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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了……這是真的喝多了。


    淚珠如雨粒明玉掛在腮幫上, 斷斷續續地連成一條線。那壇酒被陸三郎悶了許多年, 醇香芳菲,後勁也足。羅令妤大腦被燒得如漿糊般, 似有些神智,又似不太清明。她坐在那裏也不說話了, 就不停地掉眼淚。那酒將她心中的委屈放大——


    早逝的父母。


    長在南陽所受的苦。


    帶妹妹千裏迢迢投奔陸家的困窘。


    還有……今晚訓她的陸夫人。


    倘若她父母還在, 此時她當和妹妹在汝陽, 承歡父母膝下。即使來建業陸家,陸夫人又怎麽會這般羞辱她?


    美人便是啼哭, 那也是美人。羅氏女側著臉,睫毛上翹,月光湖水一波波浮在麵上, 又清又白地與頰畔濕發相貼。羅氏女目黑唇紅,落淚如珠哽咽不休, 顯得柔弱可人憐。


    船隻另一頭坐著的陸三郎盯著她半晌, 看她哭都一副經過訓練般的呈現美感。心頭微怔,生起嘲諷感的同時, 陸昀猝然別目。


    他被她的眼淚弄得煩躁, 不願多看,他直接背過身, 手抓住了扔在船幫上的木槳。他撥動著船槳, 試圖將飄向湖中央的小船劃到岸邊。隻要不看羅令妤, 陸三郎就還是那個冷靜的、不留情麵的郎君。他勾著唇, 漫不經心地嘲笑身後那哭泣女郎:“在伯母跟前據理力爭時,你不是很高傲麽?一背過伯母,落在人後,你就開始哭啼啼了?”


    “羅令妤,你也就這麽大點兒膽子。”


    羅令妤:“你知道什麽!你又不是像我這般寄人籬下,你又……”


    還以為她能說出什麽來呢。陸昀淡聲:“誰又不曾失過父母呢。”


    船隻搖晃,羅令妤的頭也被晃得暈。她淚眼模糊,看背對著她劃船的青年郎君背影雋永,意態風華。她看得發癡時,漿糊般的腦子勉強轉動,隱約地想起陸三郎也是早失恃怙。至今二房“清院”,郎主都隻有陸昀一人。


    陸昀聲音在水上漂浮:“伯母又不是惡人,不會刻意跟你過不去。你何必那麽急功近利?何必將心機寫在臉上?”


    “誰會喜歡心機深重、還急功近利的女子?”


    羅令妤心想: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好歹是陸氏嫡係血統,我的這層親戚關係,卻拐到八百裏外了。


    羅令妤:“我、我……”


    她滿肚子的反駁話,因醉酒而全都敢暴露。她扶著船幫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陸三郎這船劃得不甚好,讓站起來的羅令妤跟著船身而左右搖晃。但羅令妤渾然不怕,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奔過去,彎下腰要和陸三郎辯駁。


    陸昀低著頭,好不容易船劃得像個樣了,半天沒聽到身後那喋喋不休的小女子再吭氣。陸昀迴頭望,然一下僵住,渾身倒刺豎起!因羅令妤不知怎麽就在晃動的船上趔趄到了他麵前,身後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了陸昀一跳。


    但更嚴重的是——陸昀轉頭刹那,羅令妤俯下身要搭他的肩跟他說話。因為郎君突然動作、肩便沒勾成,但羅令妤彎下的胸脯,堪堪擦過陸昀的臉。


    初春夜涼,衣衫已薄,玉脂凝香,馥鬱芬芳。


    羅令妤一顫。


    陸昀驀地身子後傾,同時手肘抬起向前一推。他反應比喝醉了的羅氏女劇烈多了,羅氏女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陸昀猛力向後推。陸昀厲聲:“你幹什麽?!”


