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玉珩任由他將自己的手扯了下來,麵無表情地抬頭看看他,又看看胸前的血漬,漆黑的瞳孔裏顯露出幾分茫然:“錢乙。”


    見他如此情狀,錢乙莫名的喉嚨發哽,頓了頓才應道:“屬下在。”


    “你去問問李丁給我用的什麽藥,怎麽倒像是下了麻藥,感覺不到疼似的。”鍾玉珩扯了扯嘴角,麵上疑惑更重:“叫她別再自作主張亂用藥。”


    “公子……”錢乙欲言又止,遲了片刻才垂下頭,隱忍地低聲道:“公子,您忘了……您怕麻藥影響您的反應,素來是不許給您用麻藥的。”


    哦,是啊。


    他幼年時候受了傷,用了麻藥之後又碰上了追殺,渾身無力隻能讓人扛著走,那次損失了不少下屬。


    從那以後,哪怕還有一絲清醒,他都不許李丁給他上麻藥。


    那怎麽,這傷口竟沒有半分疼痛?


    鍾玉珩怔怔的垂下眼,嘴角拉扯出苦澀的弧度,聲音輕的像是歎息:“沒用麻藥啊……”


    錢乙覺得,自己分明沒受傷,卻隱隱的疼了起來。


    鍾玉珩愣了半餉,沒在意他這一刻的異樣,又勉強收斂了思緒,淡淡的問道:“我叫你處置的人,怎麽樣了?”


    “已經聽您的吩咐,叫人當眾杖斃了。”錢乙恭敬迴道:“那閹奴膽敢冒犯娘娘,屬下著人拔了他的舌頭,屍體拿去喂了狗。”


    “很好。”鍾玉珩微微頷首,越發瘦的淩厲的下頷顯露出驚人的冷漠,道:“再有不長眼的,不必迴稟,統統叫人處置了。”


    “是。”錢乙應了聲,抬眼看他一眼,卻又忍不住道:“公子,您竟然舍不得娘娘,又何必……”


    鍾玉珩的眼底閃過壓抑的複雜情緒,洶湧的浪潮被薄薄的一層冰冷擋住,波詭雲譎悉數壓在底下,叫人膽戰心驚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爆發。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拇指上的扳指上,沉默半餉才道:“這是我的事情,何必叫她為難。”


    錢乙張嘴欲言,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抱緊了手中的劍。


    情愛害人,就算是無所不能的公子也被折磨消瘦到了這種地步。


    可是情愛也同樣是救贖,他親眼看到猶如行屍走肉般寡淡活了十八年的公子,在太後娘娘大病一場之後如何漸漸變成了一個鮮活的人。


    這叫他想勸都不知道從何勸起,隻能沉沉地歎口氣。


    他隻能收斂了思緒,轉而說起近日的傳言:“娘娘這些日子跟武王走得近,朝堂上不少人聽到動靜起了心思……”


    說到這裏,錢乙幾乎又想歎氣,頓了頓還是遲疑地問道:“公子,娘娘會不會……”


    會不會真的起了心思,打算為小皇帝爭一爭?


    他幾乎不敢想象,假若娘娘真的跟自家公子站到了對立麵上,到時候該是怎樣的景象。


    一旦太後娘娘下定了決心,兩個勢力的角逐絕不是說停下就能停下,到時候就算不想爭鬥,身邊的人和形式都會逼著兩個人不死不休。


    看著自家公子瘦的脫形又滿臉慘白的模樣,錢乙有些說不下去。


    鍾玉珩的目光沉沉,聽到這話卻又忍不住翹了翹嘴角,眼底儼然帶上了幾分滿溢的甜蜜,沙啞道:“娘娘慣來是個聰慧的,就算沒有我的幫忙,也一定能在這深宮中活得好好的。”


    她聰敏大膽又冷靜,外表柔弱嬌嫩,卻有著超乎尋常人的堅韌。


    他相信,不需要他的幫助,她也能在步步危機的宮廷裏漸漸變強,如魚得水,成長成為無人可以撼動的強大。


    隻是……


    想到自家娘娘那雙杏核眼中藏著的柔軟純善,鍾玉珩垂了垂眼,覺得他的胸腔又泛上了這段時日熟悉的疼。


    他舍不得她受苦,也舍不得叫這冷漠的世道磨去她的純善柔軟。


    他頓了片刻,直起了身子。


    他身上的傷口伴隨著他沒有收斂的動作洇出血色,他卻像是沒有感覺,舒展手臂從木匣中捏起一柄剃刀,從容地剃去剛剛冒出青茬的胡須。


    剃刀的刀鋒十分鋒利,他卻連鏡子都沒照,修長的指節沒有半分猶疑,一邊剃須一邊緩聲道:“錢乙,我的心思本就不在這朝堂上。”


    錢乙的喉結動了動,抬眼看了看他,沒有說話,捏著劍鞘的手上繃起了青筋。


    “報仇已經近在眼前,你們不必擔心,大仇未報我不會死。”他閉著眼睛,輕笑一聲,道:“待到大仇得報,娘娘若是真的要我這條命,拿去便是。”


    她想要的,他都願意捧到她的麵前。


    不管是榮華富貴還是功名利祿,是這大安朝的天下,還是權柄,又或者是他這條命。


    她要,他就給。


    “公子……”錢乙的目光露出駭然,聽出他話裏的死誌,指尖顫抖了起來,嗓音也失去了平日的沉穩:“您……您這樣,屬下們該怎麽辦?您……”


    他的眼底忍不住湧出幾分殺意。


    他承認,因為太後娘娘讓公子開懷許多,活得更像個人,他對太後娘娘也多了幾分感激和尊敬。


    但是,假若有人的存在威脅到了公子的性命,不管是誰,他寧願被公子責怪,拚死也要除掉那個人!


    “錢乙!”


    敏銳地察覺到殺氣,鍾玉珩猛地睜開眼睛,眼底一片冷厲,沉聲道:“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因為幾個人中你最是沉穩。我相信你絕對不會輕舉妄動,更不會衝動行事。不要叫我失望。”


    錢乙抿緊了唇,倔強的沒有迴話。


    鍾玉珩的眼神更冷,猛地將剃刀拍到了桌麵上:“錢乙,不要讓我因為信任你而後悔!你膽敢動娘娘一根毫毛,我絕不會留情!”


    說到最後,嗓音充滿了血腥和警告,顯然也動了殺心。


    因為情緒激動,動作的弧度過大,他後背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徹底崩裂,刹那間白色的布帶被染得鮮紅。


    “屬下不敢。”錢乙單膝跪倒在地,咬牙垂頭:“公子您別動氣,當心身體。”


    鍾玉珩攥緊了拳頭,冷冷的逼視著他,半餉才沉沉道:“錢乙,這十八年來,我好不容易嚐到了活著的滋味,有了想要珍惜的人。我決不許你去動她,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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