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春光正好,十六郎何妨約上三五好友出門踏青呢?”


    笑容款款的女子身著青色長袍,一副小小書生的模樣,事實上,這位排行第九的二房嫡三女也的確正在慶陽書院就讀,學習成績,反正聽二郎君誇耀,那是極好的,頗受院士喜歡。


    “九姐。”謝謙站起身來跟謝九問好,同樣是青色的衣服,卻是一襲長裙,哪怕裙子裏頭還有褲子,並不差什麽,看外形也跟袍子差不多,但謝謙心裏就是不舒坦,尤其是這樣對比的時候,他的臉色便格外冷淡,一絲笑容也無。


    即便如此,因為他這一張漂亮的臉蛋兒,謝家諸人還是喜歡的居多,哪怕知道他不會給個好臉色,但見了他,總忍不住要多說兩句,希望那雙明亮的眸子能夠多注視自己一會兒。


    謝九抬步跨上涼亭,抽出謝謙手中的書,“又看遊記?有這工夫,何不跟好友出門看看風景?總好過鎮日枯坐。”


    謝謙搖了搖頭,把書抽迴來,沒說話。


    已經十一年了,這些年中,他不是沒有出去過,但見得多了,也就愈發明白艱辛來,身邊的侍兒都是怎麽來的?未嚐沒有好人家的孩子被拐了來的,他的武力值哪怕自己偷偷練,礙於體質所限,到底是不如女子,若是真遇上什麽,難道隻能靠精神力使喚嗎?


    “九姐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還不知道咱家這位十六郎麽,可是沒有幾個好友的。”排行十三的少女聲音爽朗,同樣是嫡出的,她是大房那邊兒的,底氣倒比旁人足很多。


    一身繡著繁複花朵的淺黃衫子,下頭是橘色的長褲,腰間裹著的墨綠汗巾在淺黃衫下若隱若現,從花圃中穿行而來,簡單的長馬尾在腦後輕甩,活潑歡快的感覺撲麵而來。


    “十三,你又去騎馬了!”


    一見她這身,謝九就滿麵不讚同的模樣,都不知道怎麽說了,這個十三,活猴兒一樣,從能走路就沒見她停下來過,摔了多少迴還要上馬,真不知道又要被大郎君怎麽說了。


    “女子正應馬背上瀟灑,策馬如風是何等滋味,你這等酸腐是不會懂得的。”謝十三說著抽出了腰間別著的馬鞭,擺了一個策馬的姿勢來,抽飛一片花瓣,她自於其中得意地笑。


    謝謙隻看了一眼就收迴了視線,正好看到謝九眼中那一絲欣羨,像謝十三那樣肆意的人,的確是讓人羨慕的。


    他也懶得跟謝十三計較口舌,這家夥嘴裏說不出什麽好的來,偏偏你又明白,她是沒惡意的。


    事實正如謝十三所說,與其跟一幫正在長成的嬌小少年們談論胭脂花粉,詩情歌意,他寧願自己在家中枯坐看書,至少不用被拉著品評哪位少女如何如何,免得跟他們一起來個青春期的躁動。


    因為談不到一起去,他便少有真正交心的朋友,遇到能夠不那麽春心萌動的,偏偏對方作態總有些娘的時候,他是不想介意的,但想到當下環境,總會心生悶悶,再也沒了聊興。


    謝九也沒和謝十三拌嘴,姐妹多年,總有些事情是比較清楚的,在另一凳上坐下,自有下人給端茶倒水,她輕呷了一口茶水,開口讚道:“這是老太君那裏的雲山茶吧,到底是不一樣。”


    侯府如今還能掛著這塊兒招牌,讓一眾子女自持尊貴,便是因為老太君的存在,宮中但凡有什麽要分下的,都不會忘了定北侯這一家,而東西隻會送到老太君的手中,分與不分,是老太君的權力。


    “嗯。”謝謙應了一聲,老太君對他,真的是極好的,哪怕有因為這張臉而來的看重,但私下的教導和培養卻也並非一無是處。


    除去時下必然有的“相妻”一項,“教子”上的道理也有著諸多可取之處。


    謝謙也是有過教子經曆的,認真聽了,才發覺自己以前的教育方法也有些問題,不過都過去了,倒不必多想,至於“相妻”,隻管把這個當做夫妻之道來聽聽,也是有些道理在的,至於說“不要嫉妒妻主納小”之類的話,他便隻當耳旁風,充耳不聞就是了。


    “我喝著,也沒什麽不一樣啊!”擺了一會兒姿勢無人理會的謝十三最是人來瘋,馬上湊過來接上話茬,一口牛飲,一盞茶去了大半,“來點兒涼的,正好渴了。”


    “別給她倒茶,這麽好的東西,給她這樣喝了,真是糟蹋!”謝九忍不住開口。


    謝十三嘟嘴不滿,嚷嚷著:“我還就喝這個,什麽茶不都是喝的,喝了就好,什麽叫做糟蹋。”


    這姐妹兩個拌嘴起勁兒,謝謙卻不想參合,拿了書起身,想要換個安靜的地方看看,最近心裏正煩,實在不耐聽她們吵吵。


    “哎,十六郎… …”


    謝九在後頭招唿,謝謙隻當沒聽到,快步走開了,遠遠地,還能聽到謝十三的大嗓門兒,“… …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呐,十六郎才多大… …真當自己是媒公了!”


