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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夫人的口誤,不足以大到特意送禮、登門賠罪, 也不至於小到無人在意。這種情況下,隻消家裏有女郎多出去走動,多多交際。姐妹玩耍時有意無意地說清楚, 誤會就解除了。苦於陸家陽盛陰衰……總不能讓男郎們去女兒堆裏逮著人特意解釋這種小事吧?


    陸夫人悵然:“若是我兒清弋還在閨中便好了。”


    陸清弋,是陸家大娘,早已婚去漢中, 遠水解不了近渴。


    陸老夫人想到幾年未見的孫女, 不免臉色更黯。因為單獨詢問陸大夫人的緣故,其他同輩姑嫂並未過來。同處一帳的,除了陸老夫人和陸家大夫人,隻有陸老夫人最疼愛的女兒, 夫亡後便攜子歸娘家的陸英。


    陸英看她們兩個唉聲歎氣,不由咳嗽了一聲:“令妤不是還在嘛。”


    陸老夫人蒼老渾濁的眼睛一亮, 笑道:“對,差點忘了羅娘子。”


    羅令妤日日晨昏定省,記憶中又是個貌美娘子。隻在那夜過後她以養病為借口, 不再出門走動。大約也是被陸夫人傷了心……想到這裏,陸老夫人又瞪了不爭氣的兒媳一眼。


    陸夫人張明蘭臉燥, 又惱陸英多舌, 故意看她笑話。即使陸英不提, 難道自己就不記得羅令妤了麽?陸夫人瞥向陸英, 語氣溫和, 卻透著不明顯的鄙夷:“自羅娘子來我們家,從來不見你這個親伯母關照過她。”


    “你倒是日日出門遊山玩水,怎麽就不記得領著你侄女出門見見人?”


    “不出意外,你侄女可是要在我們家長住的。圈子就這麽大,她在建業誰也不認識怎麽使得?”


    陸英:“……”


    再次被陸夫人嘲弄自己的不稱職,她臉一紅,很尷尬。但她立刻辯道:“我和令妤這樣的小娘子怎麽能玩到一處去?我日常見的人,她可是不方便見。她還是要尋同齡女郎們玩……但我們家哪來的同齡女郎?花一般的美人不都被你氣走了嘛,郎君們你又不高興……”


    話繞迴最開始,陸夫人便也臉色鐵青了。


    陸老夫人看她們兩個不對付的說了半天車軲轆話、又在爭個不停,頭都痛了。砰砰砰三下,她敲著拐杖,震得兩個人閉了嘴,她怒道:“都別吵了!不能給出個對策麽,到底怎麽辦,你們兩個商量下。”


    良久,陸英才隨意道:“這有什麽。我過兩日約了人打馬球。之前不是答應過帶令妤過去麽?我就厚臉皮領她過去,讓我的好友們把家裏女郎們都帶出來,跟令妤認認臉唄。憑令妤的才情,最起碼不可能如某人般惹眾怒。”


    陸夫人再次被人話裏話外地奚落,臉上本就肅穆的神情,更加繃得莊重了。


    如此尋好了解決方案,陸英當即扮起了貼心的伯母,離開了陸老夫人的院子,她就去了“雪溯院”看望養病的羅令妤。伯母駕到,羅令妤誠惶誠恐,掃榻相迎。陸英的突然熱情,羅令妤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大伯母可從來對她不在意的,不意外的是家裏就剩下她一個表小姐了,碩果僅存,由不得陸家不在意。


    然而聽陸英熱烈無比地邀請她打馬球,羅令妤唇角那得體的笑容就僵了:打馬球?她她她不行啊。何止不行,任何需要運動的社交,羅令妤都不行。


    長輩發話,哪有小輩反駁的道理。


    陸英直接敲定板:“我讓人給你準備一身缺骻袍,你休息兩日,後日跟我一同出門。你來建業也半月了,該是出門與各家女郎們見麵交際了。”


    還是熟悉的伯母。


    熟悉的口吻。


    一時羅令妤近乎恍惚……想當年父母健在、大伯父活著,他們羅家嫡係還住在汝陽時,大伯母就是這般不理會別人、隻顧自己過得舒暢的性子。一晃過了許多年,大伯母居然還是不記得她運動不行這樣的事。


    陸英說完了,看一眼侄女,見羅令妤唇角微含笑。以為侄女歡喜,她高興道:“那就這麽定了。”


    羅令妤一愣:“……呃。”


    怎麽就定了呢?!


    但是陸英已完全不理會她,招手讓屋外的侍女靈玉進來,讓靈玉著人量尺寸、做衣袍。陸英已經安排起所謂打馬球的事,在強勢的大伯母麵前,羅令妤心中憂鬱,幾次找機會,都沒找到拒絕的機會。


    打馬球的事,就這麽突兀地定了下來。


    陸英一走,羅令妤便開始慌張。她因落水而養臥在床,這會兒完全沒了心情,踱步在窗口走來走去。羅令妤一扭頭,看到了窗外院子裏,妹妹羅雲嫿蹲在花圃邊,手掌時張時合,花在她手上綻放,消失。


    羅令妤上身伏在窗口,敲了敲木攔:“你又在玩什麽?該學琴了!”


