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區主通道內,清澈的海水不斷上漲。兩側牆壁上,一盞盞歐式仿古鐵枝壁燈都已經浸沒在水裏。船上利用海浪發電的小型發電機應該停止了運作,大概是電池蓄能的原因,有些燈依然閃亮,但電壓肯定不穩。這些燈哢哢亂閃,隨時都會熄滅。


    清澈湧動的海水中,長長的主通道仿佛一眼望不到頭。那些時明時滅的燈光透過水麵,波紋在僅剩二十公分間隙的過道頂端不斷晃動。安靜的通道裏隻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兩旁的房門都緊閉著。一個若有若無的唿救聲從通道深處傳來。


    康勁遊到貴賓區中段時停了下來,仔細傾聽聲音傳來的方位。沒多久,他分辨了出來,頓時一愣,怎麽可能!那聲音竟然是從他的房間裏傳來!


    他的頂級套房位於通道底部,是最後一間房間,裏麵當然隻有他跟夏娃。他們離開後,當時他也不記得有沒有鎖上房門,但不管怎樣,房間裏都不該有別人!


    事到如今,好奇心甚至戰勝了恐懼,這裏馬上都要被水淹沒,他毫不猶豫快速朝自己房間遊去。他的體能超常,甚至長時間不用換氣,隻花了一兩分鍾,他就一口氣遊到了房門口——現在,房間門倒了過來,靠近頭頂的位置。


    房門緊閉,但他清楚聽到了裏麵傳來的“help”,仿佛是一個男聲。房卡還在他口袋裏,潛下去在密碼鎖上一劃,房門霍然打開。走廊裏的巨量海水猛地衝進房間,將他也一起卷了進去。一直被衝到最外麵的密封板上,他才頓住身形;兩腳一蹬已然穩住,迴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是瓊斯!船上的水警!他還活著!這間房間雖然也已經進水,但水位並不高,估計他一直不敢出門,眼睜睜地看著海水從門縫中迅速流入,不過至少還沒被沒頂。當康勁打開房門時,巨量的海水嘩啦一股腦衝進,他立刻被衝到康勁不遠處的密封板上,嗆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已經沒有時間問他為什麽會在自己房間裏,眨眼間房間內水位就與外麵走廊齊平。康勁幾下扒拉到他身邊,拉住他胳膊道:“瓊斯,快跟我走!”


    瓊斯看到康勁眼睛都發亮起來,充滿感激連聲道:“沒想到是你!你還活著!我……”


    “等會再說!快跟我走!”水位越來越高,康勁的頭都已經碰到了“房頂”,他猛推瓊斯:“快遊!這裏馬上沒有空氣了!”


    瓊斯不敢再說,在康勁的推搡下,轉身便朝外遊去。兩人一前一後,極力與向內流動的湧動海水相抗,溯流朝主樓梯遊去。好不容易遊到過道中段,海水越漲越高,眼看整條通道就要被全部淹沒。瓊斯將嘴伸到水麵上,最後用力唿吸了幾口空氣,還來不及跟康勁說句話,立刻全身都被沒在水下。他看看還有將近兩百米的距離,臉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在水底下朝康勁絕望地搖搖頭,示意自己大概遊不過去了。


    康勁整個人沒在水底,不能說話,隻好朝他猛的一瞪眼,揮了揮拳頭,用力一把將他推了出去。瓊斯無可奈何,在康勁的推搡下拚盡全力朝主樓梯遊去。一百米,五十米,他的力氣漸漸耗盡,肺已經完全幹癟。最後一串氣泡從嘴角邊溢出,他的動作無力起來,完全是憑本能在劃動手腳,毫無章法,速度反而更慢。他的雙眼漸漸突出,像死魚般瞪出了眼眶,臉色憋到發紫,忽然嘴反而張開。


    康勁在旁看得很清楚,知道他即將溺水,衝上去一把握住了他的口鼻,不讓他把海水吸進肺裏。他反身朝上,用仰泳姿勢兩腿蹬水,拖著瓊斯朝主樓梯潛去。瓊斯似乎還有點意識,大口吞下海水後盡力憋著氣,但沒過一會,他就開始掙紮起來——這是即將溺水之人下意識的掙紮,因為是拚盡最後的餘力,力氣反而大得嚇人。


    他這一掙紮,康勁的遊速更慢,又要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吸入海水,又要按住他不要亂動。他雖然可以在水底長時間不用換氣,但畢竟也是血肉之軀,這樣一來,他的耗氧量也急劇增加,雙眼漸漸發紅。百忙中迴頭一看,離主樓梯隻有二十米了。他一急之下,狠狠一個肘錘撞在瓊斯腦門上。瓊斯頭一歪,身體癱軟了下去——他被康勁打暈了。


