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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情真意切:“我真是來采花露的。”


    眾女愣後, 看到她鮮妍半亂的麵容,心中頓起一陣羞惱,似自己的心意被看穿, 她在嘲諷自家一般——“你這話是說我們不知羞躁, 就知道纏著昀表哥麽?你若不是來找三郎,為何不去別的地方采花露,偏在這裏?難道不是為了三郎, 還是為了二郎?”


    羅令妤在眾女責難下並不露怯:“二表哥端正沉斂, 三表哥風騷清貴。各有各的好, 我初來乍到,並不是很熟。隻是我也不建議姐妹們就這麽去探望——三郎時常在外玩耍, 外頭酒宴多, 賭場多,女人多,三郎什麽沒見過玩過?姐妹們想這般過去投他的好,恐不容易。”


    她這麽一說,眾女冷靜下來,竟聽進去了她的話, 紛紛遲疑著討論——“這麽說,也有道理。”


    “傾慕三郎的女郎那麽多……”


    後麵的話已聽不清, 羅令妤欠身後轉身離去。此時天色已亮, 林中霧氣漸散, 眾人癡癡而望, 見那遠去的女郎背影窈窕,行姿娉娉嫋嫋,風.韻流動,長衣若飛……不知多久,一人輕輕歎了口氣,眾表小姐心頭,都攏上一層淡淡的悵然。


    離開了表小姐們的視線後,羅令妤提著花袋加快腳步。她入花林越走越深,踩著一地花葉,卻哪裏有心情采花露。心中猜測已經走得足夠深了,那些女郎們應該看不到她了。羅令妤停下步子,繞到一棵百年古樹後,扒著樹身悄悄往自己來時的方向張望。沒有人跟過來,她們圍在一起還在七嘴八舌地說話,羅令妤拍著胸脯,露出一個自矜的笑來——


    她不跑去“偶遇”,不過是覺得烏泱泱地過去,顯不出她的獨特;但其他眾女去見陸三郎,她心裏也不服氣。隻是她說的話也不算錯——陸三郎要是真待見這些表妹們,早就待見了。


    羅令妤放下心來,轉過身打算想法子繞路,迴去自己院子,最好別被老夫人派來的侍女靈玉發現了。結果她一迴頭,看到身後的人,猛抽一口氣。


    開得繁盛的桃樹下,桃杏花瓣在空中灑落,樹下有一圓石桌,四個小坐墩。此時石桌上擺著一壺茶,一個小茶杯。茶杯被握在一隻青玉般修長的手上,手骨勻稱指節幹淨,手的主人正坐在石桌前,睫毛可剪日影。睫毛下,他用一種玩味到近乎鄙夷的眼神看著她……


    羅令妤呆呆的:“……”


    “婢子錦月,問表小姐安。”溫柔似水的請安聲拉迴羅令妤的神智,羅令妤看去,才發現陸昀身後,站著一腰肢纖細、杏眼白膚的碧衣侍女。這侍女站在主人身後,幫主人備好了桌上的茶後,含笑跟羅令妤請安。她氣度非常不錯,看來是陸三郎的貼身侍女了。


    貼身侍女這般貌美……然而羅令妤第一時間竟然沒看見,怪陸三郎太過耀眼。他坐在那裏,玉樹風清,熠熠然,擋住了身邊所有人的光輝。讓其他人和他站在一起,自慚形穢。


    羅令妤按下慌亂的心神,屈膝連忙行了一禮,細聲細氣道:“三表哥。”


    陸昀淡淡的:“嗯。”


    羅令妤:“……”


    常年被男郎們驚豔的目光包圍,隻要嫣然一笑,金山銀山都招之即來。從未有一日,羅令妤跟男郎打招唿,對方端正坐著,正眼也不看,輕慢的、隨意的,送給她一個“嗯”字。


    羅令妤捋了下耳畔發絲,整了整衣容。陸三郎反應這麽冷淡,羅令妤不曾羞紅了臉退開。她走上前兩步,繼續柔聲說自己的事:“表哥,我是來采花露的,我不知道你在這裏……表哥在這裏做什麽呢?”


    陸三郎目光慢悠悠轉到她臉上。


    嬌花照水,顏色極佳,立在花樹下,颯然明麗。


    陸三郎瞳眸幽黑:“你猜。”


    羅令妤的記憶一下子迴到昨夜糟糕的初次見麵——陸三郎的“你猜”兩個字,成功惡心到了她。


    羅令妤唇角的笑意幾乎維持不住:“三表哥是、是來賞花?”