    謝謙皺眉,果然,就知道年齡相差較大的姐姐突然找來,必然是為了某某介紹的事情。


    好像單純的少年郎喜歡哪個女生了,便要找到別人拐彎兒帶話,這種現代都在流傳的認識方式,古代也是存在的,女尊世界也不能免俗。


    最開始謝謙還會上當,真當姐姐關心他身心健康勸他出門玩兒呐,後來看到那些莫名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少女們,哪裏還能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


    又不是真正的十來歲的孩子,天真不懂事,他隻看她們的眼神就懂得了。


    隻能說,即便是女尊世界,女子也不能免了做媒這種愛好,簡直與八卦之愛一脈相承。


    迴到房中,才坐定,便有三郎君那兒的侍兒過來傳話:“郎君說了,三日後西州候壽宴,別人可以不去,咱們家是必要去的,老太君早說讓準備著,郎君特意挑了這幾樣首飾來,隻求十六郎多選兩樣,莫要太寡淡了,看著不喜慶。”


    捧上來的各色首飾都是不俗,但從欣賞的角度來看,自然是極好的,但要是自己戴,謝謙的臉色微冷。


    “郎君還說了,十六郎若是不喜歡,隻管去外頭看了,便是定做,也定能找到滿意的,可不許像上次似的。”


    “嗯,知道了。”謝謙擺擺手,他不耐煩頭上戴著些零零碎碎的簪子,縱然有那些小巧的帶著也不顯沉重累贅,但他總覺得多了一層壓力,讓他有些不堪重負。


    旁邊的鶯歌最是知道他的喜好,跟那侍兒使了個眼色,待他走了,自去取了幾樣擺到一個大托盤中,零零散散的,顯得很少,拿來給謝謙看,“十六郎瞧瞧,這些可好,我知道十六郎嫌沉,不喜頭上飾物多的,介時隻需戴上這幾樣,花樣喜慶不俗,腕子上再纏上一串紅瑪瑙的長索,必然華美,無須多加修飾了。”


    謝謙掃了一眼,點點頭,入鄉隨俗,他若是真的什麽都不戴,隻怕就要有些“性子孤寡”之類的傳聞了,若是名聲不好就可以不嫁人,他自是樂意於此,可惜,這世上還有官媒一說,到了年齡不嫁人,官府可是要強配的,那時候,真是後悔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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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如眼下表現乖巧隨時一些,有了機會,反身即走,誰也不會提防,才是最妙。


    西州候跟定北侯都是多年從軍的老搭檔,兩個雖然說不上通家之好,但袍澤之情總是有的,定北侯又去得早,這麽些年,朝廷上下還能不忘定北侯,也多虧了西州候的提攜,大姐又娶了西州候的嫡子,如今女兒都比謝十三大了,兩家還有再結親的意思,對方壽宴,不僅要去,還要多給臉麵才是。


    謝謙隻當又和上次的宴會差不多,對於女尊世界的男兒家來說,宴會的確都是同樣的套路,來往都是對方的男眷,連對方家中七歲以下的女童都不怎麽見,更不用說真正的當家人女主人了,又有什麽趣?


    左不過是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到處看看花園子,吃點兒喝點兒,聽聽戲就迴家了。


    認識的那些同齡不同齡的男孩子,要不然是個鼻涕蟲的模樣隻知道吃喝玩樂,要不然就是一副思春模樣暗自矜持,再不然便是那些已經嫁為人夫的年輕男子一副內當家的架勢,無比心塞。


    每去一次,謝謙幾日都不能展顏,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心眼兒小的人,但看到那些男人的存在,他卻像是心口上堵了什麽,一百句話都說不出一句,甚至一個字都迸不出來。


    能說什麽呢?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問題是還有那種生活幸福,一副掉到蜜罐子裏的呢?難道人家夫妻和諧,你還要不樂意了?難道人家子女繞膝,你還要不高興了?沒道理也不能這般沒道理啊!


    轉念一想,若是男尊社會,女子這般就是理所當然嗎?稍有幾分心虛地說不是,但真的說來,到底是無法看那些和自己同性別的人這般卑微下去,反倒是女子,便有了些司空見慣的理所當然。


    謝謙每反思一次,都要多沉默幾日,他或許無法更改自己的某些固有觀念,但對別人,卻更寬容了一些,不會因為對方過於柔弱的名字和舉止而憂愁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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