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杭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相交僅月餘的四川老鄉、知州楊繪楊大人在流杯堂設宴款待蘇軾,其時蘇軾的忘年交好友、吳興縣大詞人張先(字子野)也在座。


    楊知州自撰《勸金船》一首,蘇軾與張先均有和。在這裏,作為文人式的離別,能有三五知己舞文弄墨一番,還是別有一番情趣的。


    吃過飯,還有一個保留節目,那就是暢遊西湖。在楊知州大手一揮的安排下,二人又一起泛舟湖上,楊繪再作《南鄉子》,蘇軾複和之。


    這時候,餘杭人裴維甫也來為蘇軾上演一番文人式的送行。“餘杭門外葉飛秋,尚記居人挽去舟。”(《次韻杭人裴維甫》),這便是蘇軾唱和裴維甫的七律。


    九月間,杭城的城門外已是秋葉翩飛了,蘇軾就是在這一季節離開杭州的。“淒涼楚些緣吾發,邂逅秦淮為子留。”(同上)


    裴維甫這個人,我們隻知道蘇軾離杭前“挽留去舟”的他曾是嘉岉四年的進士,估計是也擅長作詩,在蘇軾日後被貶黃州後,還與他邂逅於秣陵(今南京)。


    出發時,楊繪楊大人也同舟離杭,因為楊繪要到道京城任職,陳舜俞、張先也一同乘舟要迴到湖州。楊繪是去湖州辦點公事,張先和陳舜俞要和蘇軾一起去湖州看望他們共同的朋友——湖州太守李常。


    船到湖州,湖州知州、黃庭堅的二舅李常(字公擇)李公擇設宴接待,公擇為蘇軾的至交兼詩友,後來曾數次向朝廷舉薦過蘇軾。


    當聞知老李(小蘇軾一歲,時年三十八歲)又添了一個兒子,蘇軾即席賦《南鄉子》及《減字木蘭花》以賀。


    從李公擇府上出來,蘇軾和楊繪又與湖州當地人陳舜俞、張先、李常、劉述到鬆江遊玩,夜裏置酒於垂虹亭上,這是黃庭堅的老丈人陳舜俞常去的地方,上次重情重義的老陳還作了詩懷念和蘇軾一同遊玩的時光,誰料今天蘇軾竟然親自來到了這裏。


    大概是在酒桌上有人提到了周邠,蘇軾連忙給他去了一封信,讓他趕緊來湖州一聚。


    周邠得信既來,六人重整杯盤再開宴,把歡聚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張先老爺子詩興大發,當席狂賦《定風波》詞一首,史稱“前六客詞”。熱情的老張還賦了《木蘭花》獻給了周、邵兩位營妓,可能這就是張先同誌的興趣愛好,果然“多喝酒,吃肥肉,多喝美女交朋友”這種養生之道有點道理。


    而“後六客詞”是日後蘇軾被除龍圖閣學士充兩浙西路兵馬鈐轄、知杭州軍州事,離京赴杭途中,再次路過湖州時,湖州有五個崇拜蘇軾的年輕人:曹輔、劉季孫、蘇堅、張弼、張仲謀,有人與蘇軾是世交,有人即將成為蘇軾的下屬,五人相約一起宴請蘇軾。席上正好六人,蘇軾不由說起十五年前湖州六客相聚的往事,如今其他五人都已做古,令人無限唏噓。


    也許是為了活躍一下氣氛,張仲謀鬥膽請蘇軾再作“後六客詞”,該詞仍是一闕《定風波》,詞曰:


