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軾見到兩位高僧的真容後,果然是一見如故,幾個人相談甚歡。


    慧勤對蘇軾說:歐陽永叔大人本是天仙般的人物,杭州的老百姓都因他未到過杭州而深感遺憾。杭州雖是個不適合作為政治中心的存在,但是卻具有美麗奇絕的靈秀之氣,在歐陽公這種人物麵前,整個西湖不過是歐陽公幾案上的一件精巧之物罷了。


    在蘇軾看來,慧勤的話不免有點虛無縹緲甚至還有些怪誕,但是,從長老的話裏話外透露出的卻是他對歐陽大人無限的崇尚之情!


    僅僅半日的造訪,使得蘇軾與慧勤、慧思儼然成了一生的好朋友。後來的數年間,二僧還曾多次與蘇軾相晤於京師。


    蘇軾本是因抵觸新法而乞求外任的,當他在杭州的各項事務都安置妥當後,麵對的首要任務與尷尬仍是如何為朝廷推行新法的問題。


    他在此時忍不住給弟弟蘇轍的詩中訴苦道,“眼看時事力難任,貪戀君恩退未能。”(《初到杭州寄子由二絕·其一》)甚至還希望朝廷能夠將自己這位推行新法不稱職的“南郭先生”(聾丞)給替換掉,“遲鈍終須投劾去,使君何日換聾丞。”(同上)


    本來是一位青年官員在詩中所傾訴的真情實感之語,遺憾的是,日後這些詩句竟也成了謝景溫之流攻擊蘇軾的證據了!


    不管咋說,該過的日子還得繼續下去,煩心之事可先不去想它。


    柳瑾(字子玉)本是蘇軾堂妹夫柳仲遠的父親,平素與蘇軾交情甚厚。此人是一位著名書法家,擅長作詩,行草書也十分了得。


    這時候,老柳給蘇軾寄來兩首詩作,蘇軾自然不敢怠慢,抽空和了兩首。再說了,這對蘇軾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還有李杞,我們前麵提及過,此人字堅甫,其時正以大理寺丞的身份出任杭州路發運司勾當公事。


    李杞曾與蘇軾因狩獵出遊過孤山,當見到蘇軾前段時間登臨孤山訪問慧勤、慧思之後寫下的詩作後,遂唱和了一首。這使得兩人頓時拉近了距離,作為詩詞方麵的知己,蘇軾又把老李的和詩一口氣再度唱和了三首之多。


    意氣風發過後,心情是舒暢了,不幸的是,老李後來也因這次與蘇軾的詩詞唱和而受到牽連!


    讓我們來品味一下蘇軾詩中的詩句吧:


    其中的“誤隨弓旌落塵土,坐使鞭棰環相唿。”(《李杞寺丞見和前篇複用元韻答之》)後被變法派譏為朝廷實行新法之後,受到鞭棰的百姓太多。


    “追胥保伍罪及孥,百日愁歎一日娛。”(同上)被譏為朝廷的鹽法收坐同保製度,使得老百姓傾家蕩產、流離失所,是嫌此法所求太急。


    而“歲荒無術歸亡道,鵠則易畫虎難摹”(同上)被看作是,借東漢有著老當益壯、馬革裹屍氣概的馬援“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故事來諷刺朝廷的。


    好在,此時的蘇軾徜徉於杭州西湖的山水之間,“未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閑勝暫閑。我本無家更安往,故鄉無此好湖山。”(《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五絕·其五》),正是他心情無比愜意之時,完全還沒有意識到今後因作詩會蒙受的牢獄之災!


    這還不算,初到杭州的蘇軾在寄給弟弟蘇轍的一首詩中,所寫言語本來是兄弟之間的調侃取鬧,不想裏麵有許多處詞句亦被當成了“反動”的言論。


    比方說,“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戲子由》)被認為是諷刺當今朝廷頒發的貢舉新製舍棄詩書而專用法律,法律不足以致君於堯舜。


    “勸農冠蓋鬧如雲,送老齏鹽甘似蜜。”(同上)句則被指責為諷刺朝廷新近上任的提舉官到處生事,惟有像蘇轍這樣的寒酸學官倒是沒有什麽事可做。


    老實說,以今人跳出曆史局限性的的眼光來看,蘇軾這首詩作的後半部分確實是充斥著作者的自嘲之意,以至於滿紙都是“牢騷之言”。


    此時的蘇軾,自己作完了詩,不知道日後還會有著怎樣的麻煩。


    他亦不知道,有一位與他後來有著交集的著名詩僧惠洪在江西宜豐縣橋西鄉潛頭竹山裏出生了。


    惠洪(1070-1128),一名德洪,字覺範,自號寂音尊者,俗姓喻(一作姓彭)。


    此人自幼家貧,十四歲父母雙亡,入寺為沙彌,十九歲入京師,於天王寺剃度為僧。當時領度牒較難,乃冒用惠洪度牒,遂以洪惠為己名。後南歸廬山,依歸宗寺真靜禪師,又隨之遷靖安寶峰寺。