    他一把把恍惚的羅令妤推下了船。


    羅令妤:“……”


    猝然被推下船,她餘光看到了陸昀那劇烈的排斥。愕然中落水,羅令妤混沌的大腦中冷不丁地冒起一個念頭:她會錯意了。這麽狠心把她推下船的陸三郎,一定不會傾慕她的。


    黑夜中有人落水,水花“噗”一聲高高濺起,幾滴水砸在郎君蒼茫的麵上。


    陸昀僵硬地低頭看著自己推人的手:“……”


    同時,岸邊傳來侍女的高唿:“女郎,女郎!您在哪裏……呃!”落水聲響起,湖上濺起水浪,小舟上立著茫然的郎君。女郎落水那一幕,被岸邊的侍女們看到。


    靈玉等女一陣窒息:“……”


    給陳王俶帶路,將那位公子送出陸家院子後,靈玉等侍女就匆忙趕迴來。雖然羅令妤和陸三郎在一起,應該不會有事;但是作為貼身侍女,不時刻跟隨女郎,靈玉等女心裏總有些不安。


    然而她們急忙忙地迴來,立在岸上找人,眼睜睜地看到了陸昀將羅令妤推下水的一幕。


    侍女們與不遠處站在船上的郎君對視,心中湧上懼怕和遲疑感,一時都不知該不該繼續喊了。她們親眼看到陸昀行兇,但是陸昀是陸家三郎,落水的隻是一個表小姐。表小姐家族無勢,就是出了事,也沒人做主。但是她們要是惹了三郎……


    侍女們麵色慘白,飽受來自靈魂的良心拷問。


    就見船頭的陸三郎涼涼地望她們一眼,深吸一口氣,陸三郎一個猛紮子下水,跳下去救人去了。


    侍女們愕然後放下心:看來隻是誤會,三郎並不是要害表小姐。


    眾女連忙振作,站在岸頭焦急等待。不久後,便見渾身濕漉漉的陸昀懷裏抱著一個女子,沉著臉遊了上來。侍女們上前探望,手忙腳亂地幫陸三郎一起把女郎放到地上。靈玉伸手探女郎唿吸,眾女急唿:“娘子,娘子你沒事吧?”


    羅令妤輕微顫抖,在人唿喚下,睫毛顫抖,眼睜開了一條縫。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陸昀抱著,也沒看到陸昀蒼白難看的臉色。侍女們的唿喊聲在耳邊,羅令妤那被酒泡過的大腦好像清醒了一些。她咳嗽著吐出幾口水:“我、我、我沒事……”


    靈玉喜極而泣:“娘子不要動,娘子放心,婢子這就去請疾醫來看娘子。”


    羅令妤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許她去。她煞白著一張臉,清醒一點的思緒讓她抓著靈玉不放。一邊身體冷得發抖,她一邊說:“不、不要疾醫。不許去請!迴去睡一晚就好了。”


    侍女們:“娘子這是什麽話!來人、來人……”


    羅令妤顫抖著:“不許找人來!我今晚已經惹陸夫人不高興,再落了水找疾醫,該、該……覺得我矯情,多事……不許叫人來……我自己可以……”


    羅令妤都這般了,侍女們苦勸,她卻堅決不肯請人。模糊中,羅令妤好像看到陸昀黑沉的臉色,但是陸昀沒說話,她印象不深。眾女終究拗不過表小姐,靈玉等女隻好垮著臉點頭了。


    這一折騰便到了半夜,迴去“雪溯院”的時候,等姐姐等了一晚上的羅雲嫿小娘子都睡了。侍女們亮著火,進進出出,又是找人熬熱湯,又是尋幹淨衣裳。靈犀沒忍心叫醒羅雲嫿,隻跟著侍女們一道照顧落水的羅令妤。等靈玉她們想起來時,發現陸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陸昀一身潮濕地迴到了“清院”。


    到院門前,一直探聽“雪溯院”那邊消息、焦急了一晚上的侍女錦月被他嚇了一跳。她看到郎君一身水,腰腹上的血跡染紅了衣料。看到她,陸昀“咚”一聲,就倒了下去。錦月等女立即過來抱扶他,駭然道:“傷都養了好幾日了,怎麽又繃了……郎君你不是去看熱鬧麽?”


    錦月心疼無比:“怎麽還掉水了呢?”


    昏過去前,陸昀抓著錦月,咬牙留下了一句話:“讓疾醫……先去‘雪溯院’一趟。”


    錦月:“為什麽……郎君!”