    羅雲嫿好不容易趁姐姐有事、偷偷玩一會兒,就被姐姐發現。她肩膀哆嗦了一下,垮著臉站起來。不妨羅令妤又好奇地看著她的手:“你在變戲法麽?怎麽變的?”


    羅小娘子不愛琴棋書畫,就愛玩耍。姐姐一問,有了不用當即去學琴的機會,小娘子立刻跳起,眼睛亮晶晶地奔了過來:“是三……是我新學的戲法呢,我教你玩!”


    ……


    次日,羅令妤還在煩惱該怎麽找借口拒絕陸英的打馬球時,侍女靈玉進來通報:“女郎,二郎和三郎聽說您病了,一同過來看您了。”


    靈玉很意外:“二郎和三郎怎麽一起來了?”


    羅令妤同樣訝了一下。陸二郎恐怕既是代表其他郎君過來問候,也是代替他母親陸夫人來看望;陸三郎的到來,就簡單多了……他推她下水的嘛。他一直不來看望,羅令妤對他的薄情已有了準備。陸三郎居然來了……這個表哥果然喜怒無常。


    果真,兩位郎君在門外脫了鞋履後,便款款步入,坐於榻上。羅令妤坐於主位相迎,目光隱晦地從陸顯的麵容上飄過,瞥向他後方的那個山巔冰雪般高貴不可攀的陸三郎,陸昀。


    陸昀眉挑了下,在二郎沒看到的時候,與羅令妤視線短暫地接觸。目中清冷,他衣袍略拂如雲:“羅妹妹……”


    羅令妤刷地紅了臉:討厭……他叫她什麽呢?!


    陸昀:“不在麽?”


    羅令妤:“啊?”


    與陸三郎麵麵相覷半天,羅令妤才漲紅了臉,意識到陸昀說的恐怕不是她,而是她的小妹妹羅雲嫿。心裏奇怪妹妹怎麽會和三表哥這麽熟,還被三表哥喊妹妹。她和他不打不相識半個月,他也還是生疏地叫“表妹”,和叫其他表小姐沒區別……羅令妤掩去心中的幾許羨慕,推脫道:“嫿兒在習字。”


    陸昀慢聲:“我字也寫得不錯,教她足夠。她人在哪兒?”


    羅令妤:“……”


    心中已非常嫉妒了。


    她故作不在意地指明了方向,看陸昀真的就這麽起身走了。她心裏重哼一聲,扭頭,將注意力放到一直端著茶盞看她二人的陸顯麵上。陸二郎清風朗月般,道:“三弟和表妹的關係似乎不錯。”


    羅令妤吃力地問:“……二表哥哪裏看出的我和三表哥關係不錯?三表哥明明很厭我啊。”


    陸顯意外無比:“厭惡?他是喜歡吧。”


    羅令妤:“……”


    二表哥眼瘸?


    陸顯溫溫道:“三郎慣來和表姐表妹們不熟,能和表妹你多說兩句話,已經讓我很吃驚了。”他目光一閃,“之前看三郎那般……我以為他戲弄你,現在想來,恐怕態度不一樣,就很說明問題了。“


    羅令妤身子前傾,想多聽陸顯說兩句,但陸顯出了下神,就不說了。陸顯垂下眼,餘光瞥到表妹的花容月貌,心中黯黯。這般貌美的表妹,大約也和其他女郎一般,心悅三弟?不然何以身子前傾?


    羅令妤眼尖地瞥到他一閃而逝的神色。心裏一怔後,羅令妤問道:“表哥何以一直提三表哥?不提自己呢?那日小宴後,表伯母一直不讓表哥出門……表哥也挨罵了吧?是我對不起表哥你。”


    陸顯連忙:“怎麽會……”


    羅令妤揚手,笑眯眯:“我變個戲法給表哥看。”


    她清澈如湖光瀲灩的眸子專注地盯著麵前的郎君,手從袖中伸出,輕快地折手翻弄……


    陸昀拉開門進來時,正巧看到羅令妤手上陡然出現一朵玉蘭,她笑容誠摯地跟陸顯顯擺:“表哥,有沒有高興點兒?”


    門口的三郎陸昀一陣窒息:“……”


    這不是他的變戲法麽?!拿他的變戲法去逗陸顯笑?!


    羅令妤屈膝,乖乖叫一聲:“昀表哥。”


    沒人應。


    羅令妤抬頭,撞入郎君幽涼深邃的眼眸中。陸三郎陸昀,他的相貌和氣質是有些不符的。此人氣質清貴高潔不沾凡塵,冰霜覆月般;然他的相貌出眾到極點,出眾到有些輕浮、風流。兩種完全相反的形象匯於同一人身上,實在讓人看不清。


    陸三郎盯著她,再吐出一句:“不記得我了?”


    大腦空白,羅令妤當即驚駭,神魂震起:“不、不、不曾……見過!”


    屋中聽到抽氣聲,一眾眼巴巴盯著陸昀的表妹們齊齊看向羅令妤。羅令妤麵紅中透著慘白,僵立著,被背後各種目光掃視。她初來乍到,就讓陸三郎如此另眼相看,表妹們怒中噴火,簡直想吃了這個羅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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