    陸三郎目中露訝,緊盯著她上下打量。羅令妤心一跳,卻聽他惡劣般的:“你再猜。”


    羅令妤:“……!!!”


    旁邊一聲輕笑,錦月站了出來,好心地幫表小姐解圍:“娘子勿怪,我們郎君喜歡開玩笑。郎君是去書院跟夫子請了假,迴來時見到娘子們在前麵說話,不願過去,我才和郎君留在這裏等候……不想娘子你過來了,有緣千裏來相會,娘子可坐下和我們郎君一起喝喝茶。”


    然陸昀的無情,讓這茶很難吃下去。再寥寥對話幾次,陸昀不冷不熱,羅令妤也說不出話來,隻好尷尬而立。此時吹起了一陣風,枝上的花瓣嫩芽如雪粒般颯颯然飛落,傾向樹下的人。風吹衣裙,冷氣灌領,不自禁的,羅令妤輕微瑟縮了下,捂住鼻子打了個噴嚏。寂靜林中,她噴嚏打得極響,在陸三郎看過來時,瞬間尷尬窘迫之情一概湧上麵,血液似滑,臉紅如緋。羅令妤低著頭,委屈的、無助地叫一聲:“表哥……”


    聲音沙啞軟綿,如小貓哼唧,又似羽毛輕輕撩過人心尖。再配上她淩亂的發絲衣衫、濕潤可憐的眼眸、美麗逼人的容顏……


    陸三郎挑眉,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扣,幾乎是一個砸出去的動作:這個表妹真是……


    身為三郎的貼身侍女,錦月最懂陸昀細微的感情變化。陸三郎隻是挑眉一個動作,錦月就上前一步,關懷地為表小姐釋放善意:“林中風大,表小姐為采露而來,衣衫單薄,吹壞了得了風寒就不好了。表小姐還是迴去吧?”


    羅令妤柔弱地“嗯”了一聲,秋波鳳眼橫水而來:“我初來乍到,不太識得路,表哥能送我迴去麽?”


    錦月:“……”


    錦月心中一歎,才要開口委婉拒絕,就見陸昀傾過臉,盯著羅令妤半晌,目中神色生了些許漣漪。陸昀似突然想起什麽一般,點了頭:“不過是送表妹迴去,可以啊。”


    錦月意外地看一眼陸昀:三郎吃錯藥了?


    但陸昀真的起身,玉山將行,白水扶風,他何等優雅雍容。隻除了他眉眼間神色疏冷。起身後,桌上茶盞暫時不收,陸昀負手,當真往林外走去,打算親自送羅令妤迴去。羅令妤愣一下後,趕緊跟上。錦月不緊不慢地跟在兩人身後,保持著五步遠的距離。


    林子一頭是熱烈討論的表小姐們,陸昀背身,選擇了另一個方向。他步子悠緩,羅令妤恰恰能跟上。過華林,上石橋,穿遊廊。羅令妤盯著身前郎君俊雅飄逸的長袍,心中一動,加快兩步。她不但追上陸昀的步子,還向前多走,走到了陸昀前頭。


    陸昀腳下步子稍微一緩,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到這個跑到自己前麵一步的女郎。


    始終一步之距。


    從陸昀的角度,恰看到她修長的玉頸,豐盈的胸線,纖娜的腰身,裙裾下一點點的鞋尖。披風曳地,羅令妤捋過麵頰上的發,往耳後別去。陸昀目光不移,看到她溫玉般的側臉,臉上濃長睫毛似飛,淼淼烏眸似水。察覺到郎君直接的眼神,羅令妤緋麵更紅,染盡紅霞……


    分明知道陸昀在看她。晨曦下,她知道自己最大的資本是什麽,她就走在陸昀身前,盡情展示著她的美。湖生波瀾,她一點點撩撥他的鐵石心腸……


    陸昀眸中墨色加深,一下子想到前天的黑夜槳撥,冰水刺骨。羅令妤和現在完全不同,她掩著袖擋臉,將對他的厭惡避諱完全展現在肢體語言上。她楚楚可憐地央求他跳水,冰凍三尺,她大有他不跳、就采取別的手段逼他的架勢。見死不救,冷血無情。船隻上的青年緊緊盯著她的側身像,將她記住……


    記憶中的身段和眼前的身段相重合,陸三郎心中冷笑三聲:如此表裏不一的表妹。


    羅令妤一無所知時,就聽身後的三郎冷颼颼丟過來一句:“妝花了。唇脂都到臉上了。”


    佛堂隻有佛龕上置了兩根香燭,滿堂煙熏火燎、光線晦暗,迷離中,陸三郎驟然出現在麵前。羅令妤撐著漿糊一般的腦袋,迷惘無比地看向他。連臉頰被人輕薄都沒反應過來,隻顧瞪直眼看人。陸昀唇一彎,將她一把撈入懷中,抱起她就要往外走。


    羅令妤這才乍驚:“不!我不走!”