    惠洪一生多遭不幸,因冒用惠洪之名和結交黨人,兩度入獄。曾被發配海南島,直到政和三年(1113)才獲釋迴籍。


    在杭州時,蘇軾有幸結識了一位叫張先(字子野)的文人。


    張子野在年富力強之時辭官(官至尚書都官郎中)還鄉,整日流連於故鄉的山水之間,好像是獲得了新生。由於終日沉溺於詩詞創作,致使自己貧困潦倒,家中經常缺鹽少糧,但隻要一看到酒就會暢飲盡醉。


    蘇軾與張先的交往,始於宋神宗熙寧四年(1071)。


    那時,蘇軾三十五歲左右,而張先已是那個年代少有的年滿八十的耄耋老人。麵對來自孫子輩蘇軾戲弄的那個玩笑“一樹梨花壓海棠”,張先一點也不惱,而是欣然接受。


    張先這一輩子,官當得不算大,詞寫得也不多,怎奈他活得很長久。他經曆了宋詞從無到有,從衰到盛的進程,對於宋詞的演變,他自認為也“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


    張先與同時代的詞人柳永,兩人年齡相近(張先年長柳永五歲),彼此卻有很多共同點。譬如,二者都善於作“豔詞”;再比如,兩人均是官場失意,情場得意之人。


    不同的是,他們卻受到截然相反的待遇。


    北宋初年的“太平宰相”晏殊,堪稱真正的人生贏家,在文藝界,他更是被奉為“北宋詞家初祖”。


    對於張、柳二人的態度,晏殊卻是大相徑庭的:


    為了謀求一官半職,柳永前往拜謁晏殊時,晏殊嫌棄他低俗,麵對柳永不但表現得極為冷漠和鄙視,甚至還麵刺其短。


    晏殊還不是唯一欣賞張先之人,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和張先是仁宗時期同榜進士,對張先也可謂是仰慕已久。不過,兩人的年紀相差很大,歐陽修是二十三歲中進士,張先當時已經四十歲了。


    據說,張先年輕時,喜歡上了一個漂亮的小尼姑,兩人之間有了私情。


    可小尼姑的師父知道後,非常冷酷的用盡各種手段,終於拆散了這一對親密的愛人,兩人的感情隻能無果而終。


    張先對這位小尼姑大概也沒有真正刻骨銘心的愛,到底沒能要死要活地去挽救,不過,他還是寫下了這首《一叢花令·傷感懷遠幾時窮》來紀念這段感情: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


    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蒙蒙。


    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


    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簾櫳。


    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這首詞在當時傳唱一時,其中的詞句令當時的文人騷客們反複琢磨,相當有名。


    有一次,他去拜訪同年歐陽修,歐陽修一看到他,馬上興奮的用《一叢花令》中的詞句大唿:“桃杏嫁東風郎中”來啦。


    從此,“桃杏嫁東風郎中”就成了張先的雅號之一,是他年輕時風流的證明。


    蘇軾與張先的交往,始於他人生失意的開端。由於他上書談論新法的弊端,得罪了王安石,東坡自請外放最後作了杭州通判。


    三年之後,蘇軾從杭州調往密州任知州。在赴密州的任上,蘇軾第一次和神交已久的張先相逢。張先時年八十有五,以歌詞聞於天下。


    朋友們觥籌交錯,酒過三巡後,他還特意為蘇軾作了一首《定風波令》:


    “西閣名臣奉詔行,南床吏部錦衣榮。中有瀛仙賓與主,相遇。平津選首更神清。”


    張先生平有三大愛好:喝酒、填詞、納妾,活得十分瀟灑,八十歲了還娶一個十八歲的丫頭做小妾。婚禮上,老先生還向朋友們作詩炫耀: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發。


    與卿顛倒本同庚,隻隔中間一花甲。


    看著老爺子首先故作“為老不尊”之態,前來赴宴的朋友們也就不客氣了,七嘴八舌地調侃起來。作為張先的忘年之交,蘇軾肯定少不了要惡搞一番的,他特意奉上一首: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


    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戲贈張先》)


    由於張先平時不計小節,以赤子之心待人,和性格相似的蘇軾就成了忘年之交(年長蘇軾四十七歲),平日裏與蘇軾在西湖裏飲酒作詩,好不快活!