    月滿苕溪照夜堂,五星一老鬥光芒。


    十五年間真夢裏,何事?長庚對月獨淒涼。


    綠鬢蒼顏同一醉,還是,六人吟笑水雲鄉。


    賓主談鋒誰得似,看取,曹劉今對兩蘇張。


    這是後話。


    在鬆江,有一位自霅川徙居鬆江的秀才李無悔,字行中,此人性情高潔,拒絕仕途,也可能是名字使然。其居取名醉眠亭,估計是這位秀才也愛喝酒,酒後就眠於亭下。


    蘇軾等人到此後因慕其名,親自為李秀才的亭子題了匾額,還與張先都為這座醉眠亭作了詩。


    到了蘇州,州守王誨在府上設宴款待,蘇軾給歌伎賦了《阮郎歸》詞讓其歌唱,姑蘇人何充(字浩然)在場畫像,何充的畫,在蘇軾看來,雖然不似某些大家,但所用的筆墨非常精細,看到的人都說形神兼備,足以亂真。


    此時,家住震澤古鎮的姚淳來訪。


    說到姚淳,我們也許不太清楚,但若是提到姚明,可能就家喻戶曉了。姚明自述其祖籍今蘇州市吳江區震澤古鎮,是當時姑蘇著名的大富翁、大孝子姚淳的後人。根據宋代史料顯示,蘇東坡和姚淳關係很好,每次到蘇州,都是直接住在姚淳的園子裏。


    而且姚淳家族當年的三瑞堂,至今依然存在,是蘇州有名的旅遊景點。


    姚淳能在閶門附近建起一座連蘇東坡都稱讚不已的庭園,可見姚淳家族有多富裕。而且在北宋,香水是非常值錢的東西,可以說一罐香當時的價值不亞於今天幾千上萬塊錢,蘇東坡給姚淳寫了一篇《三瑞堂》詩,姚淳就給了蘇軾“香八十罐”作為潤筆,大概等於今天給了蘇東坡幾十萬潤筆費,不是大富翁,肯定搞不出來這麽大的手筆。


    不過很遺憾,姚淳家族雖然一直在蘇州繁衍生息,但是根據相關材料記載,姚淳家族從北宋末年開始就敗落了下去,族人在蘇州城內住不下去了,四散到蘇州周邊的農村生活。


    當今球星姚明的祖先大概就是在這段時間,因為家道中落,從蘇州城遷到了吳江震澤務農。不過,姚明先生能有姚淳這樣一位可以和蘇軾稱兄道弟,還能讓蘇軾給自己寫詩的祖先也算挺厲害的了。


    路過晉陵(今常州市區)時,蘇軾得以見到了沈東老之子沈偕,沈偕給蘇軾講述了一件發生於自己家裏的奇事:


    沈父沈東老原為隱於吳興(今浙江湖州)東林一帶的釀酒大師,能釀八仙白酒。此人即北宋吳興(今浙江湖州)人沈思,字持正,因隱居歸安縣東林鎮而終老,故號東老。


    熙寧元年八月的某一天,有位自稱迴道人的客人找上門,來求一醉。


    東老就盛情款待了他,此人在飲酒之間授沈東老以道家的奧妙,沈與客對酌至暮,客用石榴皮在牆上書寫了一首詩:“西鄰已富憂不足,東老雖貧樂有餘;白酒釀成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


    臨別又雲:“五年後的今天,公當化去”。次日沈東老送客至石橋上時,客轉眼間便乘風而去,沈東老東老遂將其宅就地改建成了道觀,自此便開始專心修道。


    沈偕所述的“迴山人”就是八仙中的呂洞賓,此人字洞賓,道號純陽子,自稱迴道人,河東蒲州河中府(今山西芮城永樂鎮)人,道教主流全真派祖師,八仙之一。


    而迴仙橋,就在沈東老故址之西,位於今天的東林鎮東明村老市裏自然村,橫跨於老市河上,東西向三孔石梁橋,已成了湖州市級文保點,元代趙孟頫亦有手書小楷《東林山迴仙觀沈東老傳》傳世,可見此橋的知名度之高。


    在北上途中,蘇軾應堂妹夫單錫之請,還為坐落在德興縣城北學官後枕山之巔的聚遠樓題了詩。


    聚遠樓由德興人餘仕隆於熙寧二年興建,當時德興縣令便是單錫,此人才華橫溢。餘仕隆因仰慕單錫的才華,就請他為樓定名,單錫登樓遠眺,全城盡收眼底,大筆一揮取樓名為聚遠樓。