    康勁鬆了口氣,隻要瓊斯不亂動就好。他拖著他迅速朝主樓梯遊去,隻一小會工夫,就到達了目的地。大口唿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他將瓊斯用力拖上台階,彎下腰去查看。還好,瓊斯雖然是被他打暈,但也有缺氧的原因在內。胸口急劇起伏了片刻,他開始呻吟。


    康勁放心了,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抬頭朝高處看去,頓時大吃一驚——夏娃不在!她沒有在這裏等他!顧不得半截身體還浸在水裏的瓊斯,他幾步衝上二層甲板,扭頭到處看,急得大聲亂喊。


    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你還想得到我啊!”夏娃從陰影處閃身出來,滿臉的陰霾,衣裙還在滴水,糾結潮濕的金發遮蓋了半張蒼白的小臉。滿麵全都是怨恨,藍色的大眼睛冷森地盯著康勁一眨也不眨。


    康勁心頭一暖,鬆了口氣,隻要她沒事就好。幾步衝到夏娃麵前,一把將她摟到懷裏,摸了摸她的頭發,他歉意地道:“對不起,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以後再也不會了。”


    夏娃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沉默不語。康勁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摟了她一會,指著台階上的瓊斯道:“你看,我們總算救了他。”他故意說我們,意思是救瓊斯也有夏娃的功勞在內。


    半晌夏娃才幽幽歎了口氣:“算啦,我原諒你了。如果再有下次,我就自己跳進大西洋,絕對不理你了!”


    康勁將她的亂發用手指梳理到耳後,溫柔地說:“以後不準再說這種傻話!時間不多,我們還是帶著他趕緊離開這裏。”


    瓊斯已經蘇醒,他摸著腦袋上的痛處,漸漸迴神。一見自己還浸在不停上漲的海水中,趕緊一骨碌翻身爬了起來。抬頭看到高處的康勁,他滿臉蒼白卻透著掩飾不住的喜色:“太好了!總算沒被水嗆死。謝謝你,康先生。”


    “叫我康勁就好了。對了,你怎麽會到我房間裏去的?”


    “當時我正在值班室裏緊張得要命,忽然發現發動機停了,船身漸漸側傾。我首先想到康先生、啊不、康勁你的安全,趕緊就往你房間跑。好不容易到了你的房間,發現門開著,裏麵卻沒人。接著我發現船在進水,船身顛倒了過來。不敢再亂跑,隻好關好房門在裏麵等死。我又不甘心,一直亂喊救命,希望有奇跡出現,還好你聽到了。真是感謝上帝!”瓊斯仍然心有餘悸。


    康勁點點頭,瓊斯的話很符合當時情況,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馬上接著問道:“當時值班室裏隻有你一個人嗎?其餘的水警呢?你跑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任何人、比如說任何一名乘客?”


    “當時我的同伴們都不在,被叫走了,隻有我一個人在值班室裏留守。後來船要翻了,我想到你的安全,趕緊往你房間跑,別的根本沒注意。對啊!我的上帝!船上的人都去哪裏了?怎麽一個人都沒有?!”瓊斯意識到這個重大可怕的問題,滿臉驚恐猶疑四處張望。


    康勁有些失望,原來瓊斯也是一點都不知情;他隻好說:“水位越漲越高,我們趕緊往上走,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


    說著他去牽夏娃的手,不料夏娃一把甩開他的手,雙眼森寒地瞪著瓊斯大聲道:“你在說謊!”


    瓊斯一愣,連聲分辯:“我沒有說謊,夏娃小姐怎麽這樣說!我哪裏說謊了?!”


    夏娃的眼神像刀般犀利,直視著瓊斯:“你騙得了康勁騙不了我!以你的奔跑速度以及值班室到我們房間的距離來計算,如果正好是在船身側傾的時候你往我們房間跑,我們一定會在主樓梯這裏碰到!但是沒有,我們根本沒碰麵,而且你的腳步聲就算隔得再遠也瞞不過我們倆人的耳朵!你在說謊!而且,你不對勁,你根本不是瓊斯!”


    瓊


    斯的臉更白了,大聲叫道:“我沒有說謊!夏娃小姐這話太有意思了!如果我不是瓊斯會是誰?!”


    “我怎麽知道你是誰!我隻知道你不是人!”


    夏娃的話像一盆冰水般朝康勁潑來,他立刻全身血液冰涼,沉聲道:“夏娃,你把話說清楚,為什麽你會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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