    她要為二表哥祈福禱告,她要讓陸家上下都看到她的心意……這突然走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陸昀扯嘴角,懶得廢話。他抄起她往外走時,羅令妤糊裏糊塗地掙紮一下,沒掙開。羅令妤心中急得無法,一側頭,看到他攬在她肩上的修長手指。一個猶豫也沒,羅令妤低頭一口咬住了他手腕。


    “嘶——!”陸昀吃痛。


    他手本能地瑟縮甩了下,因本就不甚在意,這一打斷,力道一鬆,羅令妤直接從他懷裏掉了下去,被他的手甩到了地上。羅令妤爬跪在地上,渾身冷汗,長發鑽到口中,她咳嗽不住。陸昀蹲下,掐住她咳嗽得緋紅無比的麵頰。他捏得重,羅令妤半張臉頰都被捏得酸麻,看他如厲鬼一般盯著她,陰笑:“你敢咬我?”


    羅令妤被他這眼神嚇住,抬手想推他掐她臉的手,卻推不動。她欲哭無淚:這個煞星!誰讓他救她了嘛!


    羅令妤抖著:“我不咬你不聽我說話啊……”


    陸昀微笑:“你再咬一下試試?”


    想陸昀此人,身世好氣質好相貌好,恐怕還博學多才。雖然羅令妤尚未見識到他的博學多才,但府上表小姐們對他趨之若鶩,建業人送其稱號“玉郎”,肯定不可能集體眼瞎。如陸三郎這般人物,整個建業女郎都捧著的人……恐怕還真沒被人咬過。


    羅令妤忍氣吞聲:“我不敢。”


    她吃力無比地運轉自己的大腦,楚楚可憐地抬起頭,眸光如水般望向他。陸昀挑眉,心裏嗤一聲時,便見自己這位表妹麵如月,目似星,唇塗嫣。長發散亂,春衫已皺,她抬臉看人,相貌如仙似妖,目光盈盈春水將生。明明因發燒而臉通紅,但她這樣子非但不顯得糟糕,反而有一種供人蹂.躪的淩亂美……


    陸昀麵無表情:這是又開始對他使“美人計”了?


    陸昀冷冷道:“表妹,我真的不好色。”


    羅令妤尷尬:“……”


    “三表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深吸一口氣,她淚盈於睫,見陸昀目有鄙夷,她卻當沒看見一般繼續道,“可是我真的不能走。許是我妹妹求了你讓你來幫我,但我妹妹年紀小,她不懂事的。眼下我隻能在這裏給二郎祈福,二表哥醒了我才有一線生機。二表哥若是不醒,我便是以死謝罪都是應該的。我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了,我不能在最後放棄。若是老夫人、陸夫人她們看得我日夜這般,心裏對我的怨也會少些。三表哥,我……”


    陸昀伸手。


    將她重新拽入了懷裏,她再次一頭撞上他胸膛,本就混沌的腦子,被他撞得一頭濁水般,再次糊了。陸昀將她再次抱入懷裏站起來,羅令妤焦急無比:什麽人啊?她掏心剖肺的話都白說了啊?羅令妤啞著聲:”三表哥,三表哥你聽我說……”


    陸昀抬步便走。


    可憐羅令妤怕佛堂外的下人聽到聲音都不敢喊太大聲,陸昀我行我素根本不聽她話,羅令妤心裏大氣。沒見過這麽討人厭的人!她幹脆連殷勤討好的“表哥”都不喊了,直唿人大名:“陸昀!陸昀,陸昀……”


    陸三郎勾唇,似笑非笑:“叫魂呢?”