    得知自己的同年、妻哥蘇軾已離開杭州要去密州赴任,就趕緊去信請蘇軾給聚遠樓題幾首詩,蘇軾對於老同學的盛情相邀自是心領神會,一口氣連題三首。


    到了,南宋高宗皇帝由於高度讚賞蘇軾的上述題詩,特賜聚遠樓金匾,有了皇帝的禦墨,後來的一些名士如黃庭堅、馬廷鸞、趙孟頫等都來德興登樓賦詩,由此,聚遠樓遂聞名遐邇,被世人譽為江南名樓。


    如果說,王勃之於《滕王閣序》、崔灝之於《 黃鶴樓》、範仲淹之於《嶽陽樓記》,使得三大名樓增色。那麽聚遠樓,正是因蘇軾的三首《聚遠樓》詩,一躍為江南第四大名樓。


    熙寧七年(1062)十月間,蘇軾北上到了潤州(今江蘇鎮江)。


    對於這次北上,蘇軾甚至認為是天幸之舉,因為既能與湖州知州、黃庭堅的二舅李常(字公擇),以及李之儀(字端叔)(其《卜算子·我住長江頭》一首為後世稱道並廣為傳誦)等人執手相別,又能在途中與胡宗愈(字完夫)、孫洙(字巨源)、王存(字正仲)等人相會,真是不亦樂乎。


    所以蘇軾在給李公擇的信中說,途中與諸位知己的相會,所到之處,無不作劇飲笑樂之狀,人生如此有幾,未知他日能複繼此否?


    在潤州,蘇軾與孫洙、王存等人同遊於北固山甘露寺內的多景樓,此樓與洞庭湖畔的“嶽陽樓”,鄂州蛇山之上的“ 黃鶴樓”齊名。多景樓後因米芾題書“天下江山第一樓”匾額而聞名,是古代“萬裏長江三大名樓”之一。


    在多景樓相聚之時,正好京師的官妓也在,而操胡琴者,不管長相還是技藝都最為妙絕,而蘇軾與孫洙、王存皆是一代英豪,此時的境之勝,客之秀,伎之妙,真是奇遇!酒方闌時,孫洙請於蘇軾道,殘霞晚照非奇詞。


    蘇軾聽聞後,遂作《采桑子》,上闕雲:


    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樓中。尊酒相逢。樂事迴頭一笑空。


    在甘露寺,蘇軾找來畫工臨摹了陸探微的獅子圖,準備帶到密州。


    陸探微是南朝宋明帝時的宮廷畫家,也是中國最早的畫聖。


    陸探微擅肖像、人物,師學東晉顧愷之,兼工蟬雀、馬匹、木屋,亦寫山水草木,多為宮廷貴族寫照,當時推為最工。


    在中國畫史上,據傳他是正式以書法入畫的創始人,他把東漢張芝的草書體運用到繪畫上,可惜今已難再見到他的畫跡。蘇軾見到的這幅陸探微的名畫是晚唐名相李德裕任浙西觀察使時竭力保留下來的一幅名畫,蘇軾認為此畫運筆方法十分古樸,一點也沒有同時代畫師的筆法痕跡。


    楊繪與蘇軾到了潤州後,因為楊繪要到京師赴翰林院學士任,所以二人不得不就此別過了。


    蘇軾因為赴任的期限已經不太寬裕,船隻不能再做停留了,就連金山寺的寶覺禪師也不能前去拜會了,隻好在江中的船上縱望雲山遙遙而立,在心中默念禪師了。


    誰料,當蘇軾過江之後,寶覺禪師竟然駕著小舟追了上來,非要親自來為蘇軾餞行。


    蘇軾在這裏終於又聽到了寶覺禪師的笑語了,心中對於禪師之深情厚誼,頓感難以言盡的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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