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駕駛艙位於“希望之星”的上層甲板最前方,三麵都是高達五米的巨大透明玻璃窗,駕駛人員不管從哪個視角看出去,視野都極其開闊。玻璃窗呈弧圓形,每塊玻璃間隔三米左右有一個金屬框架,將所有的玻璃連接成一個完整的扇麵。


    康勁從沒有完全開啟的駕駛艙門掉了下去,無巧不巧,正好掉在了前方的舷窗之上。這塊玻璃承受不住巨大的衝擊力,立刻哢哢開裂,眨眼布滿了冰花般的裂紋;隨時都會破裂,而外麵,就是浩瀚深邃的大西洋湧動的暗黑海水。康勁的臉緊貼著冰冷的玻璃,一動也不敢動,耳旁隻聽到夏娃一聲接一聲的尖叫,和身下細碎蔓延的玻璃開裂聲。


    颶風引起的狂濤一浪比一浪兇猛,“希望之星”已經傾覆,大半船身已經在海麵之下。這倒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船身雖然仍在一點點側傾,卻處於暫時的穩定狀態中——雖然隨著怒濤上下起伏,但船體自身的晃動並不太劇烈。


    康勁伏在玻璃上,攤開四肢盡量將重量均勻分布在這塊玻璃上,沉聲道:“夏娃,你先不要尖叫,千萬別動。動得越厲害我們就越危險。”


    夏娃停止了尖叫,開始抽噎,“康勁,我害怕。”


    “我知道,但你放心,有我在就一定會保護你。你先轉頭往四麵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動作盡量輕些。”康勁的臉緊貼玻璃,臉衝著舷窗外麵;從這個視角看出去,隻看到舷窗外漆黑的海水;主駕駛艙裏到底是什麽情形他根本看不到。


    伏在他背上的夏娃停止了抽噎,輕輕地轉頭朝後望去,剛看了一眼,她驀然又尖叫起來:“死人!這裏漏水了,水裏都是死人!”


    康勁的心急劇下沉,現在他清楚發生了什麽事,肯定是主駕駛艙的人都已經死亡,所以整艘“希望之星”才會離奇的忽然傾覆。但到底是誰殺了他們?還有所有乘客到底去了哪裏?雖然心裏都是疑問,但現在已經沒空去研究這個,關鍵是要自保。他輕輕抬起右手掌,想換個位置——雖然這塊玻璃即將開裂,但隻要移動到相隔不遠、完好的另一塊上,一切就好辦了。


    他剛一抬起手掌,身體的重心立刻左傾。左麵的玻璃本來已經停止了碎裂聲,這一動之下,又開始哢哢直響。康勁趕緊趴了迴去,再也不敢動彈。他感覺太陽穴又開始發漲,這簡直是個死局——他不能動彈分毫;但如果不挪個位置,這塊玻璃總會承受不住;一旦破裂,他和背上的夏娃都會掉進大西洋。


    他緊張地思索著脫身辦法,沒想到颶風卻救了他。巨浪拍打之下,“希望之星”終於完全傾覆。船體嘎嘎直響,整個船身慢慢倒了過來,變成了底朝天。康勁本來趴在舷窗上,在船體倒了過來之後,他不由自主順著弧形的舷窗朝後滑去。不一會,他和夏娃就落進了冰冷的海水裏——主駕駛艙本來就已經進水,水竟然很深。


    康勁猛的一蹬,已經從水裏冒出頭來,聽到夏娃在背上嗆咳,知道她也沒事。心裏一定,他雙手劃水,朝四麵打量,同時囑咐道:“夏娃,先不要拉開救生衣。別怕,抱緊我,我們一定會沒事的。”身上的救生衣必須要先拉胸前的一根控製繩頭。拉下之後,救生衣才會膨脹充氣,浮力可以使人毫不費力地飄在水麵上。但如果現在就打開救生衣,反而會造成行動不便。


    夏娃點點頭,冰冷的雙手環住了康勁的脖子,也跟康勁一樣朝四麵看去。剛看得一眼,她又大叫起來。


    身邊都是死人,在透明的海水中載沉載浮,康勁看到船長的屍體就在不遠處。白色的製服已經浸透了海水,發脹地鼓了起來,將他整個上身平托在水麵上。灰白的麵容仍然保持著臨死驚恐到極點的表情,灰藍的雙眼睜得大大的,似乎至死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的情景。他的脖子上有個可怕的大傷口,幾乎橫向切斷了整個頭頸。傷口兩邊蒼白的皮膚肌肉朝外翻卷,被海水泡得發脹發灰,看上去可怖至極。


