀望而已,不會輕易翻臉,便放王吉過去了。


    當然,董訪也沒忘了通知董昭,讓他小心陳留世家,別被這些牆頭草斷了後路。


    董昭接到消息,反複考慮了一番,也派掾吏迴陳留,力勸陳留世家堅定立場,不要動搖。孫策雖強,卻是天下公敵,尤其是世家公敵。若是孫策得了天下,普通百姓也許會受益,世家卻未必,還是袁譚能善待世家,必不會辜負他們雲雲。


    他也沒指望能說服這些人,他隻希望能爭取幾天時間,讓他擊敗滿寵。隻要能擊敗滿寵,他就能暫時穩住陳留的局勢。


    使者離開之後,董昭下令猛攻滿寵的陣地。他利用自己的兵力優勢,連續作戰,希望能一鼓作氣的擊潰滿寵,最好能斬殺滿寵本人。滿寵是豫州刺史,節製豫州軍事,殺了他,就能動搖整個豫州形勢,為袁譚進攻豫州創造機會。


    雙方展開激戰,兩天時間內,董昭連續發過了超過三十次攻擊,數度突破滿寵的車陣,滿寵不得不命令親衛上陣,全力拚殺,這才維持住陣地。


    在鮮血的洗禮下,在老兵們的幫助下,這些初登戰陣的豫州郡兵傷亡迅速增加,卻也迅速成長起來,越戰越勇。


    董昭很快就發現,雖然滿寵的陣地被壓縮到渡口一帶,卻更加堅實,突破的難度也越來越大。他原本以為是滿寵占據了有利地形,利用戰船掩護所致,後來才意識到是陣中將士的變化所致。他曾率魏郡郡兵作戰,親眼見識過郡兵在戰鬥中成長的過程,眼前的形勢非常相似,隻是速度更快。短短兩天,對麵這些豫州郡兵似乎就褪去了青澀,變成了經驗豐富的老兵,不比他麾下的這些魏郡郡兵遜色。


    驚訝之餘,董昭心中不安,有些猶豫。滿寵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反客為主,抓住機會打了兩次反擊,斬殺數百人,士氣大振。


    形勢在不知不覺的發生變化。


    ——


    不出董訪所料,王吉趕到陳留,接連走訪了相識的故舊,雖然舌燦蓮花,說得頭頭是道,那些人卻隻是嘴上感激,沒什麽實際行動,誰也不肯做出表態,笑談一番後禮送王吉出營。王吉折騰了兩天,也沒有得到一句準話。


    王吉本人有些氣餒,覺得自己白跑一趟。但陸議卻不這麽認為。他仔細詢問了王吉的行程,讓王吉畫出了陳留城外各營的位置,將領的脾氣,以往有沒有戰事經驗,營中將士的狀況。隨王吉前麵的侍從中有陸議安排的細作,觀察得更仔細,配合王吉本人的見聞,陸議很快就得到了一份大營分布圖。


    與濮陽逸反複討論後,陸議擬定了作戰計劃。


    這個計劃分兩部分:一是行軍,如何避開由董訪率領的騎兵的監視,到達陳留城下;一是作戰,如何攻擊陳留城外的大營,盡可能殺傷對手。


    行軍的問題比較容易解決,這四十多裏路有很多河流,董訪為了能監視所有的道路,在各個路口都安排了騎兵,但他最關注的位置還是浪蕩渠。浪蕩渠水麵寬闊,河道通暢,能走樓船,是浚儀通往豫州腹地的主要水道,扼守浪蕩渠,不僅能監視浚儀方向的援兵,還能監視潁川、陳國方向的援兵,一舉兩得。


    陸議決定避開浪蕩渠,反其道而行,出浚儀東門,渡汳水,然後繞過姦梁陂,在姦梁陂東側渡水,折向南,再渡睢水、渙水,在陳留城的東南方向發起攻擊。為了方便渡水,陸議命令出戰的將士每人攜帶皮囊一隻,用於泅渡。這些將士大多來自江東,水性都不錯,隻是乍暖還寒的季節,泅水之後,衣褲盡濕,極度考驗戰士的體能。為此,陸議為他們提供了充足的食物,還有一些酒。為了鼓舞士氣,他下令在攜帶的牛肉餅中加糖。