    陸昀:“喜歡人家的時候叫人家‘三表哥’,不喜歡的時候就是‘陸昀’。羅妹妹真是個俗人。”


    羅令妤在他懷裏漲紅了臉:一是從未被男子這般橫抱,還掙脫不了;二是陸昀居然叫她“羅妹妹”,他的“羅妹妹”不是嫿兒麽;三來,她覺得自己好似又被陸三郎調戲了……


    看陸昀腳一踏出佛堂,就換了語氣,冷淡道:“別嚎了。隻是帶你下去歇歇,有人扮你的影兒裝個數,等天亮就送你迴來。管你要跪到地老天荒去。”


    羅令妤聞言一怔,悄悄側過頭,果然看到自己被陸昀剛抱著出來,就有一個侍女低著頭進了佛堂。這侍女身量與她相仿,衣衫發型也是同一身,隻看背影,倒是真與她有兩三分相似。月光照身,庭院蟲鳴聲聲,羅令妤手指曲起摳著陸三郎衣衫上的花紋,冷汗再次襲身。


    陸三郎……簡直太大膽了!


    這是陸二郎的院子,他仗著夜深人靜、長輩們走了,下人們聚在二郎房舍裏,他隨便安排了一下把人調走,就敢過來把她帶走。羅令妤渾身汗毛倒豎,被抱在郎君懷裏,事已至此她已經反抗不了,隻好把頭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裏埋,祈禱千萬不要被人看到臉。


    羅令妤整個人瑟瑟縮縮地往他懷裏擠,纖細的腰、飽滿的胸、修長的頸,恨不得每個部位都嵌入他身體裏。陸昀停頓了一下,酥酥麻麻感從胸腔處傳向四肢百骸,震得他頭微暈。顯少和女子靠得這麽近,他不覺停步,思量了一下。


    羅令妤快被他這種偷人還心不在焉的態度嚇瘋了,哆哆嗦嗦:“三表哥……你怎麽又不走了呢?若是不走,就把我送迴去吧?”


    陸昀迴神,這才重新抬步。


    羅令妤發著燒,還要為陸昀提心吊膽,到“清院”時,可謂心力交瘁。然不知是陸昀安排妥當,還是他們運氣好,出來這一路,竟真的沒撞上人。到“清院”後進了房,陸昀將她抱到榻上坐下,羅令妤下了地,手腳酸軟,冷汗淋淋。


    陸昀挑眉:她這個被抱的人出的汗比他這個幹活的還多。


    屋中侍女們等候多時,女郎一來,錦月迎上去,先用一件薄薄披風罩住羅令妤:“娘子放心,先洗漱一下,我們郎君為娘子診下脈就給娘子用藥。辛苦娘子了。”


    羅令妤驚:“你們郎君……診脈?”


    她抬頭,與俯眼看她的陸昀視線對上。陸昀:“難道你還想要疾醫過來?你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羅令妤收緊披在肩上的衣,她討好陸昀道:“我隻是意外三表哥懂醫術,三表哥真是多才……其實我平時也看醫書的,算起來和三表哥也是同好呢。”


    陸昀有了興致:“你看哪方麵的醫書?”


    羅令妤支支吾吾。暗惱自己真是燒糊塗了,這種話怎麽能亂說。她半天答不上來,陸昀眼中又露出鄙視之色,似乎認定她又要欺騙了……羅令妤被他那目光一激,氣惱無比。她的本性被陸昀看到,但她總想在陸昀麵前證明點什麽,她脫口而出:“我看養顏美容方麵的醫書。我真的日日看,到陸家都還帶了不少養顏醫書呢。表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我沒騙你。”


    陸昀:“……”


    他看她的眼神從鄙夷往另一個方向轉了:養顏?美容?就羅令妤這相貌,用得著麽……


    羅令妤真是個俗到極致的妙人啊。


    當時,羅令妤自被錦月帶下去洗漱,陸昀也迴房換了身衣袍,再迴來時,陸昀就給羅令妤開了藥,讓人煎藥給她喝。羅令妤沒問羅雲嫿如何,她閉著眼伏在榻上,乖順地接受三郎的照顧,沒再給人添麻煩。得到了照顧,羅令妤總算有時間開始想:


    我要如何化解這場危機?


    是的,從頭到尾,她未想過求助陸昀。羅令妤此人自私,認為世人皆如此。陸三郎被她美貌所懾願意幫她,但她還是堅信自己最可信。


    一遍遍用濕帕子給女郎擦汗,看女郎發著高燒還意誌堅定地醒著不肯睡,錦月看她的眼神越來越稀奇。


    恐怕羅令妤自己都不知道,這是陸昀第一次把女子帶上榻。


    錦月想:看來自己對羅娘子的好感不虛,這位表小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


    另一頭,陷入夢魘中,陸二郎陸顯就沒三弟那般好福氣了。


    隻是落個水,他卻在噩夢中沉浮,總也醒不來。他在夢中,滿心驚駭,看到夢與現實的時間線相連。看到他這場病好後,家中長輩大怒之下,不顧表妹羅令妤的哭訴,硬是將人送上船,要把人送迴南陽去。


    汝陽羅氏嫡係已無,剩下的南陽羅氏落魄,若非情非得已,誰願意來表親家寄住?