    和之前被殺的人一樣的死法!康勁心底一涼——難道那可怕詭異的人形黑霧真的跟來了?也上了“希望之星”號?他搖搖頭,決定不管了,先把自己和夏娃從這艘該死的、沒有希望的“希望之星”號裏弄出去再說!對夏娃道:“你閉起眼睛,不要看。”說完,他朝艙門口遊去。


    主駕駛艙已經倒了過來,下半部分全都是海水,本來固定在地板上的操縱台現在竟然在頭頂;從艙門口朝外望去,明滅不定的閃爍燈光中,那條出去的主通道下半截都浸沒在水裏;本來在腳下的地毯現在也在頭頂位置,正大幅大幅脫落,滑到水裏,濺起大片水花。康勁敏銳地注意到,水位在迅速上升。這一層本來是最上方的上層甲板,現在反而成了船底,已經是最低處,位於海麵之下。


    必須趕緊離開這裏,康勁奮力朝主通道遊去。駕駛艙門並沒有完全打開,被上漲的海水一衝,裏麵的屍體也順著水流朝主通道飄去,康勁必須不斷推開擋路的屍體。他忍住不適,經過一具屍體就數個數,盡量迴憶這人的身份。等他遊到主通道裏,他已經數到了二十七。他還記得之前他打開駕駛艙門時也有屍體衝出。他不禁奇怪起來,駕駛人員加船長一共才十九人,怎麽屍體數目會多了出來?所有的屍體都穿著船上的白色製服,被海水一泡麵目全非,康勁也無法全部辨別身份。除了船長比較熟悉之外,他隻認出了被提升上來當大副的二副也在其中。至於其他的屍體,似乎都有些臉熟;但到底誰是誰,他根本不是很清楚。


    仔細迴想中,他已經遊到了位於貴賓區和工作區中間的主樓梯處。原來通向下層的主樓梯現在反轉了過來,好在上麵還沒有進水。康勁抓住扶手,走上了樓梯,渾身濕漉漉的都在滴水。背後的夏娃長長的金發浸透了水,一縷縷粘在他的脖子上。他伸手拂開,順便拍了拍夏娃的小手,柔聲道:“你看,我們現在安全了。我說沒事就一定沒事。”邊說他邊往原來的下二層甲板走去。背上的夏娃籲了口氣,開始絞著自己濕嗒嗒的長發。忽然,她的動作停頓了,揪了揪康勁的耳朵,疑惑道:“你聽!下麵好象有人在喊救命!”


    康勁停住腳步,仔細傾聽,果然在陣陣海水湧動聲中,傳來若隱若現的喊聲,用的是英文,一個聲音反複在喊“help!”


    康勁頓時又驚又喜,驚的是馬上這層甲板全部要被海水淹沒,這人的生命危在旦夕;喜的是本來以為所有乘客肯定都死光了,沒想到船上還有活人!他迴身便咚咚走下樓梯,可是看到腳底下陣陣洶湧上冒的透明海水時卻猶豫了。他可以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但不能讓夏娃也冒這個險!他毅然對夏娃道:“你先下來,在這裏等著我,千萬不要走開!我去救了人馬上就迴來!”說著他開始解皮帶扣。


    夏娃尖叫道:“不行!我不要一個人呆在這個可怕的地方,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康勁大聲反對。海水還在迅速上漲,眼見跟原來的地板之間隻有二三十公分距離,估計馬上就會全部浸水;他可以屏住唿吸很長時間,但夏娃肯定做不到。他迴轉身就將夏娃放到了樓梯台階上,摸了摸她冰涼的小臉,盡量不去看她驚恐的眼睛,柔聲道:“聽話!我一定馬上迴來!”


    不顧夏娃伸手來拉,他立刻躍進海水,朝聲音傳來的地方遊去。背後是夏娃帶著哭音的尖叫:“康勁!你說過不會離開我半步的!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他硬著心腸沒有迴頭,雙臂快速劃動,朝聲音傳來的貴賓通道裏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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