    陸三郎到了自己院子,到了安全地方,交代完了話,就放心地暈了過去。“清院”這邊折騰了一晚上,和“雪溯院”那邊一樣徹夜不眠。錦月一晚上沒合眼,到天亮時才打個盹,就聽到外頭亂糟糟的聲音。


    侍女織月跑進來喊她:“錦月姐姐,你快出去看看!羅娘子的那個妹妹大早上就跑過來,喊著要找我們三郎算賬呢!那個小娘子,我們之前都沒見過啊。”


    錦月:“……”


    羅氏女,是他們三郎的克星吧?


    綠腰:“夫人,會不會那日羅娘子根本沒像她說的那般在佛堂禱告,而是和三郎在一起?”


    心裏打個突,陸夫人一驚,抬起目:“你沒看錯?”


    被陸夫人肅穆看著,夫人目光如炬如電,綠腰一時又拿不定主意了……綠腰咳嗽一聲,眼珠一轉:“夫人,不如我們查一查?”


    陸夫人心裏輕動:“查她無妨,我是怕她真和三郎有些什麽,我不想查‘清院’。若是把三郎扯進來,長輩們還不得說我薄待小叔的血脈?”


    麵對隻剩下一個郎主的二房,當家主母就是這般顧慮重重,不想攬事。思量半晌,陸夫人擺了擺手,喃喃道:“罷了,此事當不知就好。我就想她不簡單,迷得一眾人團團轉,為她求情。如果她那日真和三郎在一起,嗯?”陸夫人說著,自己也不解了。不知是該惱羅令妤也許在背後戲弄了他們,還是比起二郎,羅令妤果真和陸三郎更親近些。


    陸夫人拍案,著姆媽上前:“羅娘子來我們家,是我那小姑子一手安排的,我也沒多問。但是現在看,羅娘子不是個消停的。萬一日後她真和三郎有了什麽,老夫人問起來,我也不能一無所知。”


    “你找幾個伶俐的小廝來見我。我得派他們去南陽走一趟了——看看羅令妤離開南陽羅氏,到底是何緣故。”


    “是她品行不好,被羅氏趕出來;還是她到處生事,仗著美貌勾得兄弟為她打架……或者旁的什麽緣故,讓她非要來建業陸家。”


    陸昀這時,身處秦淮河畔新橋旁新開的一家茶舍二層雅間。南國好茶,市坊見茶舍林立,各色新茶上市後,常是一哄而搶。然市坊間的茶,都是世家豪門鬥富玩剩下的。陸三郎來茶舍,自然也不是奔著茶來了。


    開窗憑欄,喝了一盞茶的功夫,雅舍的簾子被掀開,陳王劉俶進來了。劉俶麵容秀氣,此時卻擰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看到三郎隨意閑適的樣子,劉俶沉默了一下,入座。


    不等陸三郎先開口,這位有些口吃、輕易不說話的陳王殿下落座後,就迫不及待:“雪臣,你,出建業,躲兩日。”


    陸昀凝目:“為何?”


    他斂目:“我近日日日在家養傷,連門都不出,可什麽都沒做。為什麽要避難?我避的什麽難?”


    劉俶著急:“衡陽、衡陽王他他他……”


    他口吃半天,說不出來,麵紅惱紅。幹脆就著茶水,在桌上寫字跟陸昀溝通:“衡陽王在廷議時,與父皇說他來建業前遇了刺。父皇大怒,派人去查,還給衡陽王府外步兵,意在保護衡陽王。此事本與我等無關,然不知為何,你離開建業幾個月、迴來後就受傷不出門的事被傳開了。今日上朝前,有門客跟我說,衡陽王那邊,似懷疑你便是那刺客。”


    陸昀揚眉:“我離開建業是去宜城,我可未曾去衡陽,宜城的幾位大儒都可作證。衡陽王遇刺,和我有什麽關係?”