    夢境時間渾渾噩噩地向前走……陸顯對表妹愧疚,卻攔不住家人。他繼續頂著朝廷的閑職,日常讀書寫字。他對人生的期望,乃是三兩知己,紅袖添香,遊山玩水,如南國的名士般。


    然後夢中時間線突然加快,建業水暖,羅令妤重新迴到建業!


    她當了皇後!


    夢中陸家人震驚無比,不知該如何與成了皇後的表小姐相處。表小姐與陸家有罅隙,陸家的地位微微動搖……然後場景突變,到了邊關。


    夢裏不知身是客,陸顯眼睜睜地看著萬箭齊發。天灰蒙蒙壓頂,他的三弟陸昀白袍掀飛如鶴,立在戰火城牆上,一身血汗,萬箭穿胸……


    陸顯慘叫撲去:“三弟,三弟……!”


    陸昀那隨意的、懶怠的氣質一收,睜開眼時,陸三郎又成了外人慣常所見的那高山皚雪般出塵的俊美郎君了。


    換衣時,錦月抓緊時間開口,跟劉俶細聲細語地解釋了要出門的原因。錦月道:“羅娘子好歹是客,又怪可憐的。”


    劉俶微微點頭,他沉默半天整理詞句,在心裏過了三四遍後才開口:“雪臣,你去,英雄救美?”


    劉俶非常意外:“你、你……你竟然,會,英雄救美?”


    錦月欣慰地連連點頭。


    同時間,聽到陸昀珠玉碰撞般好聽的聲音懶洋洋道:“不啊。”


    錦月:“……?!”


    她懵懵地仰頭看三郎:她說了半天羅娘子如何可憐的話,都白說了啊?她可是收了羅娘子不少禮物呢。


    劉俶也意外地挑高眉。


    還沒出門的陸昀仍是有些輕浮,他微微一笑,當如明珠熠熠,笑得屋中站著的幾位侍女麵容赤紅地低下頭不敢多看。在錦月和劉俶詫異的目光下,陸昀抬手摸了摸下巴:“我們是去看熱鬧的。”


    錦月:“……”


    她的眼神直白,就差直說“郎君你好沒善心”了。


    陸昀輕笑一聲,隨意地摟住劉俶的肩,同時擺手錦月她們就不必跟了:“我這位表妹,和阿蠻(劉俶的小名)你以為的乖巧名門女可不一樣……”


    劉俶小聲:“聽、聽錦月說,她孤、孤苦……”


    陸昀嗬一聲:“還不一樣。”


    陸昀:“我們去看熱鬧,我大伯母耿直,未必能壓得住我這表妹,說不得還會吃些軟虧……咱們不去給她撐腰,咱們從後門進悄悄看……”


    錦月與其他侍女、侍從憂心忡忡地站在廊下,看陸三郎與劉俶越走越遠。一出了門,陸三郎就身形挺直如鬆如鶴。廣袖博帶,金玉琳琅,陸三郎何等出類拔萃,與旁邊的劉俶一前一後地走。任誰也想不到陸昀是要過去看羅令妤笑話的——


    大約好些人都在等著看羅令妤的笑話。


    這位羅娘子長袖善舞,行事目的性極強,剛到陸家就壓了眾表小姐一頭。郎君們的目光常日圍著她轉,表小姐們的心情就很複雜了。不說盼著羅令妤倒黴,但羅令妤被陸夫人領去抓典型,或多或少,眾女心中都有些“幸災樂禍”。


    堂中無人聲,眾人神色怪異地立在外頭,陸夫人和羅令妤進去賬內說話了。而等在外頭的他們,一時不知該怎麽辦。陸二郎陸顯掃一眼屋子,見到靠門站的小四郎陸昶都快把他自己埋進門裏了,陸顯把小郎君招過來。一眾郎君女郎反應過來後,都圍住了陸昶,問起發生了什麽事。


    陸昶仰頭,看到一群哥哥姐姐們圍著他。作為庶出的年齡尚小的小郎君,陸昶從未得到過這麽多關注,他受寵若驚,被嚇得又快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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