    後來,待到蘇軾離任杭州時,張先竟牽著蘇軾的衣袖失聲痛哭,不忍蘇軾的離去。


    關於這個“有故事”的人,暫且不表,我們在後麵的章節裏還會屢屢提及。


    在杭州時,蘇軾還與福州人林希(字子中)有著交往,林希曾與蘇軾父親同時赴試,與蘇家也算是世交。


    蘇軾在京師時本來已不再作詩,但禁不住林希的請求,答應有時間再為他作幾首。此時,蘇軾手頭有一個從道人處得來的藥方,林希想要,蘇軾就抄給了林希,但囑咐他服用時一定要慎之又慎!


    熙寧五年(1072),初春。


    蘇軾看到牆頭花苞待放的紅杏,一樹的花蕾鋪天蓋地,群芳的葉芽將吐未吐,就忍不住想出城去探尋一下此地的春情。


    “料想春光先到處,吹綻梅英”,這是蘇軾此時所作《浪淘沙》中的詞句。


    當然,杭州城外多的是春意盎然的適合作詩的景色,蘇軾到了杭城於此時才開始嚐試著詞的創作。


    此篇宋詞尚顯稚嫩,完全沒有脫離婉約派的豔詞濫調,生活環境的相對安逸,使得該詞作還與他日後那“豪放派”的詞風還相去甚遠。


    杭州,古稱臨安、錢塘,北宋時,杭州為兩浙路路治。地處中國華東地區、錢塘江下遊、東南沿海、浙江北部、京杭大運河南端。


    杭州在夏朝之前屬百越,夏商周時期屬“揚州之域”。


    相傳公元前二十一世紀,夏禹南巡,大會諸侯於會稽(今紹興),曾乘舟航行經過這裏時曾舍其杭(“杭”即方舟)於此,故名“餘杭”。


    還有一種說法是,大禹至此造舟以渡,越人稱此地為“禹杭”,其後,口語相傳,訛“禹”為“餘”,乃名“餘杭”。


    隋王朝建立後,於開皇九年(589)廢郡為州,“杭州”之名才第一次出現。


    到了杭州任上之後,蘇軾辦公的官舍就在鳳凰山下。在蘇軾看來,這座鳳凰山兩邊各有一個像是翅膀的山脊,並且每個翅膀上都有著一座塔,中間的鳳嘴正好位於自己所居官舍裏的池水之上。


    在官舍旁原本有一座破敗不堪的堂,蘇軾安頓下來後就著人開始修葺,如今已經煥然一新。由於該堂處於鳳嘴附近,於是蘇軾將此堂命名為“鳳咮堂”。


    咮,音宙,意思是鳥的喙。


    閑暇時,蘇軾發現山道的草叢裏有不少儀態萬千的怪石,遂取迴家了百餘塊,在自己的東齋院中堆出了一座假山,再引水從假山上飛濺而下,這裏的東齋院就取名為“濺玉齋”。


    堂後還有一方形屋舍,取名為方庵。而堆積而成的石山上人工造一小峰,在小峰上穿鑿一個月形的孔洞,更是命名其為“月岩齋”。


    一切布局完畢後,蘇軾便致簡向正在陵州任上的大表哥文同求詩,同時也是想知道表哥的一些近況。外表持重,內心極富才情的文同不僅作了詩,還很愉快地把蘇軾前幾天在遊孤山時所作的詩,唱和了好幾首。


    二月間,朝廷的任命下來了:


    任命蘇軾以檢正中書吏房公事殿中丞盧秉的身份,出任兩浙提刑,專門提舉鹽事。


    在當時,全國上下都在嚴加推行青苗、免役、市易等法,而浙西一帶還要求兼行水利法與鹽法。


    蘇軾接手新職務“提舉鹽事”後,被朝廷要求要嚴密鹽法,凡能煮海為鹽的地方,皆要求當地的老百姓實行軍事化管理,組織民夫,充任稽查隊,嚴厲抓捕盜竊販賣及私自架設煮鹽器的百姓。


    麵對眼前的這一切的“鬧劇”,蘇軾隻好先聽之任之,暫且拋之腦後。


    毗陵(今江蘇常州)人張次山,字希元,以太子中舍提舉江南西路常平廣惠倉兼管勾農田水利差役事。因不滿新法辭官而去,後經陳升之的舉薦被任命為都大催遣廣濟河輦運。


    但是,老張一聽到這一任命,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


    張希元不滿新法,憤而棄官,在蘇軾看來也算是一條戰線上的同誌。


    老張家族裏世代喜好書法,家中收藏的古今名人大咖的墨寶極多,他把這些墨寶找人全部刻到了石碑上,還專門建造一座廳堂來收藏。弄完這些之後,他又找到蘇軾處,想讓蘇軾給寫一篇記文。


    麵對這樣一位為了百姓而拒絕強推新法的好“幹部”,蘇軾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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