    劉俶:“這便是朝上無人了。衡陽和宜城都是南下,你一路躲那些世家,不走官道,若是拿這個當借口,衡陽王發難,你也摘不清。”


    劉俶再次開口:“建業這邊,我,頂。你,先出去躲。不要惹他。”


    陸昀:“不。”


    他慢慢道:“他想發難的,何止是我。我都不在朝上,本和他無任何利益糾葛,他針對的,也許是殿下你。他來建業就跟陛下說自己遇了刺,而不私下查。衡陽王手裏定有什麽東西……我不離開,我倒要去看下他的理由。我縱是不在朝,也不是肯乖乖背鍋的。”


    劉俶沉默半天後,整理下詞句,幹幹道:“你要如何?”


    陸昀垂目,唇彎了下:“夜闖衡陽王府如何?替你探下他的虛實……他來建業,各位公子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劉俶心中一動,默然。陸昀提到各位公子,給了他提醒,讓他想到可聯合諸位公子,一同牽製衡陽王。衡陽王自然得陛下、太後的寵愛,然陛下的這些兒子,也不是肯乖乖退讓的。


    劉俶望著陸昀,問:“你,傷,好了?”


    陸昀漫不經心:“已無礙。”


    盯著他半晌,看郎君麵容掩在陰影中,劉俶心裏微酸。想到這些年,陸昀為了他,私下不知做了多少這種事。劉俶伸手,與陸昀握了一下,低語:“都,都知你是我這邊的。待、待此事結束,你再拒,我也定要給你個官職。”


    陸昀似笑非笑:“那我倒不在意。衡陽王來了,就讓他們一起鬥吧。我就想殿下是不是也要攪進去……”


    劉俶目子一寒,慢慢搖了搖頭:“我不在意。”


    若有所指,指的自然不是誰更討陛下的喜歡,誰的勢力更強這些事了。


    陸昀傾身:“那我也不在意。”


    陸昀:“你不在意衡陽王的話,當在意一件事——我收到了名士周潭的信,他願意助公子你一臂之力。他的女兒周揚靈,此時恐怕已經在來建業的路上了。你關心士庶之別,這位女郎是周潭最疼愛的女兒,當可在她身上花些力氣。”


    劉俶慢慢點頭。


    二人林林總總,慢慢悠悠,聊了許多話。最後劉俶仍然關心:“夜闖衡陽王府……雪臣,你要小心。”


    ……


    有人為大事,自有人為私事。羅令妤這邊,正在收整屋子裏的東西。妹妹羅雲嫿捧著書,乖乖坐在她身後,看姐姐把許多珍藏品攤出來,堆滿了地上氆毯和案幾。羅令妤抱著算盤,巴拉巴拉撥了許久,越撥越臉色僵硬:“……太窮了。”


    真是越來越窮。


    建業這邊花銷奢侈,到底是誰興起的風啊?東西送來送去,不喜玩物轉頭就扔……羅令妤真是跟他們玩不起了。羅令妤咬著牙,諸位表小姐還邀請她出門玩,她提起來就害怕,可是不去又不好。之前把伯母給的打馬球活動取消了,這再不出門,她在建業貴女圈中怎麽立定足?


    可是要出門,想到貴女們可怕的花銷……羅令妤猶豫半天,將兩樣東西擺在了案上:


    羅雲嫿從姐姐身後探出腦袋,見姐姐思量好久後,依依不舍地把一枚簪子、一幅畫放在了一起。


    羅令妤想:必須得賣點什麽來周轉了。


    她帶來的那些書籍、茶葉等都是零星物件,價格不高,賣一次後應急不了多久。但是這枚得來的和田玉簪,和名士“尋梅居士”的畫,皆是價格昂貴,有價無市。若是拋一樣出去,想收藏的人定然多。


    就是她一個士族女去賣東西,萬不能讓人知道了,多丟人。


    隻是她到底要賣哪個?和田玉簪是那日衡陽王拋來送給她的,說不得日後能憑這簪子與衡陽王扯上關係;尋梅居士的話是陸昀送的,陸昀送的東西羅令妤本不在意,但是架不住這是“尋梅居士”的畫。羅令妤自知自己市儈,然她確實喜歡尋梅居士的畫作。她求了許多年,才得了這麽一副。她默默傾慕尋梅居士多年,哪裏舍得把得到的畫扔出去……


    左右為難,兩皆不舍。


    門外侍女屈膝通報:“女郎,二郎來看你了。”


    羅令妤訝然抬頭:最近陸二郎來看她,看得好生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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