    糖是稀罕物,即使家境好的人家,一年到頭也難得吃糖。以牛肉餅充當行軍幹糧已經夠好的了,還要加入糖,這讓包括濮陽逸在內的人都覺得奢侈。陸議解釋說,加入糖不僅僅是為了鼓舞士氣,還是為了增強將士的體力,幫他們禦寒。病人大病初愈,喝點糖水就會有精神一些,正是這個道理。


    濮陽逸等人雖然牙疼,但陸議是主將,他既然做了決定,就隻能聽他的。想必取勝之後,吳王會有賞賜,到時候再申請一些糖,補上空缺也未嚐不可。


    解決了行軍的問題,作戰的問題就更複雜了。陸議根據王吉提供的情報,擬定了攻擊路線。這次攻擊不以殺人為目的,而是製造混亂。這些陳留世家心懷猶豫,互相之間又不信任,其部下也不是久經戰場的悍卒,易動難安,一旦營中火起,便易形成潰敗之勢。屆時城裏的張邈再出城攻擊,內外夾擊,取勝的機會很大。


    因此,陸議要求每個將士都攜帶綁了引火物的箭,人手兩隻火把,進入敵軍大營之後不求殺傷,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深入突擊、放火燒營,尤其是輜重。與此同時,陸議又安排了三百精銳,用於衝擊對方中軍,實施斬首戰術。


    濮陽逸看著陸議侃侃而談,臉皮有些發燙。在陸議麵前,他這個參軍就是個擺設,什麽也不懂。


    準備妥當,陸議帶著兩千精銳悄悄出了浚儀,消失在夜色之中。


    ——


    深夜。董昭背著手,在帳中來迴踱步。


    案上擺著一枚紙,上麵寫著十幾個數字。字體端正,紙也輕柔,是正宗的豫州紙,比冀州紙錦軟細密,不像冀州紙總有一些處理不掉的粗梗,手感粗硬。可是在董昭的心裏,這枚紙卻有些沉重。


    這是今天的傷亡報告。激戰一天,進攻七次,不僅未能擊破滿寵的戰陣,反倒被滿寵打了兩個反擊,損失兩千餘人。尤其是軍侯、屯長之類的將領損失慘重,有不少人是剛剛提拔上來的,新官上任,還沒坐穩就陣亡了。


    因為之前弩車對攻不利,大批弩車被毀,又沒有拋石機,己方缺乏有效的攻堅手段,要想攻破對陣的車陣,隻能讓步卒冒著對方的箭陣強行突擊,絕大部分傷亡都發生在這個階段。


    豫州軍的弩手很精練,尤其是那些手持四石、六石弩的強弩手,命中率至少在七成以上,甚至有人達到八成以上,幾乎每一次發射都有收獲,在最前線作戰的曲侯、屯長是他們最鍾意的目標。與他們相比,更習慣於覆蓋式打擊的冀州強弩手和新丁當不多,指定目標的殺傷效果遠遠不及。


    除了兵力優勢,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優勢可言。這一戰要敗了,再打下去,損失太大,連預定的任務都無法完成,很可能會被趕出陳留。眼下雖然戰事不利,三萬人沒能擊退滿寵的一萬人,畢竟實力猶在,壓製陳留世家不成問題。


    隻是就這麽退了,實在有些不甘心啊。董昭心中感慨不已。哪怕是五天之前,他率部迎戰滿寵的時候,他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三萬久經戰陣的冀州兵無法擊敗一萬剛剛征集的豫州兵,雙方的實力差距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那袁譚取豫州還有希望嗎?朝廷三麵圍攻的計劃還有意義嗎?


    一連串的疑問在董昭的腦海裏翻騰,讓他心神不寧。他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並不清楚豫州的真實情況。從商人口中得來的消息不準確,商人們隻關心生意,對其他的事關心不夠,道聽途說的多,真憑實據的少,而袁譚雖然能得到相對準確的信息,卻沒有如實公布。


    這也可以理解,如果如實公布,冀州人還能不能支持他都是一個問題。


    一想到袁譚可能隱瞞了真實情況,董昭心裏就更不是滋味。這說明在袁譚心目中,他一直不是嫡係。


    算了,不打了,還是保存實力比較重要。沒有實力,將來就算投降都沒資本。


    董昭一甩袖子,下了決心。他用力過大,袖子扇滅了案頭的油燈,油燈倒了,油灑了出來,引燃了上案上的紙張。侍從連忙上前撲火,帳裏一時有些亂。ъimiioμ


    董昭站在一旁,看著忙碌的侍從,皺了皺眉,心中湧起一絲不祥。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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